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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西去的骑手 作者:红柯-第10部分

小说: 西去的骑手 作者:红柯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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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之顶,炸弹再也找不到它了,连它的影子也没有了,辽阔的天幕上,马静静地
走着,甩着漂亮的尾巴俯视那些可笑的飞机。飞机跟苍蝇一样嗡嗡地盘旋着,它
们比苍蝇更恶心,苍蝇寻找污秽,而飞机制造污秽。连那块台地也被炸平了。
    在河谷的拐弯处,摆放着六百具苏军突击队员的尸体,整整齐齐脸上盖着一
小块白布,脖子上有一道勒痕。简直不可思议,六百名特种兵,没放一枪,连刀
子都没来得及拔出来,就被勒死了,死得那么安详,压根就没怎么反抗,跟宿营
似地整整齐齐躺在一起,36师以军人的礼仪把他们安置在远离炮火的地方。“够
了!”苏军指挥官一声大吼,所有的官兵都离开死者,指挥官大叫,“这些亚洲
人,野蛮人,毫不留情地杀死他们,一个也不要放过!”指挥官亲自驾上坦克,
冲向雪地上的尸体,那些36师阵亡官兵被坦克压碎,所有的坦克装甲车从尸体上
压过去。失去抵抗力的36师伤兵被捆在坦克装甲车上,疯狂的装甲部队拚命追赶,
还是追不上36师。空军就顺利多了。
    36师四列纵队整整齐齐,进人后峡。苏军的飞机被天山冰峰挡一下,再次扑
上去时,先朝山路上的36师扫射,投弹。地面上的军队不但不乱,反而喊起一二
一,一二一,飞行员以为是省军,就往回飞。追击部队远在百里以外,飞行员得
到通知,前边急行军的就是36师。炸弹跟白雨一样落下来。没人躲闪,炸死算毬!
许多没头的官兵直突突立在群山的环抱里,飞机只好绕着圈反复轰炸,跟削平一
座山头一样,一点一点把他们削下去,直到看不见。
    有几架飞机专门寻找尕司令,大群大群的炸弹呼啸而来。苏军指挥官从望远
镜里看见马仲英和他的参谋变成一片火海,便向边防军司令部发报:36师溃逃南
疆,师长马仲英被炮火击中。
    战报同时发往迪化苏联领事馆,领事马上通知盛世才。盛世才不相信。领事
说:“飞机投弹五分钟,机关炮把地面犁了几遍,他能钻到地心里去?”
    “他会死而复生。”
    “你的恐惧心理太严重了,放松一下,你要明白,马仲英败了,他在逃命,
一个逃命的英雄是不可怕的。”
    盛世才命令他的装甲分队加速前进,盯住36师,“对匪首马仲英活要见人死
要见尸。”
    总领事笑,“这就是中国人所谓的轿草除根。”
    盛世才告诉总领事,“我们中国人从古就讲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
子报仇十年不晚,东山再起,死灰复燃,一个人只要有三寸气在,就能扭转乾坤。”
    “噢哟,多么可怕的复仇精神,我完全理解督办的心情。”
    迪化新政府已不是金树仁当主席时的烂摊子了,甚至连那个精明能干的第一
任边防督办杨增新也比不上新政府。新政府全是进步青年,思想活跃,在军事之
外,更注重宣传和教育。新政府的政工人员成功地策反了马仲英的盟友和加尼牙
孜阿吉与虎王饶勒博斯。
    36师刚进入天山,就遭到饶勒博斯哈密军队的袭击。在飞机坦克追击下逃命
的36师跟一头受伤的猛兽一样,被拦路的小猎狗激怒了,吼叫着扑上去,不到一
个小时就把哈密军队打垮了。从激战的场面来看,没有发现马仲英,马仲英和他
的大灰马太醒目了。但也没有发现担架或者哀悼的迹象。盛世才几乎要相信马仲
英死亡了,36师虽败,但尚有实力,群龙无首,收编他们就是了。
    盛世才过了一个安宁之日。仅仅一天一夜,他什么也没干,倒床就睡,他的
弦绷得太紧啦,稍一松懈就一松到底,漫无边际地沉下去,一片漆黑,闷头往下
沉,跟无底洞一样。他正在飞速下坠,无底洞有了底,他大叫叫不出声,他被人
猛地摇醒,是夫人邱毓芳,有重要情报,机要参谋就在客厅等着。盛世才不顾一
切冲出去,看电文。36师在铁门关与和加尼牙孜血战一天一夜,双方死伤惨重,
激战最关键的时候马仲英和他的大灰马出现在阵地上,36师士气大振,一鼓作气
攻克天山最险要的雄关铁门关,和加尼牙孜的部队损失数千人马,逃向尤都鲁斯
大草原。这只猛禽又浮出了水面。铁门关之战跟头屯河之战一样将会传遍天山南
北,传遍整个中亚细亚。从古到今,破铁门关者只有清朝的左宗棠和这个娃娃司
令马仲英。中亚有两个铁门关,一个在新疆,另一个在乌兹别克,据说当年马其
顿王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世界时在铁门关前遭到惨败,马其顿军队进攻的狂潮终于
平息下来。盛世才慢慢地品味着这场出色的战役,他简直难以容忍自己的脑袋,
想什么问题都想得那么精辟那么透彻。也只有他这种军事专家才能体会到铁门关
之战的深远影响。在这块尚武的土地上,一场气壮山河的大战就意味着一切。在
盛世才心潮起伏的时间里,夫人和参谋悄悄地站在一旁,盛世才终于平静下来,
“给我电话,接苏联领事馆。”总领事已经知道铁门关之战。盛世才说:“马仲
英活着,亲自指挥这场战斗。”总领事说:“我也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36师已
经被强大的红军赶出天山,平坦的塔里木盆地没有任何屏障,飞机和装甲部队将
大显身手,古老而神秘的塔里木马上要变成屠场,变成墓地,多么辽阔的墓地呀!”
