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杀-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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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笑看着她,从来没见过吃桃子吃得这么香还这么好看的人。
真没见过。
月棠回上海之前,林笑总往奶奶家跑。
奶奶家在海军大院。好远。
月棠不像别的北方孩子那样叫“姥姥”,而是叫“外婆”。
于是北方常见的“姥姥姥爷”到了月棠嘴里就是“外公外婆”、“阿公阿婆”。
奶奶爷爷答应的顺溜,什么话到了月棠那都变得自然而然,讨人喜欢。
那段时间,爷爷奶奶特别喜欢夸奖月棠,十句里有九句是夸月棠,都忘了还有林笑这个他们最疼爱的乖孙子了。
林笑却不介意,他喜欢听人夸月棠,每次听到人家夸月棠,他就不住点头,恨不得鼓掌叫好。
真是比自己被人夸奖还高兴。
以前总爱和爷爷一起去某个破旧的老会馆听京剧,没事也爱跟着唱机里吼两嗓子武家坡、坐宫,可是自从月棠来了,全家人一下子都迷上了昆曲。
月棠跟着少年宫的老师学昆曲,还是学的闺门旦。
开口唱上几段牡丹亭,举手投足有模有样。
姑姑回上海之前,家里特意摆了丰盛的晚宴,一家子吃饱喝足,坐在院子里喝着茉莉茶,听着单刀会。
“月棠,给阿公再来段‘游园’!”爷爷摇着大蒲扇,兴高采烈。“等我老外孙女回去了,我再想听就难咯!”
月棠笑呵呵站起来,启唇就唱:“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爷爷手指在大腿上轻轻叩着拍子,全家都笑眯眯地听着。林笑心里很难过。因为,明天早上,月棠就回上海了。想见就难了。
黯然神伤的功夫,月棠忽然就哑了声音,扶住头,倒在地上,不住抽搐着身体。姑姑冲进厨房拿了个勺子,用手帕裹了就塞进月棠嘴里……
全家人围在她身边。
林笑手足无措。
他不知道月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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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惶而恐惧,月棠的嘴角不住冒出白沫,清秀的五官都走了形,她怎么了?!
“棠棠的脑子里有条虫子。”二姐握住林笑发抖的手,小声說。“所以姑姑从来不敢带她出门。就怕她犯病。今天可能是要走了心情太激动了吧……唉……”
“不都說控制住了么?”林笑听到妈妈和奶奶在对话,过了好半天月棠才慢慢缓过来,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精神萎靡,浑身汗透。
脑子里,怎么会有虫子?!
回到上海之后,月棠经常给林笑写信。
林笑查了很多书,慢慢明白了“脑子有虫”的意思。
“以后我要当个大夫,帮你把脑子里的虫子卵取出来!”林笑在信中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弟弟加油!以后帮姐姐把病治好!”月棠也坚信着林笑会做到这一切。
从此,每天放学之后,林笑开始跑到书店的医学类书籍处如饥似渴地阅读。外祖父留下的医书也都被他从书房的柜子里翻出来,堆在自己卧室的床底下。
那些泛黄的书页被林笑夹着各色的玻璃糖纸作书签——那些糖纸是月棠随信夹寄过来的,那时候的小女孩都喜欢把糖纸压得平整,一张张夹在书中信里,林笑班级里的女生也那样做,可是林笑总觉得,她们实在不适合做那样雅致的事,只有月棠那样的女孩子,才适合收集那些美丽的糖纸。
林笑十三岁的时候,月棠又一次到了北京。
这一次,她直接住进了天坛医院。
她的病情已经到了不手术不行的地步。而刚好,爸爸的老朋友肖亚光从美国回国了。
肖亚光是脑外科的权威。
他从国外回来,带着一颗赤诚的心准备报国了。
爷爷当时已经被查出胃癌,住在肿瘤医院。听說了月棠的事,亲自给肖亚光打电话,恳请肖亚光为月棠做手术。
肖亚光一口答应。
但是结果却未如人意。
月棠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已经死了。
虫子泡在标本瓶里,细长的身体足有十几公分,狰狞扭曲地与林笑对视。
它在月棠的脑干处吸食着月棠的生命,当肖亚光打开月棠颅骨,钳住它的时候,它猛烈挣动。
大出血。
迅速而不可遏制的死亡。
