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禅-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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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一种只存在于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赤诚。
“但是现在我们不要谈‘死’。”于润生继续说:“我们要活!活得比谁都好,比谁都自在!为什么?像雄爷爷说,就为了一口气!看看这个城市里那些低能的人,他们凭什么穿得比我们漂亮,吃得比我们好?凭什么左右拥抱着美丽的女人?到了漂城来这一年里我不断在看、在听、在想。结果我发现只有一个理由:他们幸运!他们幸运的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遇上比他们强、比他们狠的人!可是他们的快乐要结束了。因为我们到来了。
“这一年里我不容许你们生事、到道上混去,就是要把漂城的情况搞明白。我虽然比你们读的书多——不,老四读的应该比我多,但是我也从没有到过像漂城这种大地方来。我要清楚了解这个地方。我要了解这个城市为什么吸引了这么多人到来,积累了这么多财富。我要了解‘屠房’为什么能够雄霸这地方。我要了解已是京都第一大势力的‘丰义隆’为什么也要到这里来。我们的第一步绝不能走错。就像下棋,假如不能在下第一着时便心存胜出全局的意念、计划,这局棋便注定要败。老四,对吗?”
齐楚点点头。
“现在是我们开始的时候了!但是有一个条件要先在这里说:过去我们结义六兄弟,我虽是老大,但大家总算平辈相交,除了不许你们生事以外,我也从来没有对你们下过什么命令。”
于润生扫视他的五个结义兄弟。
“但是由现在开始,我们每走一步都是生死关头。走错就只有死。也没有回头路。所以我要求从今天开始,你们要绝对服从我的命令行事。也就是说,请你们都把生命和前途交托在我于润生手上。可以吗?”
“不必再说了,老大。”狄斌站起来,指指自己的胸膛。“你忘记了,我们每个都喝过那滴了血的高粱酒,身体里都已流着彼此的血吗?”
“太痛快了!”龙拜把空的酒瓶往地上掷碎。“老大,我龙老二的命是你的!”
于润生看着葛元升。葛元升摸摸腰间的灰布包示意。三年前他把“杀草”交到于润生手上时,其实已回答了三年后今天于润生的话。
而齐楚和镰首早就欠了于润生一条命。
“太好了。”于润生的眼睛又再次闪耀那种异采。“现在我们开始工作吧。”
他又取出另一张地图。
齐楚一眼认出了。那是鸡围的街道图。
庞文英带同他手下的“四大门生”,一行五骑奔出漂城最狭小的西门,离城前赴十多里外的岱镇。
此路上“屠房”布设了监察的哨站,“四大门生”特别提高警觉。不过五匹骏马的脚程甚速,“屠房”要阻截追击并非易事。
庞文英此行,是与岱镇一名盐商交涉,解释盐货何以迟迟运送不出;另外他也为了即将在漂城发生的事件而制造藉口。他知道那事件发生后,漂城知事查嵩一定马上召见他,到时他可以推托不在城内,没能管束住部下的行为。当然查嵩不会相信,但这藉口可以作为双方谈判时的缓冲。
庞文英原本不打算出城,但昨天看到了花雀五在“江湖楼”的表现时,还是决定亲身会见这个颇有势力的盐商。
他摇头叹息。义子的交涉手腕比他预期还要差劲。
“于润生……”庞文英默想:这个姓于的,昨日在气势上简直完全压倒了江五……这种人竟在破石里隐藏了一年之久?他心里到底怎么想?……
“兵辰……”庞文英向左侧一骑上背负双剑的沈兵辰问:“你认为那个姓于的小子怎么样?”
长发披肩、脸容冷峻的沈兵辰默想了一会。
“庞爷,我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是……天还吗?”
“嗯……是大哥。”
“有人!”在最前头开路的卓晓阳突然呼叫。五骑加速奔过一大段方才勒止。
庞文英回头,看见后面道旁伫立着一条人影,牵着一匹骡子。
“四大门生”目露杀机。
“是他。”庞文英挥手止住四人,独自策骑缓缓接近站在那儿的于润生。
“庞祭酒。”于润生拱手。“明日早上,赏光到岱镇的‘兴云馆’一道品茗吗?”他挥起鞭子,指往岱镇的方向。
庞文英笑了。
——没有看错人……
“这城西一路上有不少‘屠房’的人,你来得了吗?”
