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禅-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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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他。”
这句话的声音并不高,却神奇地让所有人都听见了。
黑子身上的手都放开了。
荆王拨去斗篷的头笠,露出剃得光秃秃的头皮与额上那个镰刀状的疤记。
“许久不见了。”
黑子伸出一只颤震的手掌,仿佛想摸摸眼前的男人是否是实体,却又不敢真的摸过去。
“……爹?……”
泪水从那双年轻的大眼睛如泉涌出。黑子全身失去气力,软软跪了下来,手掌紧抓着野草与泥土。
“为什么?……爹……为什么抛下我?……”
“对不起……”镰首仍然微笑。“当年我心里有个很重要的问题,必须去寻找答案。我不能带着你去。”
“比我还重要吗?……”泪水在土地上已聚成一个小水洼。
“你恨我吗?”
“当然!”黑子继续哭着,愤怒的能量却贯注他的身体。他站了起来,红肿的双眼怒视父亲。
“我确实亏欠了你。”镰首说着弯下身子,把地上的短刀捡起来。黑子这才发现:比当年瘦削得多的父亲,并没有穿鞋子。
镰首拈着刀刃,倒转把刀柄递向黑子。
“你若是恨我,可以用这个在我胸膛刺一个洞。”
“荆王!”他身后的孙二吃惊地叫起来,却被镰首伸手止住了。
黑子咬咬牙,伸手去取刀子。可是伸到一半,他的手掌凝在半空。
“在你刺我之前,我还是希望让你明白一件事。”镰首的脸容非常平静。“我不仅是你的父亲。”
他把空着那只手往营地上指了指。“这些你都看见吗?你觉得怎么样?”
“……很……平静……”黑子低声回答。
“而且很美丽吧?”镰首说。“这些就是我离开你后所追寻的东西,它将来还会继续壮大下去。假如你相信,你一个人的憎恨比这些都重要;假如你甘愿为了报复这种憎恨,而让这些美丽的东西都就此终结的话,你就握着这把刀子吧。”
黑子凝视那刀柄,十九岁的身躯在剧烈颤抖。
他把短刀握住了。
围观的众人同时停止了呼吸。
下一刻,那柄短刀第二次跌落地上。
黑子紧紧拥抱着父亲。
十多年的孤寂感消散如烟。
“我说谎……”黑子在父亲耳边细语。“……我怎么会恨你呢……我常常作梦看见你……我每天都在想,怎样成为像你一样的男人……”
镰首也紧抱着儿子的背项,轻柔地回答:“孩子,你能够的……”
他抚摸着黑子的头发,然后别过脸瞧向群众。
“这是我的儿子,我的亲生儿子,我的血和肉。”
营地上欢声雷动。新兵们都取下颈项上的花环,高呼着向天抛出。
在漫天飞散的花雨当中,黑子仍然紧抱父亲,把脸埋在那瘦骨嶙峋的肩颈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他终于找到自己所属的地方。
第四章 菩提萨陲
“三界军”贼匪声势大张,关西地带官军告急的消息,陆续送到首都的统治者手中。
路昌城被击破后的一年零九个月内,接连又有十七地被匪军攻占。其中又以铜城沦陷最为关键。
铜城扼守着秦州东部山区的险要关口,是把匪军困锁在秦州以内的重镇,官军在此布下了重兵,加上险要的地势,满以为如铁桶般坚硬难攻。
就在这场战役里,“三界军”一名猛将横空出世。此贼不知姓名,但根据情报就是匪首“荆王”的亲生嫡子,封号“小玄王”,其他背景与其父亲一样的神秘。
正当“飞将军”毛人杰领着五万匪军正面攻打铜城之际,这“小玄王”却带着二千壮士,用了七天时间翻越了飞鸟难渡的焦岭,绕到铜城背后,闪电攻破了防守薄弱的东面城门。原本出关迎战毛人杰的守将周重辉,突见城内告急,急于回军抢救,致使阵势大乱。毛人杰乘着对方犯错而全力追击,仅仅一个下午铜城即易手。
匪军取得东进的要道控制权,冲出秦州一地,是朝廷最大的梦魇。皆因东邻的伊州地带,本来就有十数股马贼出身的流匪作乱,到处劫掠烧杀,虽因势力分散而只限于游击战,但极是慓悍难讨。
果然,“三界军”一冲出秦州,这些流匪马上如蚁附膻,“三界军”为了加快壮大的速度亦广开门户。匪军新加入的全是惯战的骑兵,令“三界军”阵容更为完备。
