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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中国思想通史 第三卷-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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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为尚,而作者不厚,亦不欲存其旧,宋人之弊乃尔。” 
汤用彤以魏晋玄学承借于荆州之学的渊源,关系至为密切。刘表割据荆
州,学士归者千数,改定五经章句,删除烦重,“谓之后定”。后定之说, 
略当新义。刘表曾受学于王畅(八俊之一),畅孙粲、凯二人,俱在荆州, 
凯娶刘表之女,生业。粲子诛,蔡邕所送粲之书万卷,悉归业有。业子宏位
至司隶校尉,即王弼之兄,王弼即新经解的代表者。外表上看来,王弼好像
是学经学之家法,承博士之师业,继而觉其烦重附会,乃背春秋而用玄学。
今按,从思想史的学术承借与学派演化方面而言,此一移行运动,确是魏晋
玄学所以发生的源泉之一,然唯其是源泉之一,限于思维过程的自身发展变
化讲来,尚不能过分强调,认为这里有它的决定条件。
所谓何王新义的“新”,对于解经家的汉儒而言,是“新”的。四库全
书总目说:“王弼乘其敝而攻之,遂能排击汉儒,自标新学”,然从时代的
变化以及学术的内容而言,却没有本质意义的“新”(如一般人所谓玄学的
文艺复兴因素)。若以王弼创义之“新”,和墨子由儒者之业出身而别创墨
学之“新”,相互比较,则他们之间就不能同日而语。
进一步研究何王思想的路径,不过是复古的途径在形式上有所改变而
已。在前章我们已经指出由汉代章句烦琐的摚鹬罚轿航拍罘乘龅镊
尾之路,现在我们还要说明学术史本身的新旧关系。
著者注意中国思想史在中世纪时代的“经学形式”的重要性,从秦汉以
来,古代的思想材料的“经”,就成为封建制社会的学人的依据,从这里各
时代的人们吸取自己认为合适的形式,以增补改变其中的内容,为他们的阶
级服务。自汉武宣布“具以春秋对”以来,汉代的经学形式是以春秋为中心, 
支配了时代学风。一切阴阳灾异的理论以及博士荣利的现实,都离不开春秋
的复古。魏晋人对此,便显然不同了,他们在轻重估量上,退春秋而进论语
与周易,用当时人的话讲来,即所谓“以简御繁”。钱大昕说:“自古以经
训颛门者,列于儒林,若辅嗣之易、平叔之论语,当时重之,更数千载不废。”

钱氏并不知道“经训颛门”的变迁,他不过退汉而进魏罢了。如实说来,儒
林变为名流的历史,在其思想材料的运用上也发生变化,这即是说,汉代“儒
林”的五经是“纬”织起来的经学,魏晋以来的杂经是“神”理化了的经学。
从经学形式的经训专门化方面说,魏晋以来的取材也和汉代不同了,从五经
的范围下求到战国的诸子,这里如老子、庄子、名家的材料已经不是“子” 
学,而变成了“经”义,即所谓“道德经”、“南华经”、“语经”,更以
“佛经”的所谓内典进行格义的比附,就形成了儒佛道混合的“经”义。明
白了这一点,我们再进而研究何王的“新”经义。按何王二家经训的主要著
作,何之论语集解、周易辞(今佚),王之周易注、周易略例、论语释疑(今
佚,部分散见于皇侃论语义疏与邢昺论语正义),和他们的老子注论(何有
道德二论,今佚;王有老子注),可以说代表他们的全部思想,此外并无其
他文献可寻了。兹分别论述如下。
唐孔颖达周易正义序说: 
“汉理珠囊,重兴儒雅。其传易者,西都则有丁孟京田,东都则有
荀刘马郑,大体更相祖述,非有绝伦;唯魏世王辅嗣之注,独冠古今。
所以江左诸儒,并传其学,河北学者,罕能及之。” 
何晏史无正式传记可考,王弼则何劭为之作传,裴松之附注于三国志锺
会传之末。今按王传中讲到他的学术的主要内容,正是孔氏所推崇的独冠古
今的易学。其第一段为王弼答裴徽之问: 
“徽。。问弼曰:‘夫无者诚万物之所资也,然圣人莫肯致言,而
老子申之无已者何?’弼曰:‘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训,故不说也。
老氏是有者也,故恒言所不足。’” 
我们试看当时荀彧答难易系辞上传“圣人立象以尽意,系辞焉以尽言”, 
欧阳建论言尽意(三理之一),就知道这是易学的根本义,也是“正始之音” 
的代表题目(见前引说)。王弼在易略例明象篇中说“忘象者乃得意者也, 
忘言者乃得象者也”。现在我们暂不论王弼的话如何诡辩,他确在上文借易
经的形式,训说着本体与认识之间两橛的理论。
其第二段为何晏对王弼之赞: 
“何晏。。甚奇弼,叹之曰:‘若斯人者,可与言天人之际乎!’” 