    天山南麓塔里木盆地边缘,古城库尔勒,与城池相连的是闻名中亚的大海子
博斯腾湖,大草原一般辽阔无垠的芦苇包围着滚滚波涛,很容易被人看成大海。
鸟儿都飞不过去的辽阔水域。长途征战的36师官兵伫立在潮润的海风里,一场荡
涤灵魂的沐浴,默默地祈祷。追击而来的苏军装甲部队看到这景象惊呆了,飞机
坦克的轰鸣声根本不存在。
    “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祈求真主安拉。”
    “谁也保佑不了他们,该死的野蛮人,飞机坦克要好好教训他们。”
    苏军官兵的谈论很快被打断了,是那些被俘的36师伤兵。俘虏从晕目中苏醒,
苏醒后的生命平静而安详,“大海朝我们涌动,我们爱慕大海。”
    “去爱慕死亡吧!”一名苏军军官拔出手枪,顶在俘虏的脑门上。俘虏失去
了一条腿,双手被捆在炮塔上,他的神情矜持而孤傲,他根本不看军官和那把枪,
他眼瞳里很平静地展开了整个博斯腾湖,他脸上露出微笑,一下子把军官惹火了,
“你爱慕的是死亡!”“死亡是最深邃最古老的大海。”枪响了,挨枪的人仅仅
偏了一下脑袋,好像故意抛掉了另一半脑袋,剩下的这一半酣然入睡,根本不理
这个疯子。疯子又放一枪,竟然打偏了,连打三枪,都没打着。上司及时制止了
他的疯狂,不能在中国人面前露出蠢相。上司开始用另一种方式显露蠢相:他一
定要让自己的官兵亲手教训中国人。跟一个勇士一样,不能光靠飞机坦克装甲车,
俄罗斯有的是小伙子。
    骑兵一直在后边跟着,现在赶上来了。每个骑兵前面带一个36师的俘虏,枪
顶着俘虏的后心。骑兵列队向前,逼近36师。36师阵地上没有动静。第一排枪响
之后,一百多俘虏栽倒在血泊里,另外三百多俘虏喊着扑向马蹄子,扑向马背上
的骑兵。36师阵地上机枪猛烈扫射,青马旅跃出战壕,暴雨般的子弹击落大批骑
手。那匹大灰马最先冲上去,冲进苏军骑兵部队,更多的36师骑手冲上来,真正
的骑兵之战拉开序幕,在坦克装甲车前边展开激战,不到一小时,红色骑兵团全
被砍掉了。
    坦克装甲车愣了片刻,在等飞机。飞机很快过来了。飞机盯着大灰马。大灰
马很快跑远了。
    在博斯腾湖南边,塔克拉玛干沙漠横在眼前,无路可逃。维吾尔人告诉大家
这是死亡之海,进去出不来。尕司令勒紧马缰,马要冲进大沙漠,尕司令得问清
楚塔克拉玛干到底有多大?维吾尔汉子指指天指指地,天有多大死亡之海就有多
大,地有多大,死亡之海就有多大。尕司令放心了,“弟兄们,我们从河州起兵
找的就是这条路,儿子娃娃跟我上啊。”36师官兵以战斗队形冲进死亡之海。

    尾随而来的飞机盘旋一下,请示后方指挥官,指挥官大叫,“骑兵能去你们
不能去吗?冲进去,狠狠地打。”飞机坦克很快就追了上来。
    飞机果然有大用场,骑兵能摆脱坦克装甲车,却摆脱不了飞机。飞机放开手
脚低空飞行,专打大灰马和马背上的尕司令。所有的飞机都认识尕司令,这个傲
慢的家伙,炸弹和机关炮老逮不住他。现在飞机从四个方向围上来,织起一张火
网跟捕鱼一样撒出去,罩住了大灰马,大灰马栽倒了,机关炮打出一团血光,炸
弹紧随其后,大灰马被炸没了。硝烟慢慢散尽,在远方失去骏马的骑手甩开双腿
狂奔,飞机大吃一惊,绕圈子冲上去。还是四架,很快就到了骑手的头顶,弹雨
泼下去,在骑手的腿脚间溅起一团团白烟,这个家伙跟羚羊一样敏捷灵活,又窜
出去了。飞机俯冲盘旋,火网撒下去,方圆几百米,硝烟弥漫,这个家伙正爬一
道沙梁呢,飞行员连他的领章都看清楚了,接着是他的面孔,一张英武漂亮的面