于润生轻抚牵着的骡子,傲然点头。
庞文英呆住了。他看见了于润生双眼如红焰般燃烧。
——不错,就是这种眼神。我在二十九年前第一次看见过……
于润生牵骡转身步去。
冰凉的清水迎头泼洒。水滴游走在镰首的健肌上,光滑黝黑的皮肤发着光。他猛力摇头,湿湿的长发像狮鬃挥舞,水珠散射。
镰首双手从额前把湿发拨向后头,露出额顶上的镰刀状疤记。
他就这样浑身赤裸而湿漉地走回木房里。只有狄斌一人正在收拾床铺。
“来,白豆,很久没有替我梳发了。”
狄斌回头,心脏突地乱跳。他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去看镰首的下体。镰首却没有半点不自然,坐在一张木椅上。
“好的,五哥。”狄斌打开木橱,找出一把已有数齿断缺的牛骨梳子,又从壁上拿来一条干布巾,走到镰首身后。
狄斌衔着梳子,张开干布,轻柔地把镰首的湿发擦干。
恬静的下午,阳光很是温柔。只有布帛噗噗拍压在发上的细音。
发丝渐干,恢复了如水流般的层次。狄斌放下已湿的布巾,用梳子把镰首的长发缓缓理顺。
对狄斌来说这是愉快的工作。他的指头偶尔接触到镰首肩颈的皮肤时,手指像被电殛般发麻。
镰首肩背处有许多创疤。狄斌认得有两道是龙拜的箭矢造成的。他凝视着,目光充满了怜惜……
“二哥他们呢?”镰首问。
“他跟三哥去拿东西了。‘丰义隆’那边的人准备了许多上好的‘家伙’。四哥到鸡围去看看‘那儿’的环境。”
狄斌找来一根赤红的幼绳,把镰首的长发束在后头。
“行了……”狄斌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凶险的斗争……
镰首回过头来。
“谢。”
狄斌蓦然发现,镰首的眼神和微笑中带着谅解的意味。
油灯熄灭了。齐楚默默躺在黑暗中,双眼瞧向窗外。
“老四,怎么了?”黑暗中传来于润生的声音。“他们都睡了。你也睡吧。明早便要出动了。”
“我在检查一下,这次的计划还有没有什么纰漏。”
“要再点灯吗?”
“不用了。”齐楚的视线没有改变,甚至在与于润生交谈之时,脑里原有的思路也未受干扰。自小学棋后他已惯于一心多用。鸡围那段街道的每一个细节都深刻印在他记忆中,已无需再多看地图一眼。
“老四,我们这次有多大把握?”
齐楚在黑暗中的表情忽然像喉间鲠了刺一般,俊秀的脸血色全退,双眼瞪得大大,满额都是冰冷的汗水。
“……九成。”齐楚的声音像呻吟。“就像下棋,变化太大,没有事情是十足把握的……”他的脸色瞬间又恢复正常。“老大,你那方面呢?”
“放心。”于润生微笑。“假如我说有十足的把握,你相信吗?”
“只要是你说的我便相信。”
齐楚感觉眼皮像铅块般坠下来,意识渐渐沉进了梦乡……
梦把他带回那条不属于他的大街上……就像一个月前那个雨夜一样,没有任何声音能进入他的耳朵。那个令他呆呆站立远观的女人……
他想,那是不应该在那种地方出现的婀娜身影,不应在那种地方闪动的稚气眼睛,不应在那种地方咏唱的深红唇瓣……
仲春时节那个夜里,带着丝丝阴气的雨水洒落他的瘦肩,流进他的衣领……衣内与衣外的雨水融合了,他却相信那是冷汗——因为初次看见她而流的冷汗……
他知道,自己从那一刻已完了。他的人生将为她的微笑燃成灰烬。但他却距离她多么遥远。因为那是一条不属于他的大街……
这是多清晰却又稀薄的感觉,水似的教人沉溺、窒息……而他只是第一次看见她……
他没有跟任何一个兄弟说。他知道连于润生也救不了自己……
但是现在不同了。转变出现了……只要这次打开成功之门,他将拥有权力。
拥有接近她的权力。
吃骨头(古士俊)轻轻掀起了被褥,推开依偎在身旁的三姨太,梦游般拖着脚步找衣服穿。昨夜似乎喝得太多了。
他穿上役头的制服后,全身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安全感。在漂城百年来从没有人敢动任何役头的一根头发。
他离开卧房,穿过围着朱红木栏的长廊。这所位于桐台南区的豪宅,以他当役头那份微薄薪饷,干二百年也买不了。
在前院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后,吃骨头忽又想起两天前横死的癞皮大贵。
他记得大贵死前那个下午,在北临街市肆发生的事,却怎也没法想起那几个腥冷儿的脸孔。只记得一个家伙长着显眼的红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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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该把那件事告诉黑狗八爷?
