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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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巴日东太太看侯爵夫人接待他的神气,便知道这个人势力不小。第二个是旺德奈斯两兄
弟中的一个,杜德莱爵士夫人曾经被他弄得声名狼藉。这青年性情和顺,风雅,谦虚;他的
特点跟德·玛赛引以自豪的那一套恰好相反;当初他是侯爵夫人的表姊德·莫尔索太太热烈
介绍的。第三个,蒙特里沃将军,便是断送德·朗热公爵夫人的人物。第四个是德·卡那利
先生,当时最有名的诗人之一,年纪很轻,才开始走红;他对自己的贵族身分比对自己的才
气更得意,故意向德·埃斯巴太太献殷勤,遮盖他对德·绍利厄公爵夫人的痴情。他尽管装
腔作势,做得温文尔雅,照样看得出他热衷得厉害,后来果然卷入几次政治上的风暴。近于
甜俗的漂亮,一味讨好的笑容,并不能掩饰他极端的自私和一刻不停的心计,因为他那时前
途还有问题,不过从他看中四十开外的德·绍利厄夫人以后,居然得到宫廷的宠幸和圣日耳
曼区的捧场,同时招来自由党的侮辱,被称为御用诗人。
德·巴日东太太见了这四个特别出众的人物,才明白为什么侯爵夫人不把吕西安放在眼
里。听他们的谈话,每个人的思想都那么微妙,细腻,警句妙语比阿娜依斯在外省一个月中
听到的内容更丰富,意义更深刻;大诗人还说了一句动人的话提到当时的科学成就,说得富
有诗意;路易丝这才懂得杜·夏特莱隔天说过的话,吕西安变得一文不值了。个个人望着可
怜的生客不理不睬,冷淡得可怕;他坐在那里象一个不通言语的外国人,侯爵夫人也看着过
意不去了。
她对卡那利说:“先生,允许我给你介绍德·吕邦泼雷先生。你在文坛上太有地位了,
不会不照顾一个初出道的人。德·吕邦泼雷先生才从昂古莱姆来,需要你在那些表扬天才的
人面前多多吹嘘。他还没有敌人攻击,没法借此成名。你们靠人家的仇恨得到的东西,他要
靠友谊来得到,这不是很别致的事,值得一试吗?”
侯爵夫人说话的时候,四个客人才正眼望着吕西安。明明近在咫尺,德·玛赛却拿起手
眼镜来瞧他;眼睛在吕西安和德·巴日东太太之间来回打转,神气很刻薄,特意把他们俩放
在一起,使两人又羞又恨。德·玛赛打量他们象打量两个古怪的动物,脸上堆着笑容。这笑
容等于把外省的大人物刺了一刀。费利克斯·德·旺德奈斯带着怜悯的神气。蒙特里沃瞪着
吕西安,想看出他的底细。
德·卡那利先生弯了弯腰,说道:“太太,我一定遵命,虽然我们为了个人的利益素来
不帮助同行;可是您即使要求奇迹,也不难实现。”
“好吧,那就请你赏光,下星期一到我家里去和德·吕邦泼雷先生一同吃饭,你们可以
谈谈文学,比这里谈得痛快一些。我再邀几个文坛上的霸主,提倡风雅的名流,把《乌里
卡》的作者①和一般思想正确的青年诗人一齐请来。”
①即德·杜拉公爵夫人(1777—1828),她的小说《乌里卡》以一个黑人女子作女主人公。
德·玛赛道:“侯爵夫人是推荐先生的才气,我倒看中他的相貌,愿意做他的参谋,使
他成为巴黎最得意的漂亮哥儿。
那个时候再做诗人还来得及。”
德·巴日东太太向弟媳妇望了一眼,表示感激。
蒙特里沃和德·玛赛说:“没想到你还妒忌才子。有了幸福,诗人可完啦。”
“难道就为这个缘故,阁下想结婚吗?”德·玛赛问卡那利,借此试试德·埃斯巴太太
听了是否动心。
卡那利耸耸肩膀;德·埃斯巴太太是德·绍利厄太太的朋友,听着笑了。
吕西安穿着新装觉得自己象放在匣子里的埃及雕像,又因为一句话都说不出,暗暗惭
愧。终于他用柔和的声调对侯爵夫人说:“太太这样抬举我,那我非成功不可了。”
那时杜·夏特莱走进包厢。他急于抓住机会,要巴黎最得势的一个人,蒙特里沃,在侯
爵夫人面前撑他的腰。他向德·巴日东太太行了礼,请德·埃斯巴太太原谅他冒昧,说他和
旅行的周伴分别太久了;蒙特里沃和他在沙漠中分手以后,今天还是初次见到。
吕西安道:“啊,在沙漠中分别,在歌剧院相会!”