孔,一个佩剑的美男子,竟然是个美男子。长眠在死亡之海吧!飞行员按下按钮,
炸弹跟鸟群一样飞向金黄的沙梁,沙浪翻滚散开,沙漠换了个样子,跟一张大床
换了床单一样,所有的痕迹全被抹平了。塔克拉玛干,真正的大海,比海更真实
更神秘。飞行员给上司的报告简洁明了,“我亲手埋葬了马仲英!”
    12
    1934年春天,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被飞机坦克打破宁静的那一年,也是瑞典探
险家斯文·赫定①最后一次中国之行。赫定先生用五十年时间五次深入中亚腹地,
寻找罗布泊的准确位置。他的一切融人这片土地。当他意识到英国和俄国要夺取
这块土地时,他向国民政府建议,尽快修筑内地到新疆的国防公路,重新开通古
丝绸之路。赫定先生受国民政府委托,以七十岁高龄最后一次进疆进行勘察活动。
    ①斯文·赫定(1865-1952):瑞典探险家。
    在哈密吐鲁番,赫定勘察队受到马仲英的热情接待。
    当勘察队抵达库尔勒时,到处都是溃兵,人们都在谈论马仲英的死亡,苏联
飞机撒下的传单跟雪片一样一飞舞。溃兵沿大山往库车奔跑。赫定问这些士兵:
“你们已经没有指挥官了,为什么不回甘肃老家去?”
    “我们的司令是马仲英。”
    “马仲英已经死了。”
    “胡说哩,苏联人跟盛世才一个裤裆里放屁,他们说尕司令死,尕司令就死
呀?没那么容易!”
    一拨士兵又一拨士兵,他们口气坚定,根本不相信尕司令会死。这些壮健红
润的甘肃小伙子,毫无失败后的沮丧和绝望,像去赶庙会,从沙漠深处返回大路。
那条沿天山南麓伸向库车的丝绸古道跟河流一样汇聚着越来越多的36师士兵。他
们把赫定先生称作尕司令的洋朋友。在哈密城外的戈壁滩上,赫定和他的勘察队
竟然发现尕司令和士兵在一起踢足球,偏远的中亚大漠竟然有足球!洋朋友喜出
望外,两个瑞典小伙子技痒难忍,加人其中,兴奋得跟马一样嗷嗷直叫。那么辽
阔的足球场!球门就在地平线上,太阳守在那里左晃右晃。对准太阳——射门!
当听说这位七旬高龄的老人从少年时代就向往中国,数次进入死亡之海,穿越欧
亚大陆,尕司令佩服得五体投地,亲手泡上二炮台茶端给这位瑞典老人。老人用
洋点心请客,老人发现这个娃娃司令是个严格的穆斯林,不喝酒不抽烟,只吃少
量饼干和牛肉,饮食很节制。清瘦修长却体格剽悍,一个标准的斯巴达式的古典
武士。
    “什么是斯巴达?”
    老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干脆用《三国》里的马超来解释,“将军就像
反西凉的白袍将军马超。”
    “哈哈哈,马超,马仲英,好好好!就是马超。你简直就是我的父亲,我父
亲要活到你这年龄我就安然了。”
    “你父亲去世了?”
    “叫国民军给害了。”
    “对不起,我引起你的悲伤。”
    “我不悲伤,这有啥悲伤的,人的生死都是前定的。”
    尕司令扬起脑袋吼了两声河州花儿:
    丢下个尕妹子走西口,离河州又过个兰州;血泪债装在了心里头,儿子娃要
报个冤仇。
    唱红了脖子唱红了脸,尕司令扒下军装,皮带里扎着白衬衣,带上一帮小伙
子又冲上戈壁滩,一个射门,足球跟炮弹一样“轰”一下把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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