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禅-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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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那金像的身材比例,比真实的伦笑修长英气得多。
伦公公当然毫不客气地收下了。然而伦笑虽然掌握宫中大权,倒还没有骄矜到目空一切的地步,尤其他深知:皇帝本人就渴望得道成仙,他若抢先立一座“生祠”,不免是犯了大忌。于是他立即命人把金像移去收藏,并把祠堂内里大幅改建并更换陈设,成了这座四不像的大宅。
蒙真已经在这厅堂里等待了整整一个上午,茶也喝过四盏。可是他不介意,从前在这里等待伦公公,他总是站在端坐的容小山身旁,今天坐着等的人是他。
终于传来外面仆役的呼声:“伦公公……到……”尾音拉得又高又长,嘹亮如歌唱。
蒙真马上站起来,整整身上那袭质料上乘但颜色深沉的衣袍,垂首立在正门一旁。
干瘦矮小得像一只老鸡的伦笑,在四名年轻太监开路、一名中年太监轻轻掺扶下进入了厅门,看也没有看蒙真一眼,径自走到厅后的首座坐下来。
蒙真仍在原地垂头站立,脸上神情没有半点变化。
伦笑喝过侍从递送来的热茶,又拿丝帕抹了抹嘴巴和双手,这才伸出一只戴着镶翠金指环的食指,朝蒙真勾了一勾。蒙真点点头趋前。
按照皇家的规定,除非得到圣上亲发的手谕或政令,太监绝不得擅出宫门。
这规定对伦笑当然不适用。每次出宫他更悉心装扮,把朴素的太监服扔到一边,平日买得起却用不着的华丽衣服首饰统统穿戴上身。
然而无论打扮如何豪奢,仍无法掩盖阉人那股独有的阴猥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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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得你。”伦笑的声音尖小而沙哑。“常常跟容小山一起来的那个人。”
“是的。”蒙真语气平和地回答,脸容十分恭谨。可是他禁不住内心的喜悦。
——“容小山”,不是平时称呼的“小山”或“山儿”。也就是说,伦笑已经跟姓容的完全割断了关系。
“今天的‘丰义隆’却在你手上变成这样的局面,连我也看不出来。”伦笑直盯着蒙真的蓝眼睛。“你倒很会隐藏自己啊。”
蒙真知道这时必须正视伦笑,他抬起头。
“在公公跟前,我没有任何要隐藏的事情。”
伦笑咧起嘴巴,露出蜡黄的牙齿。
“你们那条道上的事情,我才不管那么多。不贪心的人,不会干你们这一行。”伦笑再次伸出鹰爪般的手指。“你是个什么人都好,我没空理会,我需要的只是能够办事的人。容小山,唉,我早就不放心由他来管‘丰义隆’,只是我跟他爹的交情……算了,都过去了……你跟在那对父子身边多少年?”
“十五年了,自从我爹死后。”
“我听过你爹……”伦笑说着咳嗽了起来,侍从太监再次递来茶碗。他喝了好几口,抚了抚胸口,才继续说:“你在他们身边这么久,对一切事情都很熟悉吧?”
——终于入正题了。
“从前他们父子替公公办的事情,我会照办。”蒙真拱拱手。“公公以后得到的,只会比从前多。”
“那我就放心了。”伦笑开怀地笑了。“丰义隆”权力重整之后,他最关心的当然仍是私盐贩运的利益输送——这条财脉是他旗下那庞大贪污系统的重要支柱。不管在内宫或是朝廷,权力都是跟着金钱走。
“夏天发生在禁苑的事情……”说到这里,伦笑的笑容消失了,脸容变得凝重而威严,蒙真知道这才是他的真面目。“……我不理会是否跟你们‘丰义隆’有关,总之,我不要看见再发生第二次。”
“我保证。”蒙真再次拱手。
“我是服侍陛下的人。”伦笑的脸皮并没有因为蒙真的保证而松下来。“陛下不高兴,就是我的麻烦。陛下最不高兴看见的就是京都里出乱子——不管什么乱子,在陛下眼中都是坏兆头。要稳定,你明白吗?”
