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尔滨-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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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在大连举目无亲,无依无靠,要靠只有靠自己。于是这一双早年的知音,近年的兄妹,在惊涛骇浪中挣脱出来的孤男寡女,就正式结成了夫妻。人洞房的那天晚上,他们都换上了一套新衣服,两人喝了交杯酒以后,都想念起柳月楼。他没有给他俩留下更可纪念的遗物,只有一个荷包,拴在柳云枝的身上。这时她把那荷包解下来,供在桌上,二人双双拜了三拜,又痛哭了一阵,才相偎着睡下了。
他俩互相依偎着,拥抱着睡到天明,却没有脱衣服,更没有像一般男女那样在洞房花烛夜里去“云雨会巫峡”。原来云官怀孕已经将近四个月,他俩都异常看重柳月楼留下的这点还未降生的骨血,他们盼这遗腹子能平安降生,长大成|人。他们到大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大夫给云官开安胎药,使云官那隐隐阵痛的腹部安稳下来。他们结婚,只是感情上的升华,而不是情欲的冲动。他俩约定:只有等那柳家骨血生到人间,才能把夫妻间的形式和内容完全统一起来。
他俩结婚以后,商量了一下未来的生活。在经济上一时之间是不成问题的。罗四维拿出来的积蓄可以折合成白银二百两。云官虽然两手空空,可是身上戴的几件首饰却价值千金,一枚闪闪发光的钻石戒指还没丢掉,一枝镶满珍珠和宝石的赤金别头簪还插在头上,还有那珍贵的耳环、手镯等等,都是可以使珠宝商人看着眼热的宝物。他俩小心翼翼地把这几件珍宝收藏起来,以备应急之需。
当前一个重要的问题是在哪里定居?大连虽是日本帝国主义者的殖民地,但是距离天津太近,容易被人发现,一经暴露,清政府要引渡两个“罪犯”还不是易如反掌吗?奉天城是整个关东的中心,也不易躲过人的耳目。想来想去,只有哈尔滨这个新兴的城市合适,不但地处塞北,而且正在大兴土木,到处盖大楼,罗四维可以有活干。
光绪三十四年八月,他们到了哈尔滨,在道外三道街买下了两间小房,云官改名为杨月梅(这名和柳月楼差不多);罗四维改名为罗立,表示已经成家立业的意思。
这年冬天刚一来,光绪和慈嬉双双驾崩。几乎与这同时,云官生了一个小女孩——读者当然知道,这就是柳絮影降生了。两口子非常高兴,给小女孩起个小名叫双喜。外边人谁也不知道这小女孩的名字的真正含义。实际上他俩是多么盼望清王朝能赶快和皇帝、太后一同寿终正寝哪!那才是真正的双喜临门呢。
生完双喜以后云官还不能出去唱戏,她还是斩杀官兵的逃犯哪!一直又等了三年,清朝三百多年的统治才完全倒台,云官可有了出头露面之日了!她兴奋得睡不着觉,还要重返舞台,唱回那失去的艺术青春。她和罗四维抱着小双喜回了一次天津,一去祭奠柳月楼,二去收拾旧日的行头。哪知空跑一趟,两样打算,双双落空。班主说柳月楼的尸体没找到,一切财产早已都查抄归公了。云官知道这是班主丧了良心。两人想法找回来几件可以纪念往事的旧物,其中就有现在挂在墙上的画和对联。于是又回到哈尔滨,卖了一件珍藏的首饰,购买了行头,重新打出柳云枝的名号;开始搭班唱戏了。
柳云枝三个字在戏剧界真可以说是如雷贯耳,早已成了传奇式的女中豪杰。但是从打她刀劈清兵以后,谁也不知道这位女英雄到哪里去了?现在忽然在塞北的哈尔滨出现,怎能不引起轰动,她的事迹随着戏园子(天津叫戏馆子)的海报迅速地传遍全哈尔滨。
头三天打炮,戏园子险些挤破门;头一个月也是场场满员,座无虚席,人们不光看戏,还要看这位女英雄。但越往后越不行了。云枝已经不是当年的云官了,她的嗓音虽然还那么娇嫩好听,可是底气不足,高音上不去了;她功夫虽然还是那么有根底,但是几个架势以后就气喘吁吁,热汗淋淋了。这就使她唱时不敢挑音,打时不敢用力,多半是点到为止,得过且过。坎坷的生活,无情的岁月,使得云官未老先衰。云官的上座率低下去了,一年以后,从来都是唱主角的云官开始唱配角了。
到了一九一七年,双喜九岁的时候,云官又生了一个男孩,就是罗世诚。
双喜已经上学念书了,起了学名叫罗玉芳。人人都夸这女孩长得俊,又聪明又懂事,都劝云官教她唱戏,说一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云官却坚决不肯,她对唱戏这一行已经完全绝望了。她死里逃生唱了二十年,结果还没到人老珠黄的时候就不值钱了。年轻的时候裕禄、镇台那样的坏蛋不让她好好唱,等到能够好好唱的时候又不行了。一这样悲惨的职业怎能再让孩子干!