按此话是从易系辞上传“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借用来的。继善成性是易学的经训专门家研究天人之际的最高范畴,知此范
畴,才可如文言所说的“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
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何晏以王弼可与言此,其
意盖赞他训说易经,已得精萃。
其第三段为王弼难何晏之“圣人无喜怒哀乐”说: 
“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神明二字为易之术语,——引者按),同
于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体冲和以通无,五情同,故不能无哀乐以
应物,然则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于物者也。” 
按王弼注易乾卦文言说,“不为乾元,何能通物之始?不性其情,何能
久行其正?是故始而亨者必乾元也,利而正者必性情也。”在易略例明爻通
变篇也说:“变者何也?情伪之所为也。夫情伪之动,非数之所求也,故合
散屈伸,与体相乖,形躁好静,质柔爱刚,体与情反,质与愿违。。。苟识
其情,不忧乖远,苟明其趣,不烦强武,能说诸心,能研诸虑,暌而知其类, 
异而知其通,其唯明爻者乎!。。拟议以成其变化,语成器而后有格,不知

其所以为主,鼓舞而天下从之者,见乎其情者也(辞曰:鼓之舞之以尽神)。
是故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通乎书夜之道而无体,一阴一
阳而无穷。非天下之至变,其孰能与于此哉?”这里讲的通变与上文讲的应
物,两相比较,就知道他的易理所在了。
其第四段记弼注易,颖川人荀融难弼大衍义,弼答其意,白书以戏之。
(义释见前章所引。) 
其第五段记王济好谈,病老庄,尝云:“见弼易注,所悟者多。” 
其第六段载孙盛批评王弼之易注(文见前引)。按东晋孙盛(安国)为
一大辩家,著魏氏春秋、晋阳秋。世说新语屡叙他的文学故事,广弘明集有
他的老聃非大圣论等著。晋书说他著易象妙于见形论,殷浩等竟无以难之, 
由是遂知名起家。世说新语文学篇注节引他的论略:“圣人知观气不足以达
变,故表圆应于蓍龟。圆应不可为典要,故寄妙迹于六爻。六爻周流,唯化
所适,故虽一画,而吉凶并彰,微一则失之矣。拟器托象,而庆咎交著,系
器则失之矣。故设八卦者,盖缘化之影迹也。天下者,寄见之一形也。圆影
备未备之象,一形兼未形之形。故尽二仪之道,不与乾坤齐妙,风雨之变, 
不与巽坎同体矣。”我们就这段话与王弼易略例明象篇比较,孙盛似对王弼
所“摈落”者有所辩驳,而同时也从王氏“有可观者”窃取其义。由此可知
王弼始畅义理于周易,的确从经学形式中改变出一代的“新”义来。从王弼
的易注起,魏晋学者就展开了论战,孙盛以此起家是其一例。四库全书总目
说:“王弼。。排击汉儒,自标新学;然隋书经籍志载,晋扬州刺史顾■等
有周易难王辅嗣义一卷,册府元龟又载顾悦之(■宇)难王弼易义四十余条, 
京口闵康之又申王难顾,是在当日已有异同。王俭颜延年以后,此扬彼抑, 
互诘不休。至颖达等奉诏作疏,始专崇王注,而众说皆废。”可见训说易经
的众说之多了。
何晏自谓不解易中九事,曾请教于管辂(见前引),但何晏品题人物的
代表文献则用易传之文,对王弼如此,对魏时代表人物亦然,例如他许夏侯
玄之“深”,许司马师之“几”,而自况之“神”,即出于易系辞上传:“夫
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几也,故能成
天下之务(按弼注:极未形之理则曰深,适动微之会则曰几);唯神也,故
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由此种品题人物的方法看来,我们就知道,两汉春
秋经学形式的复古,一变而为魏代易经经学形式的复古,其间的区别在于: 
前者是自然的拟人化,后者是人类的拟天化,由三世三统的目的论,降至极