“我跟新任的章老板,互相都需要对方。”蒙真说时没有眨一眨眼睛。“‘丰义隆’的所有人都已经明白:我们需要的同样是稳定,生意才能够继续做下去。”
伦笑这才再展开笑容,又叹气摇摇头:“容玉山那老糊涂……我要是他,早就干掉你了。”
蒙真微笑不语,他明白伦笑这句话是赞赏。
“丰义隆”的新权力架构已经确立了,现在又重新获得政治的肯定,蒙真的地位已经无可动摇。
伦笑站起来,抚抚自己身上那套极钟爱的绣织锦衣——待会儿回宫后,又要换上那套难看的太监服了。
——一切都那么顺利,“丰义隆”里具有最大实权的男人已经收进我口袋里。
“我给你一年时间。”伦笑临走前说。“一年里你令我满意,就是我的义子。”
脚掌骨碎裂的声音,好像包着布巾的鸡蛋摔在地上。
那个“飞天”教徒发出凄哑的痛苦叫喊,身体在猛烈挣扎,却动弹不得,左右手腕和足踝都被固定在超过三十斤重的厚木枷锁里。
碎骨刺破了早就肿大的足底,深色的瘀血汩汩流出。
独眼的陈宝仁抛去了那根木棍,右眼牢牢地盯着仍在痛呼扭动的那个光头教徒。在镰首从各地“丰义隆”分行带回来的“八十七人众”里,陈宝仁的狠恶肯定排在头三位。在“普江分行”时,他已经是拷问敌人的能手,这“敲脚底”就是他常用的方法。
那锥心的痛楚,不管多壮的硬汉也无法承受。他知道,因为他也尝过。
可是连陈宝仁也没有遇过,把脚掌骨头都敲碎了,还没有得到想要的情报。
甘潮兴一拐一拐地走到那“飞天”教徒前,伸手捏着他的光头。“说!快说!”甘潮兴就是假扮马匪侵扰禁苑那天,在西郊堕马的那人。他的左腿到现在还没有好,也许永远都不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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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教徒深吸了几口气,才喃喃地说:“神通……飞升之力……护持……恶毒不……能侵……”
甘潮兴放开他的头,狠狠刮了他一巴掌,然后回过头来,一脸无奈地看着陈宝仁。“又是这样……”
陈宝仁也乏力地摇摇头。“跟之前抓回来那三个一样……看来没有用了,套不出消息来。这些疯子,不知道吃了什么药,脑筋恐怕都给扭弯了……”他别过头看看站在大门前的镰首。
这是位处首都最东南角维喜坊内一家废弃的铁器作坊,四周都没有人家,格外适合用作拷问的场所。镰首倚着大门边站立,手里无意识地把玩著作坊里残留的一个小锤柄子,眼睛忧虑地看着街巷上方晴朗的天空。
——已经三个多月了,还是没有一点儿线索……齐老四,你把她藏到哪儿去?
一想到不知爱人现在是生是死、正受着什么苦,镰首就感到胸口一阵闷痛。他咬咬牙,手里那个木柄轻轻拗折。
“飞升……九天……大欢喜境地……”那个“飞天”教徒还在吟着一大串咒语。镰首听得心也烦了,已经不可能问出任何事情。他伸出一只拇指,倒转向下。
甘潮兴点点头,从腰间拔出弯匕首,爽利地把那教徒的咽喉割断。教徒一身本已污秽不堪的白衣染成赤红。
镰首瞧着那尸体,想起铁爪来。铁爪用了什么妖法,能够如此迷惑、驱使这些人?
或者应该问:“挖心”铁爪四爷在“屠房”破灭、失去一臂之后,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天是镰首第一次跟铁爪交手。跟弟弟铁钉相比,完全是另一个等级,难怪三哥也死在他爪下——怪物。
而把这只怪物带回首都的,肯定就是章帅。
——那么早以前就养着一只对付我们“大树堂”的棋子……“咒军师”……
镰首不能肯定:下次再跟铁爪交锋,有没有取胜的把握——世界上能够令镰首有此疑虑的人物,已经很少。
——即使加上六弟,或者田阿火……也没有把握……
茅公雷。镰首忽然想起他。要是跟他联手,必定杀得了铁爪。
可是,那在今天已经不再可能了。
镰首扫视一下作坊内那五、六个部下,他们正忙着把那教徒手足上的枷锁解开,准备处理尸体。
在“大树堂”处于恶劣形势的时刻,这“八十七人众”并没有一人离开。
最初他们跟随镰首,既是慑服于他的力量,也是希望闯入首都这片英雄地,押上自己的身手与才能,赢取黄金、女人与荣耀。
这个愿望如今落空了。可是那次在西郊,他们亲睹镰首如何冒着凶险,从箭雨中拯救甘潮兴。
——八十七人同时决定了:死也不会离开一个这样的男人。
镰首看着他们,想起了梁桩,也想起四哥。心情很是复杂。
——是什么驱使我们这样的男人,一个个甘愿跳进这样的游戏里?……我们到底是一群英雄,还是一群笨蛋?……
镰首的心很乱。自从跟宁小语在一起,他相信自己已经寻到人生的意义……如今她不在身旁,他又回复了以往的迷惑。
——小语,你在哪儿……
“五爷!”原本守在外面街巷的西域男班坦加,跑进来高呼。“有个人……来找你!”