云官不教孩子唱京戏,孩子却演上了别的节目。那时候哈尔滨的女校里已经时兴演文艺节B 了,遇到校庆、国庆等喜庆日子,就让学生登台献演。而每次登台总少不下小双喜,她不但长得出众而且有台缘。无论有多少学生站在台上,她总被观众最早发现而且盯住不放,就好像她脸上、身上都罩着层特写镜头似的,使她那么突出,那么拔尖,那些同台的小伙伴无形中都成了她的陪衬。她简直是个天生的演员。
到了念女子中学的时候,双喜开始在学校演话剧了,她的演出很快就轰动了哈尔滨的教育界,连教育厅长都对她赞不绝口。孩子名声一大,云官就更恼火了,她甚至想让孩子退学不念了。学校知道她这态度以后,几次三番请她到学校去看她女儿的演出,有一次女校长竞亲自坐着马车来请她。云官迫于情面,只好去了。她看着看着忽然被女儿感动得流下了眼泪,最后她竟长叹一声,说了一句文言:“此乃天意,云官不得违也!”
这样,双喜在女子中学毕业后,就正式进了话剧界。跟妈妈一商量,恢复了本姓,改名为柳絮影。云官在女儿的名字上也有纪念自己那飘零的一生的意思。
这时候男孩子罗世诚也上学了,学校一听他是柳云枝的儿子柳絮影的弟弟,也让他演上了节目。一演节目就有了名,“人怕出名猪怕壮”,小孩也是如此。那些淘气的小男孩就经常围着世诚起哄,在这方面男孩子永远胜过女孩子。旧社会唱戏的是下九流,尤其是女艺人,竟和妓女划到一条线上去。所以在起哄中就充满了嘲笑、椰榆,甚至辱骂。小世城回家一学,气得云官直哭,和罗四维一合计,就把家从道外悄悄搬到了大地包,把罗世诚送进了一个新学校,嘱咐他今后只许讲爸爸是画画的,再也不许讲妈妈和姐姐是干什么的,连名也不许提,更不许领同学们来家里玩。罗世诚已经吃过这方面苦头,当然牢记不忘,严格遵守,一直到念高中。
这时候云官自己也不唱戏了,她这些年又赚了一些钱,几件珠宝还珍藏着,后半生够用了,何况罗四维和柳絮影又都赚钱呢。
到了一九三二年,又一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罗四维在登高画画的时候忽然从脚手架子上摔下来,命保住,人却瘫痪了……
柳絮影讲到这里天已经黑了,屋里昏昏暗暗,景物模糊。但是她和王一民都没有动地方去开灯。王一民直望着墙上那副对联。对联上的字已经看不真切了,他一半凭着记忆念道:莫道衣冠尽优孟本来儿女即英雄念完,他接着说道:“这副对联,乍看起来平平无奇,可是听你讲完以后,就觉着它包含着非常丰富的内容,使我受到很大的启发和教育。”
“您……受到教育?”黑暗中看不清柳絮影的脸,但能觉出她是睁着一双惊讶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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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民点点头说:“对。不瞒你说,我以前对唱戏曲的女演员,看法是不大好的,可是现在我……你当然能感觉出来,我既激动又感动,可惜我手里没有老塞那支妙笔,写不出这样的儿女英雄。”说到这里,王一民忽然一拍手说,“对,我一定建议老塞,让他写一部小说……不,先编一出话剧,由你主演,你一定能演好。”
“您甭找老塞,他一点也不知道,我从来没当他讲过。”
“你为什么不讲呢?应该当他讲,这样的儿女英雄,这样的‘风尘三侠’,太应该讲了!你不讲,我和他讲……”
“不。”
“怎么,连我讲你也不让?”
