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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聊斋志异 卷1至4-第16部分

小说: 聊斋志异 卷1至4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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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自言知罪,但求拯救。莲曰:“病入膏盲,实无救法。姑来永诀,以明非妒。”生大
悲曰:“枕底一物,烦代碎之。”莲搜得履,持就灯前,反复展玩。李女欻入,卒见莲香,
返身欲遁。莲以身闭门,李窘急不知所出。生责数之,李不能答。莲笑曰:“妾今始得与阿
姨面相质。昔谓郎君旧疾,未必非妾致,今竟何如?”李俯首谢过。莲曰:“佳丽如此,乃
以爱结仇耶?”李即投地陨泣,乞垂怜救。莲遂扶起,细诘生平。曰:“妾,李通判女,早
夭,瘗于墙外。已死春蚕,遗丝未尽。与郎偕好,妾之愿也;致郎于死,良非素心。”莲
曰:“闻鬼利人死,以死后可常聚,然否?”曰:“不然!两鬼相逢,并无乐处。如乐也,
泉下少年郎岂少哉!”莲曰:“痴哉!夜夜为之,人且不堪,而况于鬼!”李问:“狐能死
人,何术独否?”莲曰:“是采补者流,妾非其类。故世有不害人之狐,断无不害人之鬼,
以阴气盛也。”生闻其语,始知鬼狐皆真,幸习常见惯,颇不为骇。但念残息如丝,不觉失
声大痛。莲顾问:“何以处郎君者?”李赧然逊谢。莲笑曰:“恐郎强健,醋娘子要食杨梅
也。”李敛衽曰:“如有医国手,使妾得无负郎君,便当埋首地下,敢复腼然于人世耶!”
莲解囊出药,曰:“妾早知有今,别后采药三山,凡三阅月,物料始备,瘵盅至死,投之无
不苏者。然症何由得,仍以何引,不得不转求效力。”问:“何需?”曰:“樱口中一点香
唾耳。我一丸进,烦接口而唾之。”李晕生颐颊,俯首转侧而视其履。莲戏曰:“妹所得意
惟履耳!”李益惭,俯仰若无所容。莲曰:“此平时熟技,今何吝焉?”遂以丸纳生吻,转
促逼之,李不得已唾之。莲曰:“再!”又唾之。凡三四唾,丸已下咽。少间腹殷然如雷
鸣,复纳一丸,自乃接唇而布以气。生觉丹田火热,精神焕发。莲曰:“愈矣!”
    李听鸡鸣,彷徨别去。莲以新瘥,尚须调摄,就食非计,因将户外反关,伪示生归,以
绝交往,日夜守护之。李亦每夕必至,给奉殷勤,事莲犹姊,莲亦深怜爱之。居三月生健如
初,李遂数夕不至;偶至,一望即去。相对时亦悒悒不乐。莲常留与共寝,必不肯。生追
出,提抱以归,身轻若刍灵。女不得遁,遂着衣偃卧,踡其体不盈二尺。莲益怜之,阴使生
狎抱之,而撼摇亦不得醒。生睡去,觉而索之已杳。后十余日更不复至。生怀思殊切,恒出
履共弄。莲曰:“窈娜如此,妾见犹怜,何况男子!”生曰:“昔日弄履则至,心固疑之,
然终不料其鬼。今对履思容,实所怆恻。”因而泣下。
    先是,富室张姓有女子燕儿,年十五,不汗而死。终夜复苏,起顾欲奔。张扃户,不得
出。女自言:“我通判女魂。感桑郎眷注,遗舄犹存彼处。我真鬼耳,锢我何益?”以其言
有因,诘其至此之由。女低徊反顾,茫不自解。或有言桑生病归者,女执辨其诬。家人大
疑。东邻生闻之,逾垣往窥,见生方与美人对语。掩入逼之,张皇间已失所在。邻生骇诘。
生笑曰:“向固与君言,雌者则纳之耳。”邻生述燕儿之言。生乃启关,将往侦探,苦无
由。张母闻生果未归,益奇之。故使佣媪索履,生遂出以授。燕儿得之喜。试着之,鞋小于
足者盈寸,大骇。揽镜自照,忽恍然己之借躯以生也者,因陈所由。母始信之。女镜面大哭
曰:“当日形貌,颇堪自信,每见莲姊,犹增惭怍。今反若此,人也不如其鬼也!”把履号
啕,劝之不解。蒙衾僵卧,食之,亦不食,体肤尽肿;凡七日不食,卒不死,而肿渐消;觉
饥不可忍,乃复食。数日,遍体瘙痒,皮尽脱。晨起,睡舄遗堕,索着之,则硕大无朋矣。