卡那利道:“真是戏剧式的团圆!”
蒙特里沃把杜·夏特莱男爵介绍给侯爵夫人,侯爵夫人看见前任帝国公主的秘书在三个
包厢中受到招待,便对他特别喜气,德·赛里齐太太一向只接待有地位的人,何况杜·夏特
莱还是蒙特里沃的同伴。这个资格的确太有作用,德·巴日东太太发觉四个客人的语气,眼
神,态度,把杜·夏特莱毫不考虑的当做自己人。他为什么在外省摆出那副不可一世的功
架,娜依斯忽然弄明白了。最后杜·夏特莱看到了吕西安,冷冷的点点头。那种招呼的方式
往往用来压低对方的身分,借此告诉上流人物他是个地位低微的家伙。夏特莱还露出冷笑的
神气,仿佛说:“他怎么会在这里的?”这个意思立刻有人领会了;德·玛赛凑着蒙特里沃
的耳朵说:“你问问他这个古怪的青年是谁,穿得象时装店门口的木头模型”;说话的声音
有心要夏特莱听见。
杜·夏特莱在蒙特里沃耳边说了一会话,仿佛在那里叙旧,其实是把他的情敌攻击得体
无完肤。吕西安想不到那些人才思敏捷,对答中肯,他佩服他们的警句,妙语,面对于谈吐
的诙谐,态度的自然,尤其感到惊异。白天他看到衣着的豪华大吃一惊,此刻又见识到思想
的光彩。那些针锋相对的谈话,辛辣的议论,吕西安要思索半天才想得出来,不懂他们有什
么诀窍能脱口而出。五位交际家不仅言辞从容,穿着礼服也潇洒自如,衣服无所谓新,无所
谓旧。身上没有一点儿耀眼的东西,可是样样引人注目。豪华的装束是今天的款式,也是昨
天的,明天的款式。吕西安心下明白,自己的神气好象生平第一次穿礼服。
德·玛赛和费利克斯·德·旺德奈斯说:“朋友,你瞧,小家伙拉斯蒂涅扶摇直上,象
风筝一般!现在进了德·利斯托迈尔侯爵失人的包厢,越爬越高了。噢!他架着手眼镜瞧我
们来着!”然后时髦哥儿眼睛望着别处,对吕西安道:“他大概认得阁下吧?”
德·巴日东太太道:“他不会不知道德·吕邦泼雷先生的名字,我们都为了这样一个大
人物感到骄傲;最近他给我们念几首极精彩的诗,德·拉斯蒂涅先生的妹子也在场。”
费利克斯·德·旺德奈斯和德·玛赛向侯爵夫人告辞,到旺德奈斯的姊姊,德·利斯托
迈尔太太的包厢去了。第二幕正开始,包厢中只剩下德·埃斯巴太太,她的大姑和吕西安,
客人都走了。有的去把德·巴日东太太的来历告诉一般妇女,她们正在为着她大惊小怪;有
的去报告说来了一个诗人,嘲笑他的装束。卡那利回到德·绍利厄公爵夫人身边,不再来
了。吕西安看着台上赏心悦目的表演很快活。德·巴日东太太为吕西安担的心事越发沉重,
看出弟媳妇对吕西安的客气有上下之分,对待杜·夏特莱男爵的殷勤,性质完全两样。台上
演第二幕的时候,德·利斯托迈尔太太的包厢始终挤满着人,似乎为了议论德·巴日东太太
和昂西安,兴奋得很。年轻的拉斯蒂涅明明在那里逗奖,叫人开心。巴黎的风气每天都需要
新鲜的材料取乐,急于把眼前的题目谈个痛快,一下子谈到腻烦为止。德·埃斯巴太太心绪
不宁,料定说长道短的话很快会传到她得罪过的人耳里。她只等休息时间来到。象吕西安和
德·巴日东太太那样对自己的感情开始反省,一下子就有意想不到的情形发生:内心的突变
是按照一套后果迅速的规律进行的。杜·夏特莱从滑稽歌舞剧院回去,批评吕西安的那番又
世故又巧妙的话,路易丝始终记着。他的话句句是预言,而吕西安还竭力证实每一句话。先
是吕西安对德·巴日东太太的幻想,跟德·巴日东太太对吕西安的幻想同样破灭了;其次,
可怜的青年命运有点象冉-雅克·卢梭,并且学卢梭的样,迷上德·埃斯巴太太,对她一见
生情。凡是青年人或者能回想到自己青春时期的成年人,都不难理解这一类的痴情是完全可
能的,自然的。那身段苗条的女子,多么气概,多么有地位,人人艳羡,象王后一般,小动
作十分可爱,谈吐高雅,声音又那么细气,在诗人心目中等于在昂古莱姆见到的德·巴日东