深研几的自由意志论,前者以“道名分”为中心,后者以“道阴阳”为中心。
如果拿何晏所崇赞的人物而言,名门世族的三种典型,合而言之,就成“圣
人”了,这显然是和汉代的圣人观念背离的。
复次,论语在汉代一方面被公羊家附庸于春秋,更佐以纬书的口授微言, 
已经改变了孔子的思想面目,他方面古文家又以章句训说为志,流于经生的
支离,在魏晋人看来,“此书之体,适会多途,皆夫子平生应机作教,事无
常准,或与时君抗厉,或共弟子抑扬,或自显示物,或混迹齐凡,问同答异, 
言近意深”(皇侃语),汉博士就不能得其元会。魏人特标“新”义,何晏
实为宗主,他说: 
“至顺帝之时,南郡太守马融,亦为之训说,汉末,大司农郑玄, 
就鲁论篇章,考之齐、古,以为之注。近故司空陈群,太常王肃,博士
周生烈,皆为之义说。前世传受师说,虽有异同,不为之训解,中间为

之训解,至于今多矣,(皇疏云、今谓魏末何平叔时也,多矣、言注者
非一家也。)所见不同,互有得失。今集诸家之善说,记其姓名,有不
安者,颇为改易,名曰论语集解。” 
上面一段话是何晏与孙邕郑冲曹羲荀顗共上之集解叙文节录,由此可以
看出从训说到义说的流变。义说虽然不起于何晏,而他自夸能折中善说,“颇
为改易”,从经学材料中改变了思想的内容,参以他以“神”自况的大言讲
来,他是够称为当代的神理的宗主的。所以,梁皇侃论语义疏说: 
“何晏因鲁论集季长等七家,又采古论孔注,又自下己意,即世所
重者。” 
自何晏义理的论语出世,魏晋南北朝说解家更据之以向内老庄而外儒学
方面发展。这只消细按何解仅涉老易犹拘泥于汉儒,而皇疏所引各家多附庄
学,就可以了然。皇疏所采之各家说解,有魏之王弼,晋之卫瓘、缪播、乐
肇、郭象、蔡谟、袁宏、江淳、蔡系、李充、孙绰、周瓌、范宁、王珉以及
殷仲堪等人,皆当世名家,这又可以知道所谓“新”学的影响。
何晏王弼的注解,是以易老通论语,并不涉及庄子的话,这个路径的“新” 
义还有些限度,不像晋以下各家漫无所拘,一往老庄是求,思想的程序颇有
分野。何晏仅说老子与圣人同,因著论行于世(世说新语),王弼仅说圣人
体“无”,老子是“有”,而将“无”相同(见前引)。这都是老孔对言的
例子,从来不涉及庄子。后来孙盛反对王弼易注,同时著老聃非大圣论,正
是批判老孔同“无”的立说。至于易与论语的关系,我们可拿王弼的一个名
注来窥察吧: 
“逸民,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子曰,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者,伯夷叔齐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
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
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论语) 
“皇侃疏引王弼曰:‘朱张字子弓,荀卿以比孔子,今序六人,而
阙朱张者,明取舍与己合同也。’” 
按荀子所称仲尼子弓,子弓其人,后人多有考释,似尚没有定论。王弼
注谓子弓即朱张,取舍与孔子合同,皆“无可无不可”,其证未能详知,但
他似乎把朱张目为“几神为教”的大易家,颇无问题。他注论语“加我数年, 
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说:“易以几神为教。颜渊庶几,有过而改。
然则穷神研几,可以无过,明易道深妙戒过,明训微言,精粹熟习,然后存
义也。”我们知道此注所谓无过存义,得与“无可无不可”互训,从而就明
白朱张其人的超逸思想了。
下面我们再将何王二家引老易以释孔子论语的话列举数条,以证明上
说:
何晏注论语“仰之弥高,钻之弥坚”,说:“言不可穷尽也”;注“瞻
之在前,忽焉在后”,说:“言忽恍不可为形象也”。
他注“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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