因试前履,肥瘦吻合,乃喜。复自镜,则眉目颐颊,宛肖生平,益喜。盥栉见母,见者尽眙。
    莲香闻其异,劝生媒通之,而以贫富悬邈,不敢遽进。会媪初度,因从其子婿行往为
寿。媪睹生名,故使燕儿窥帘认客。生最后至,女骤出捉袂,欲从与俱归。母诃谯之,始惭
而入。生审视宛然,不觉零涕,因拜伏不起。媪扶之,不以为侮。生出,浼女舅执柯,媪议
择吉赘生。生归告莲香,且商所处。莲怅然良久,便欲别去,生大骇泣下。莲曰:“君行花
烛于人家,妾从而往,亦何形颜?”生谋先与旋里而后迎燕,莲乃从之。生以情白张。张闻
其有室,怒加诮让。燕儿力白之,乃如所请。至日生往亲迎,家中备具颇甚草草。及归,则
自门达堂,悉以罽毯贴地,百千笼烛,灿列如锦。莲香扶新妇入青庐,搭面既揭,欢若生
平。莲陪卺饮,因细诘还魂之异。燕曰:“尔日抑郁无聊,徒以身为异物,自觉形秽。别后
愤不归墓,随风漾泊。每见生人则羡之。昼凭草木,夜则信足浮沉。偶至张家,见少女卧床
上,近附之,未知遂能活也。”莲闻之,默默若有所思。
    逾两月,莲举一子。产后暴病,日就沉绵。捉燕臂曰:“敢以孽种相累,我儿即若
儿。”燕泣下,姑慰藉之。为召巫医,辄却之。沉痼弥留,气如悬丝,生及燕儿皆哭。忽张
目曰:“勿尔!子乐生,我乐死。如有缘,十年后可复得见。”言讫而卒。启衾将敛,尸化
为狐。生不忍异视,厚葬之。子名狐儿,燕抚如己出。每清明必抱儿哭诸其墓。后生举于
乡,家渐裕,而燕苦不育。狐儿颇慧,然单弱多疾。燕每欲生置媵。一日,婢忽白:“门外
一妪,携女求售。”燕呼入,卒见,大惊曰:“莲姊复出耶!”生视之,真似,亦骇。问:
“年几何?”答云:“十四。”聘金几何?”曰:“老身止此一块肉,但俾得所,妾亦得啖
饭处,后日老骨不至委沟壑,足矣。”生优价而留之。燕握女手入密室,撮其颔而笑曰:
“汝识我否?”答言:“不识。”诘其姓氏,曰:“妾韦姓。父徐城卖浆者,死三年矣。”
燕屈指停思,莲死恰十有四载。又审视女仪容态度,无一不神肖者。乃拍其顶而呼曰:“莲
姊,莲姊!十年相见之约,当不欺吾!”女忽如梦醒,豁然曰:“咦!”熟视燕儿。生笑
曰:“此‘似曾相识燕归来’也。”女泫然曰:“是矣。闻母言,妾生时便能言,以为不
祥,犬血饮之,遂昧宿因。今日始如梦寤。娘子其耻于为鬼之李妹耶?”共话前生,悲喜交
至。一日,寒食,燕曰:“此每岁妾与郎君哭姊日也。”遂与亲登其墓,荒草离离,木已拱
矣。女亦太息。燕谓生曰:“妾与莲姊,两世情好,不忍相离,宜令白骨同穴。”生从其
言,启李冢得骸,舁归而合葬之。亲朋闻其异,吉服临穴,不期而会者数百人。余庚戌南游
至沂,阻雨休于旅舍。有刘生子敬,其中表亲,出同社王子章所撰《桑生传》,约万余言,
得卒读。此其崖略耳。
    异史氏曰:“嗟乎!死者而求其生,生者又求其死,天下所难得者非人身哉?奈何具此
身者,往往而置之,遂至腆然而生不如狐,泯然而死不如鬼。”

阿宝

    粤西孙子楚,名士也。生有枝指;性迂讷,人诳之辄信为真。或值座有歌妓,则必遥望
却走。或知其然,诱之来,使妓狎逼之,则赪颜彻颈,汗珠珠下滴,因共为笑。遂貌其呆状
相邮传,作丑语而名之“孙痴”。
    邑大贾某翁,与王侯埒富,姻戚皆贵胄。有女阿宝,绝色也,日择良匹,大家儿争委禽
妆,皆不当翁意。生时失俪,有戏之者劝其通媒,生殊不自揣,果从其教,翁素耳其名而贫
之。媒媪将出,适遇宝,问之,以告。女戏曰:“渠去其枝指,余当归之。”媪告生。生
曰:“不难。”媒去,生以斧自断其指,大痛彻心,血益倾注,滨死。过数日始能起,往见
媒而示之。媪惊,奔告女;女亦奇之,戏请再去其痴。生闻而哗辨,自谓不痴,然无由见而
自剖。转念阿宝未必美如天人,何遂高自位置如此?由是曩念顿冷。
    会值清明,俗于是日妇女出游,轻薄少年亦结队随行,恣其月旦。有同社数人强邀生
去。或嘲之曰:“莫欲一观可人否?”生亦知其戏己,然以受女揶揄故,亦思一见其人,忻
然随众物色之。遥见有女子憩树下,恶少年环如墙堵。众曰:“此必阿宝也。”趋之,果宝
也。审谛之,娟丽无双。少倾人益稠。女起,遽去。众情颠倒,品头题足,纷纷若狂;生独