镰首只是眉目抬了抬,身体没有动一动。“让他进来。”不管是不是敌人,只要是指名要找他的,他从不退避。
一个身穿着平凡文士衣袍的男人,独自步入了作坊前院的正门。
镰首认得这个人,他是替“太师府”办事的。镰首没有跟这人说过话,也从来没有正式介绍过,但他记得这个人名叫萧贤。
镰首不知道萧贤是否看见了作坊里的尸体,但这人似乎毫不关心。
两人互相点点头,已表示他们都知道对方是谁。
身子瘦长的萧贤,脸容是一贯的冰冷,似乎世上所有的事情,在他眼中都只是“太师府”文案里的一堆文字与数字。不过镰首知道,这个人也有自己的欲望——那次欺骗容小山用的“神武营”甲器,就是老大用重金贿赂他买回来的。
“我知道你在找你的女人。”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话。很明显,这是他成为何太师亲信的原因。“也知道她在谁手里。”
“这事情跟你们‘太师府’有关系吗?”镰首皱眉。他不喜欢被人看见自己的弱点。
“‘太师府’要是向章帅要一个女人,他大概不可能拒绝。”
镰首的眉头略松开来,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露出希望的表情。
“交换的条件呢?”镰首装出很淡然的声音。“今天的‘大树堂’,还有你们用得着的地方吗?”
“蒙真已经继承了容玉山的一切,包括跟伦公公的关系——他们已经见过面。”萧贤说得很小心,仍然没有直呼伦笑的名字。“‘丰义隆’现在已经往一边倾斜了,太师对这情势很不高兴。”
“直接说。”镰首不高兴地说。“你们要什么?”
“杀人是你们最自豪的才能吧?”萧贤举起一根食指。“一个长着蓝眼睛的头颅。”
镰首沉默不语。
“要是我问别的人,他们必定答我:‘不可能。’”萧贤放下手指。“可是你,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干咳了一声又说:“你不必现在回答我,把这建议带给你老大。哪一天你们把那头颅带来,我们就把那个女人还给你。而且太师会动用他的情面,令你们‘大树堂’重归‘丰义隆’。”他眼也不眨地补充:“毕竟在‘丰义隆’里,太师需要能够代表他的人。”
萧贤说完,看也没看镰首的反应就转身离开了。
“为什么?”镰首趁着他还没有步出正门前问。“为什么找我说?不找我老大?”
萧贤没有回头,只是略停下来,耸耸肩。
“那是你的女人吧?”
宁小语不知道自己身在什么地方。
石壁的房间没有任何窗户,只有那道深锁的铁门下方一个小小的开口,透进来潮湿而带着寒意的空气。她尝试蹲下来往外看,只看见外头走廊对面那堵一样的石壁。她猜想,这儿是座地牢。
桌子上放着一盏孤灯,旁边是一盘吃剩的饭菜。菜倒做得很好,全是她平日喜欢吃的东西,送来时也是热腾腾的。可是她没有胃口。
除了桌子,房间内的器物就只有一张大床、一个给她便溺用的连盖木桶、一具装着衣服的箱子。
一个中年妇人每天都进来五次,每次都进行同样的工作:送来饭菜、果品零食和茶水;拿来洗好的衣服;取走宁小语穿过的;更换那个便桶和床单被子。
只有早上和黄昏的一次有点不同:早上那妇人会顺道把房间打扫一下;黄昏则拿来布巾与一盆热水,替宁小语洗涮身体和头发。
她们从来没有交谈过一句。从那妇人有如木雕人偶的脸孔,宁小语知道她根本不会开口说话。
宁小语也没有想过逃走:每次那道铁门打开,总有三个高壮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