乘着这股锐气,“三界军”把半边伊州都纳入了掌中。投军的农民亦不断增加,兵员总数已突破十万之众。朝廷不敢怠慢,南藩诸王从老家急调三万子弟兵,于伊州东南地带加入布防,方才止住了匪军的扩张。双方在伊州中部形成长达两年的对峙之势,期间没有发生过任何大规模的战役。
匪乱亦令“大树堂”蒙受重大损失。位于秦州和伊州西部的七个分堂和十六个货站全部要撤走,三座岩盐矿也都被“三界军”控制了,西北路的盐运可说已完全瘫痪。有两个分堂因撤走不及,分堂掌柜及旗下兄弟门生悉数被占领的“三界军”所擒,四百余人遭残酷处决。
为了弥补这损失,加上要支援朝廷的军饷支出,于润生下令抬高其他各地区的盐货价格。这当然激起了民间的不满,甚至有数处地方的农民欲效法“三界军”起义。但由于这些乱民里缺乏了像“荆王”这等具有号召魅力和向心力的领袖,声势甚为弱小,连官军也不用出动,单靠“大树堂”在当地的黑道武力就将之镇压了。只有萝县一地的民乱比较严重,要首都的狄六爷带领三千名“亲兵”在当地分堂坐镇才能平息。
这两年,朝廷与“三界军”双方都在积蓄兵力和密切筹划。所有人都嗅到:一场决定性的战役即将来临……
在只有一点烛光的房间里,赤裸的于柔拥着这个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兄长,脸上泛着激|情过后的红晕,眼睛却瞪得大大的毫无睡意。她可不想沉入梦中,让这晚上就此无声地溜走。
于承业闭着眼睛,却只是假装入睡。他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要叫她等我吗?可是彼此都知道,根本就没有将来……要告诉她以后不再见面吗?他却不希望到了明早告别时,最后看见的是一个流着眼泪的柔儿……
——为什么呢?……我喜欢的不就只是她的身体吗?她伤心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于承业离开首都的最后一夜。明天他就要出发前赴锐州真阳城出任“马辎督军”一职。虽然那并非前线,他心里还是充满了焦虑。
他知道以父亲的力量,让他留在首都“神武营”,甚至干脆辞去军籍,是轻而易举的事。他毕竟是“大树堂”堂主的唯一儿子,不言自明的未来继承人,要是有什么闪失,在一场战争中遇险,那可就太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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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狗,放心去吧。”于承业接到任命状后,父亲这样对他说。“我不会让你在一场为别人而打的战争中,不明不白地送死。”
那时于承业就明白:都是父亲的安排。战争是难得的契机,过去每一次于润生都从中得到重大的收获。这一次也不例外。父亲必然是希望趁着军队内部在战争期间发生的急激变动,扩张“大树堂”在军中的人脉关系。于承业就是这任务的执行者。
于承业不是对父亲的判断没有信心,可是毕竟是在军中啊。“三界军”匪贼也活生生在另一头。这可不是游戏。
——可不要真的叫我去打仗啊……
于承业睁开眼来,没有再装睡。他想再看看怀里这美丽得不可能的女人。
于柔的肤色比从前苍白了许多,却更令男人产生一种要呵护怜惜她的冲动。自从搬离了姬王府之后,她很少走出这个房间。
她几乎完全没有想起过病死的丈夫。姬王子并不是个差劲的男人,可是成婚不到一年就得了那个急病,她根本没有机会好好认识这个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
姬王府与“大树堂”的政治姻亲关系,随着王子病死而无声无息地夭折了。被视为不祥人的于柔失去了一切价值,两边都好像想尽量忘记她的存在。若是寻常人家的寡妇还有机会重新开始人生,但是亲王家族的寡妇,只能守到老死的那一天。她被赶离了王府,跟两个婢女住进水明坊这座冰冷的宅邸。
等待在于柔面前的只是漫长的黑暗。从十九岁开始。