默然。及众他适,回视生犹痴立故所,呼之不应。群曳之曰:“魂随阿宝去耶?”亦不答。
众以其素讷,故不为怪,或推之,或挽之以归。至家直上床卧,终日不起,冥如醉,唤之不
醒。家人疑其失魂,招于旷野,莫能效。强拍问之,则朦胧应云:“我在阿宝家。”及细诘
之,又默不语,家人惶惑莫解。初,生见女去,意不忍舍,觉身已从之行,渐傍其衿带间,
人无呵者。遂从女归,坐卧依之,夜辄与狎,甚相得。然觉腹中奇馁,思欲一返家门,而迷
不知路。女每梦与人交,问其名,曰:“我孙子楚也。”心异之,而不可以告人。生卧三
日,气休休若将澌灭。家人大恐,托人婉告翁,欲一招魂其家。翁笑曰:“平昔不相往还,
何由遗魂吾家?”家人固哀之,翁始允。巫执故服、草荐以往。女诘得其故,骇极,不听他
往,直导入室,任招呼而去。巫归至门,生榻上已呻。既醒,女室之香奁什具,何色何名,
历言不爽。女闻之,益骇,阴感其情之深。
    生既离床寝,坐立凝思,忽忽若忘。每伺察阿宝,希幸一再进之。浴佛节,闻将降香水
月寺,遂早旦往候道左,目眩睛劳。日涉午,女始至,自车中窥见生,以掺手搴帘,凝睇不
转。生益动,尾从之。女忽命青衣来诘姓字。生殷勤自展,魂益摇。车去始归。归复病,冥
然绝食,梦中辄呼宝名,每自恨魂不复灵。家旧养一鹦鹉,忽毙,小儿持弄于床。生自念:
倘得身为鹦鹉,振翼可达女室。心方注想,身已翩然鹦鹉,遽飞而去,直达宝所。女喜而扑
之,锁其肘,饲以麻子。大呼曰:“姐姐勿锁!我孙子楚也!”女大骇,解其缚,亦不去。
女祝曰:“深情已篆中心。今已人禽异类,姻好何可复圆?”鸟云:“得近芳泽,于愿已
足。”他人饲之不食,女自饲之则食;女坐则集其膝,卧则依其床。如是三日,女甚怜之。
阴使人輶生,生则僵卧气绝已三日,但心头未冰耳。女又祝曰:“君能复为人,当誓死相
从。”鸟云:“诳我!”女乃自矢。鸟侧目若有所思。少间,女束双弯,解履床下,鹦鹉骤
下,衔履飞去。女急呼之,飞已远矣。
    女使妪往探,则生已寤。家人见鹦鹉衔绣履来,堕地死,方共异之。生既苏即索履,众
莫知故。适妪至,入视生,问履所自。生曰:“是阿宝信誓物。借口相覆,小生不忘金诺
也。”妪反命,女益奇之,故使婢泄其情于母。母审之确,乃曰:“此子才名亦不恶,但有
相如之贫。择数年得婿若此,恐将为显者笑。”女以履故,矢不他。翁媪从之,驰报生。生
喜,疾顿瘳。翁议赘诸家。女曰:“婿不可久处岳家。况郎又贫,久益为人贱。儿既诺之,
处蓬茅而甘藜藿,不怨也。”生乃亲迎成礼,相逢如隔世欢。
    自是家得奁妆小阜,颇增物产。而生痴于书,不知理家人生业。女善居积,亦不以他事
累生,居三年家益富。生忽病消渴,卒。女哭之痛,泪眼不晴,至绝眠食,劝之不纳,乘夜
自经。婢觉之,急救而醒,终亦不食。三日集亲党,将以殓生。闻棺中呻以息,启之,已复
活。自言:“见冥王,以生平朴诚,命作部曹。忽有人白:‘孙部曹之妻将至。’王稽鬼
录,言:‘此未应便死。’又白:“不食三日矣。’王顾谓:‘感汝妻节义,姑赐再生。’
因使驭卒控马送余还。”由此体渐平。值岁大比,入闱之前,诸少年玩弄之,共拟隐僻之题
七,引生僻处与语,言:“此某家关节,敬秘相授。”生信之,昼夜揣摩制成七艺,众隐笑
之。时典试者虑熟题有蹈袭弊,力反常经,题纸下,七艺皆符。生以是抡魁。明年举进士,
授词林。上闻异,召问之,生具启奏,上大嘉悦。后召见阿宝,赏赉有加焉。
    异史氏曰:“性痴则其志凝,故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世之落拓而无成者,皆
自谓不痴者也。且如粉花荡产,卢雉倾家,顾痴人事哉!以是知慧黠而过,乃是真痴,彼孙
子何痴乎!”
    集痴类十:窖镪食贫,对客辄夸儿慧,爱儿不忍教读,讳病恐人知,出资赚人嫖,窃赴
饮会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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