“不。”柳絮影连着说了两个“不”以后,忽然低声地笑了,一边笑着一边说,“白天我就当你说了,今后我听你的,你让我讲,我当然得讲了。”
王一民一听也笑了。他站起身来,准备告辞走了。
43
王一民搬到卢运启家已经三天了。他原以为卢秋影在汤岗子住院没有回来,自己要搬来住的要求有点难于出口,哪知他一来“看望”,卢运启竞又主动提出让他搬来住,并且告诉他秋影也快回来了。这老人想借王一民的一股正气,把卢秋影脑子里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都吹扫干净。
王一民搬到卢家,花园街的房子就按原来的计划,请塞上萧搬进白俄老玛达姆的上房。空下的三间房子就由李汉超一家三口人住下了。这样的安排大家都满意:塞上萧是个注重朋友交情的人,只要李汉超住得宽敞他就高兴,何况上房住得更舒适,更明亮呢。至于多花点房钱,他是毫不在意的。李汉超的满意主要是工作方便了。当他和妻子、孩子都挤在一间屋里的时候,晚上一开夜车,就闹得都睡不好觉。石玉芳睡不好倒不是因为怕灯光和动静,灯光都被李汉超遮严了,动静也被控制到最轻微的限度。她睡不好,主要是担心李汉超熬坏了身板儿。她一会儿抬头看看,一会儿又爬起来给李汉超技件衣服,一会儿又给冲碗炼|乳,煎盘鸡蛋……她这一折腾,孩子睡得翻来覆去,李汉超也觉不安。现在可好了,李汉超住在原来塞上萧的西屋,只要一熬夜,他就悄悄地用毯子把门堵严,严到一丝亮光都透不出来。石玉芳摸不清情况,也就只好不管了。三个人有两个人对新住处满意,王一民就更无话可说了。他是个四海为家的人,只要对革命有利,他就满心欢喜。
王一民搬到卢家三天,每天晚上都熬到后半夜才睡。好在卢秋影还没回来,晚上时间都可以自己支配。他和李汉超共同起草了宣传罗世诚英雄事迹的传单,又协助印刷和组织散发传单。这些工作都是在敌人加紧白色恐怖下进行的,所以就更加艰难。敌人因为抓不到真正的共产党人,就到处抓“嫌疑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经常可以听到警车和警笛的嘶鸣声,枪弹的呼啸声,警犬的狂吠声。他们企图用白色恐怖活动,镇压住中国人民的反抗行动。但是他们一切心机都是徒劳的,宣传英雄罗世诚的传单仍然在一夜之间就撒遍哈尔滨全市。
王一民昨夜撒完传单回来已经是半夜两点多钟了。他是在卢家人都静下来以后才悄悄走的。走和回来都是翻越的后大墙。
两点多钟他才躺到床上,本已十分疲倦,但却不能马上人睡。他睡不惯那软绵绵的沙发床,总觉得像躺在棉花堆上一样,翻来覆去好半天才迷糊过去。
本来在他第一天搬来的时候就提出要换一张木板床,可是冬梅却悄悄告诉他:这屋原来安的本是木板床,是老爷怕他睡着不舒服,特地吩咐换了一张进口席梦思床。换完了老爷又不放心,亲自来看了看。现在要再捣腾出去岂不是瞎了老爷这份心思。王一民一听也就收回了自己的想法。
王一民一觉醒来,睁开眼睛一看,屋里还黑糊糊的,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间,透进几条光线,已经亮天了!王一民忙到枕头底下去摸手表,表还没摸到,挂在墙上的那古老挂钟里的布谷鸟跳出来了,抖着翅膀,‘布谷,布谷“地连叫了五声,五点钟了!王一民一骨碌坐起来,在床上又颠了两下,然后翻身下地,拉开窗帘,转身到卫生间里去了。卢运启这栋楼房完全是西式建筑,每套房间都有卫生间,用起来非常方便。
王一民已经摸清卢运启的生活习惯,他每天早晨天一亮就起床,先在院里走五圈,然后停在假山旁的垂杨柳下打太极拳,他这太极拳是结合气功打的,非常慢,一趟拳下来需要五十分钟。
王一民早晨起来练功已经是多少年来的习惯了。无论睡得多么晚,早晨也要按时起床。但他的特点是时间可长可短,地方可大可小。在花园街住的时候,他多数都在屋里练。他练功,主要是为了保住自己那身功夫。锻炼身体反倒退居次要地位,所以空气差一点他也不在乎。搬到这里后,他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是在后院。
今天,他盥洗完毕,就走出了房门。他这套房间是在西边楼门的二楼上,和卢秋影的房间正对门,房间的格式也一样,都是一间卧室一间书房。挨着他俩房间的则是两大间藏书室。如今卢秋影没在家,藏书室里也没人住,所以整个西楼楼上就是王一民一个人。楼下就是上次卢运启举行家宴的大餐厅和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