在这种绝望的时刻,除了义母李兰之外,唯一关心她的竟是这个意想不到的人。于承业一年间几乎隔天就带着礼物来探望她。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而是从市集买来的小巧饰物或有趣的玩意儿,但都显出花过心思挑选。在她被世界遗弃了的时候,却有这么一个男人如此重视她,虽然不是一个怎么出众的男人。原本筑在她心灵前的围墙,就像沙堆遇上浪潮般崩决。
于柔发现于承业睁开了眼睛,伸手摸摸他的脸。
“有一件事情,我从来没有问过你……”
他抓住她那细软的手掌。“问吧。”毫不犹疑地答应。于承业在柔儿跟前,总是显得格外自信。他感觉有她在身边,自己更像一个男人。
“我们……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为什么你很少跟我说话?甚至很少瞧我……”于柔说时没有一点腼腆。一个从十二岁开始就知道自己很美丽的女孩子,没有需要腼腆的时候。
于承业呆住了。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从前的于阿狗也不过是另一个少年,怎会对身边一个美得这样出众的女孩视而不见?只是他很早就知道:父亲不会喜欢。那完全是出于直觉。
后来年纪渐长,他知道的事情更多了,也证明他的直觉完全正确:柔儿这美人胚子注定是属于“大树堂”的资产;而他自己将来也必定是娶某个豪商或高官的女儿作妻子。对柔儿的幻想完全断绝了,也刻意地疏远她,连一点点爱慕的痕迹也不能让父亲看见。他在姬王府的婚礼上,甚至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不做任何可能惹怒父亲的事情,是他的生存之道。他没有忘记:自己不是真的姓于。在真真正正坐上堂主的位置之前,人生的一切都可能在瞬间消失……
“其实也没什么……”于承业决定说谎。“也许从前我还没有发现,女孩子是这么重要……”他把于柔搂紧一点。“……直至你进了王府之后……”
于柔笑着把脸埋在他胸口,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
于承业的胸膛薄薄的,也不大宽阔,但至少很温暖。她的脸紧贴上去。
这温暖也快要离她而去了。她决心这一夜绝对不要露出伤心的表情,她希望他能没有顾虑地出门。
然而在贴着于承业的胸膛时,于柔无法控制地想起另一个拥有宽广胸膛的哥哥。
——此刻他在哪儿呢?……
在知道了男人是怎样一回事之后,每次想起那个哥哥的雄伟形貌,她都不禁脸红起来。
她抚摸着手上那只飞鸟铜手镯。
——假如……他还在……假如常常来探望我的人是他……
在火焰般的情欲与背叛的罪恶感交战下,于柔闭上眼睛,伸手抚弄于承业的身体。
于承业受到这刺激,不禁满足呻吟起来。她常常取笑他,呻吟的声音有时像小女孩。
她脱下了那手镯,然后握起他的左手,把手镯戴上去。
“我送你这护身符。不要脱下来啊。”她把他那只手掌拉到自己形状姣美的Ru房上。
于承业爬起来,猛地拥着她的腰肢。两具火烫的裸体翻转了。
他再次压在她的身体上。
微雨中的伊州府石笼城,四周都像蒙上了一层灰色,气氛显得格外森严肃穆。
石笼城内除了负责后勤工务的平民之外,大半的居民两年前都被强逼迁移到其他镇县,整座城市化为“三界军”的纯军事要塞兼总司令部。
与当天攻破路昌城后,城外那有如节庆般的营地相比,石笼城外头的情景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围绕城池半里之内,“三界军”加挖了一道壕沟及建设了大量防御工事。全副披挂的五千余名步兵与巡骑组成“屏卫营”,在城外日夜不息地轮班警戒。整个城市像时刻处在备战状态之中,毫无往昔的生活气息。
这一天,石笼城的警备更加严密了:“三界军”的所有主要将领,包括两年前才加盟的那十几伙伊州流贼的头儿,将齐集城内召开一次重大的军事会议。
黑子没有穿着他平时出征用的玄黑战甲,只套着一件灰布袍,站在石笼城的正面城楼高处,俯视下方那些陆续进入城内的骑兵。
他当然早料到,这些马贼出身的将领绝不会单身来赴会。不过,如此的装备也实在太过分了:身穿的全是野战用的重盔甲,明晃晃的刀枪银刃在雨中闪亮,大半都带着弓箭。全然不把石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