月棠失去过多鲜血之后的尸体奇怪地发黄,刺眼地笼着一团惨白色的光。
林笑轻轻用手握住她蜷成一团的小手,冰凉。
是的。
冰凉。
其实,在她进手术室之前,她的手就一片冰凉。她当时很紧张。不住对林笑說:“其实我一点都不怕,就是睡一觉。一会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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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里很冷。
她失血过多。
于是她的体温下降无比迅速。
光秃秃的头上还有着手术前画上的线。黑黑的。
映着白色的头皮格外刺眼。
“棠棠姐……棠棠姐……”林笑捂住脸,慢慢蹲在暖气片旁边,泪流满面。
那天家里人都在医院忙着月棠的后事。
林笑独自坐着公车回家。
失眠到凌晨。
独自坐在阳台里,看到天色渐渐开始发蓝。一点一点,慢慢的从黑暗中透出暗蓝,逐渐明亮。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声。整个世界一片肃穆。似乎全世界只剩下林笑还张着眼睛。天地安静得令人窒息。那种蓝,那种寂静,那种无声的凝滞与压力,渐渐把人逼迫到崩溃的边缘,无比绝望。
林笑站起来,揉搓着麻木冰冷的双腿,太阳突然跃出了地平线,整个世界明亮得令人吃惊。
院子里的白桦刷拉拉地响着,白色树干上斑驳的黑色如同一双双眼睛,好奇地看着林笑。
“笑笑,以后,我要考到北京来。”手术前她說。
她充满希望的眼睛看着病房窗外湛蓝的天空。
“北京是个大破城。”林笑微笑着說。“不如以后我考去上海。”
“不要……我呆够上海了,我喜欢北京。北京的天空更开阔,不像上海那么逼仄。”月棠說。
清脆的鸽哨声响起,又一个北京的清晨开始了。
高考时,林笑不出家里人意料地填报了医大。
录取通知书寄到的时候,林笑独自躺在床上,翻着以前放在床底下的一本旧医书。
一张粉红色的玻璃糖纸飘飘悠悠地从书页间掉落,掉在林笑胸口。
放下书,拿起糖纸,对着阳光举起。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当年的昆曲。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闲凝眄……”
“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大学开学第一天,住在下铺的林笑躺在床上看着漫画。
上铺来报到的苏姓男生笑呵呵地把行李举上床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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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书的时候随手一抖,一张翠绿的糖纸飘下来,落在林笑肩头。
“不好意思……”男生笑着伸头下来,清秀的五官,明亮的眼睛,两个深深的酒窝,带着一身阳光。“我妹妹喜欢攒糖纸。”
“哦。”把糖纸递给他。林笑忽然觉得指尖暖暖的。
带着糖纸的温度。
“我选择脑外。”林笑看着那个眼神坚定的人。他的妹妹刚被查出脑瘤。
林笑默默转头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
有时候,我们多想成为拯救一切的救世主。
然而,终究没有救世主。
只有一把小小的手术刀。
冰冷地闪着光芒。
无法创造生命的双手只能握住手术刀,拼命地,和死神抢夺生命。
许下诺言那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当我终于可以兑现承诺的时候,却已没有机会挽救我最想挽救的人。
但是。
我将挽救更多的人。
很多、很多人。
陌生的,绝望的,痛苦的,拼命想要活下去的、信赖着我的人……
第五十七章 赤子之心
林笑在曲廊间坐了很久,天气炎热,池塘里的荷叶都被晒得打蔫。
砾岩等人也坐在曲廊间,等待林笑开口說回去。
里隆庆宫前门只有几百步远,林笑突然就坐下来不走了。看着池塘发呆。
“我们去御花园走走吧?”林笑终于站起来說。
临近午时的御花园一样酷热,阳光照得一切都白花花地晃眼,远远望见绿汪汪的涵碧池,还有池边那株盛放得如同着火一般的桂花。
“阿,这棵桂花开得好早……”林笑不由眯起眼睛叹道。
“不在花时便盛放若此,非为吉利。”砾岩說。“陛下已经命令宫中人不得接近此树了——您看那不是用红绸裹了树干了么?”