算了。大贵不过一个混混的小头目而已。
他又想着近日漂城内的情势。他认为“丰义隆”大势已去,庞文英英雄迟暮,花雀五又不思进取,明日始终是“屠房”的天下。“丰义隆”现在不过藉着在首都朝廷的影响力立足而已。
何况“屠房”和他都是本城人,他跟黑狗八爷交情又好,更曾面见过朱老总两次。既要“靠边站”,当然是靠向稳当又熟悉那一边吧?
不过他也很感谢这几年来“丰义隆”进来漂城掀起的风雨,让他又赚了不少……
癞皮大贵断头的幻象再次出现他眼前。他咒诅这不祥的兆象。
“操他的大贵……”
是回巡检房的时候了。不知是不是昨夜的酒精残留在胃里的关系,他不觉得饿。回去再吃早点吧。
他扶正了官帽,步出大宅正门。五个部下差役早就在门外等候。
令吃骨头意外的是雷义那家伙也在。这笨小子。为了擒贼而受伤已是蠢得可以,又放弃几天的休假带伤回来。
雷义只远远站在门前道路旁。另外四个差役则陪笑着凑近来。
“古爷,早啊!”
吃骨头只点点头,带着四人步下宅前石阶。
“古爷,前几天我抓的那干贼匪,你给放了吗?”雷义走近来问,站姿保持了下属对上司的恭谨,但脸容却是冷冰冰。
“我要放什么人,你管不着。”吃骨头连瞧也没瞧雷义一眼。“怎么啦?不服气吗?”
“没什么。”雷义毫无动容。“只不过早知如此,我就当场把他们打成残废,免得又抓又放的,挺费工夫。”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差役戟指向雷义。
吃骨头挥手止住。他知道雷义的硬功夫。将来加紧对付“丰义隆”时免不了要打一些硬仗,到时总要借助这个莽夫。这是吃骨头一直容忍这个刚直差役的原因。
“我今早要到鸡围去巡视,你也来吗?”吃骨头看着雷义的目光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欣赏。
雷义摇摇头。“我还在查那几宗案子。”
“随便你吧。”吃骨头一向并不怎么管束雷义——只要他没有作出任何损害吃骨头利益的事情。
雷义连道别也没有,便转身离开了。
刀光寒气跃然。一抹碧华在两尺刃身上流漾。
葛元升的眼瞳里奔腾着汹涌战志。体内的杀性与戾气膨涨至顶点,从全身的毛孔流溢出来,充塞这座荒废的庙宇里,甚至好像要从庙顶的破洞涌出。
压抑了三年的杀伐之气,被癞皮大贵的鲜血解破了封印。胸中仿佛燃烧着熊熊蓝焰,煮沸了浑身的血液。鼻孔也呼出了蒸气。
这就是“魔道”吧,他想。从前老迈的父亲授刀时谆谆教诲戒忌的所谓“走火入魔”。他想起父亲临终把“杀草”交给他时那恐惧的眼神。
——你唤它魔道便是魔道吧。阻我者纵使是魔神仙佛,必杀无赦!
葛元升这样在心中呐喊。
破庙壁孔透进管状的阳光,千亿微尘在光束内浮游无定。
同时狄斌正藏在破庙二十多码之外,城北鸡围临近城墙的一条阴郁肮脏的窄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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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小的他躲在一堆霉烂瓜菜与破篓筐之间。白皙的皮肤沾满秽物。
一柄腰刀的刃部裹在破布里。短小的指头紧握刀柄,掌背青筋突露。
他很紧张。不是因为缺乏信心,也不是因为鸡围是“屠房”的势力范围。
是因为他正热切渴望目标出现眼前。
他的呼吸异常粗浊。像是老虎鼻腔发出的低啸。他感受着身体每寸肌肉的弹力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