太太。吕西安逞着反复无常的性子,马上想投靠这个有权有势的后台,觉得最好是占有她,
那么功名富贵,样样到手了!在昂古莱姆做得到的事为什么在巴黎就做不到呢?尽管歌剧院
中的幻景对他非常新鲜,他的眼睛却受着雍容华贵的赛莉梅娜①吸引,老是情不自禁的望她
那边溜过去,而且越看越想看!德·巴日东太太撞见吕西安的火剌剌的眼风,便暗暗留神,
发觉他对台上远不如对侯爵夫人关切。吕西安若是为了达拉俄斯的五十个女儿②变心,她倒
还能忍受;可是有一回吕西安的目光特别放肆,特别热烈,意义特别明显,让德·巴日东太
太看破了心事,她可不能不忌妒了,虽然她的忌妒不是为了将来,而是为了过去。她心上
想:“他从来没有这样瞧过我。天哪!夏特莱说的不错!”于是她承认自己爱错了人。女人
一朝后悔她不该心肠太软,就好比手里拿着海绵,非要把印在心上的痕迹一齐抹掉不可。吕
西安瞧一眼侯爵夫人,德·巴日东太太便多一番气恼,可是面上仍旧若无其事。
①莫里哀喜剧《恨世者》中的人物,已成为弄情卖俏的女人典型。
②当晚演出的歌剧《达那伊得斯》,以古希腊神话中达拉俄斯的五十个女儿的故事为题材。
休息时间,德·玛赛又来了,还带着德·利斯托迈尔先生。老成持重的人物和自命不凡
的公子哥儿,不一会都告诉骄傲的侯爵夫人,说她不幸得很,带在包厢里的那个穿着新衣服
象傧相一般的家伙,根本不叫什么德·吕邦泼雷先生,正如犹太人根本没有受洗的名字。吕
西安是个药房老板的儿子,姓沙尔东。德·拉斯蒂涅先生熟悉昂古莱姆的情形,嘲笑侯爵夫
人称为大姑的那个木乃伊式的女人,说她大概要经常吃药才能维持她虚假的生命,所以很小
心,随身带着药剂师。两个包厢的人听着乐死了。巴黎人为了一时痛快说的许多事过即忘的
刻薄话,德·玛赛也搬了几句给侯爵夫人听;其实那些说话背后躲着一个夏特莱,出卖朋友
的勾当就是他干的。
德·埃斯巴太太用扇子遮着脸对德·巴日东太太说:“亲爱的,请你告诉我,你提拔的
那个青年是不是真的叫做德·吕邦泼雷?”
阿娜依斯不好意思的回答说:“他是用他母亲的姓。”
“他父亲姓什么呢?”
“沙尔东。”
“沙尔东是干什么的?”
“是个药剂师。”
“好朋友,我早知道,你是我正式承认的亲属,巴黎没有人能开你玩笑。我可不愿意同
一个药房老板的儿子在一起,让那些轻薄的家伙跑来看着开心。你要是相信我的话,咱们俩
一块儿走吧,马上就走。”
德·埃斯巴太太忽然神态傲慢,吕西安猜不透自己在哪一点上使她变了脸色。他只道他
的背心花色恶俗,那倒是事实;又道是礼服的式样过火,那也是事实。他暗暗懊恼,认为他
的服装非另请高明不可,决意明天去找一个最出名的裁缝,下星期一才能在侯爵夫人家跟碰
到的男人见个高下。他虽然想得出神,眼睛可始终盯在台上,留心第二幕。他一边看着华丽
无比的场面,一边想入非非,在德·埃斯巴太太身上打主意。他正热呼呼的想着新生的爱
情,明知困难极大也不放在心上,以为必定能克服;不料对方突然冷淡,大大挫伤了他的锐
气。他定了定神,想再瞧瞧他崇拜的新人;不料回过头去,一个人都没有了。他刚才听见一
些轻微的响动,原来是关包厢的门;德·埃斯巴太太带着她的大姑走了。吕西安被她们突然
之间丢下,诧异得了不得;可是因为无法解释,也就不去多想。
两个女人上了车,在黎塞留街上往圣奥诺雷城关进发,侯爵夫人发起话来,隐隐然带着
怒意。她说:“亲爱的朋友,你打的什么主意?要关切一个药房老板的儿子,也得等他真正
出了名。德·绍利厄公爵夫人至今没有承认卡那利是她的知心朋友,而卡那利已经赫赫有
名,还是个世家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