“咦,树下站的,是不是五哥?”林笑手搭凉棚,远眺着道。
“是五殿下。”鹰锋說。“刚才他站在那侧的树阴里,这会咱们绕过来了,就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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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林笑等人走过来,麒镇轻轻点了下头,随即继续仰头看着桂树冠。
“五哥。”林笑轻轻点了下头,說。
“你们过来看看,这树长得像不像一个人?”麒镇自顾自地說。
“……”林笑和砾岩对视一眼,随即也抬起头看着桂树,“恕小弟眼拙,不曾看出这树长得像谁。”
“就是那个玉华宫的洛辰阿!你看那花,是不是很像他?”麒镇呆望着桂花,“你看,就那一朵……”說着拉过林笑,拼命指着树冠中央。
林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究竟是哪一朵花像洛辰。
“五殿下,陛下有旨,此树花开不合时令,恐非吉利,是以严令宫中人皆不得靠近此树,前日那个女尸蛊的蛊源就埋在此树下,二位殿下还是离此地远些的好!”砾岩恭谨地說。
“我知道。”麒镇皱着眉头說。“只是从几日前开始,我就总是梦见这棵树,好像这树在叫我似的。父皇說过不许我过来,可我终究还是忍不住过来看看……那个洛辰,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死了?”
几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砾岩试探着问:“五殿下,陛下是怎么跟您說的啊?”
“說什么?”麒镇一愣,反问道。
“关于小洛真人的事啊?”
“父皇說,小洛真人被人夺了魂魄。”麒镇說,接着又抬起头看着桂树,“我怎么觉得,是这棵妖树夺了洛辰的魂呢?你看这树花开得多蹊跷,而且那花,越看越像洛辰!……”麒镇苦苦思索着,“我就是觉得奇怪,总觉得这事好像和我有什么关系,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吧!”林笑看他皱着眉脸色又变得古怪,赶紧拍拍他的肩膀,宽慰他。“对了,五哥你今天是不是得做针灸阿?去过太医院了么?”
“阿……”麒镇啊了一声,笑道:“我差点给忘了!光顾着看这破树了。那我先去太医院了!”
“正好我也有事去太医院,咱们一起走吧!”林笑笑呵呵地說。
一朵桂花微微闪了一下光,接着落下一片花瓣来。
林笑看着花瓣落入麒镇后颈,刚想出声提醒麒镇,随即发现那片花瓣消失了!用力揉揉眼睛,分明就没有什么花瓣!
“难道我看花眼了?”林笑疑惑地揉着眼睛,跟在麒镇身边走向太医院。
鹰锋目中却闪过一道精光,随即抬起头瞪着桂树。
准提用胳膊肘碰了鹰锋一下,“怎么了?”
鹰锋皱着眉头,“不对劲……很不对劲……”
“要不要去禀报六出总管?”朱明也凑过来低声问。
“派你的式神去吧!”砾岩传音给朱明說。
朱明手指虚空结了几个印,一道淡淡的红光就从虚空中冒出,直奔南书房而去!
到了太医院时,沈廷芳正与几个太医在下棋。一见林笑,沈廷芳立刻大笑,“二位殿下今日居然一起来的!稀罕!稀罕!”
上前拉起林笑,道:“十四殿下今日可是有事?”
“呵呵,”林笑笑起来,先向沈廷芳深施一礼,道:“沈老,麒光是来向您求教的!”
沈廷芳不由一惊,随即捋着胡须笑說:“老朽可当不起……殿下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沈老,我们太医院,可有人擅长外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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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科?……”沈廷芳皱着眉思索了一下,“什么意思?”
“比如,有人中箭,谁善于清创、止血、缝合?再比如,体内有疾,不得不开刀,谁最长于此术?”林笑更加细致地解释了一下。
“这个?……这个,谁都可以做,不过要說精于此道的,只有孔澄,他早年常在民间走动,又做了十年军医,对于刀创缝合极其擅长。”沈廷芳沉吟着。
“孔澄?”林笑仔细回忆,想起好像就是那个送给自己几帖膏药的那个,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