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话聊斋-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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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施!”夫差飞奔过去,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粗重的鼻息喷薄到西施的脸上,连声紧张地问:“怎么了?啊?怎么了?刺客可有伤到你?”
“没有刺客啊大王,刚刚我在跳舞,突然听到喊叫,一惊之下扭伤了脚……”
“脚扭伤了?让我看看。”夫差把西施横抱在怀里,探手脱去木屐,关切地摸了摸她的脚。
“疼!大王。”西施细小的脚一接触那张热热的大手,心虚地挛缩了一下。紧张中警觉侍卫手持戈矛向响屐廊搜去,不由做出惧怕的样子,伏在夫差宽大的怀中瑟瑟发抖。
“该死的,都给我滚远点,看看吓坏了我的美人!”夫差恼怒地回头向到处搜索刺客的侍卫们吼道,原本吵吵嚷嚷的庭院顿时鸦雀无声,看着大王怀抱着受伤的美人走向寝宫,悄悄四下退开。
看着那双大手温柔地揉捏着自己的小脚,西施内心不禁有些焦躁。“大王,让人送些伤药来就成了,不要因为我误了国家大事。”
夫差闻言抬头看了西施一眼,喜道:“还是美人懂事,那老匹夫竟然说什么妲己妹喜之类的混账话,却不想我的美人也是识大体的人。”
“妲己妹喜?”西施呐呐低语。是啊,对于吴国人来说,自己何尝不是祸国的妲己妹喜?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但魅惑夫差迷恋声色歌舞,还与范蠡里应外合,用煮熟了的粮食来还前一年越国借下的欠粮,眼睁睁看着吴国的百姓将这颗粒饱满的熟种子播进数千亩土地里,然后颗粒无收,饥饿度日。尔后,面对吴国百官的质疑,仅仅用一个“可能越国的作物不适合在吴国生长”的牵强理由竟然就打消了吴王夫差的疑念。
吴王太好骗了。西施心内忽然对这疼爱自己关心自己的仇敌生出内疚。
夫差见西施神色黯然,想她为刚才言语所伤,急忙哄劝:“美人不必为这些鬼话生气。这老匹夫屡次犯我,又闻从前出使齐国时,竟敢将其子托付给齐国大臣鲍氏,显然早蓄叛吴逃亡之意。我已经着人将一柄属镂剑送去,想来很快就可看到他的项上人头。”
“大王说的是相国伍大人吗?”西施忽然明白,那行刺的女子是伍子胥的人。心内正犹豫着要不要将重伤昏迷中的女子交出去,又听夫差说:“老匹夫今日犯颜离去,竟然悲怆哀号呼天抢地,说什么‘臣以忠信,得为先王宠信,心忧吴国之亡,才不顾自身犯颜直谏。昔夏桀杀龙逢,商纣杀比干,今大王诛臣,也与纣、桀相并。臣请自辞,大王自便。’自便个鬼,早就想斩了他,以前看先王的面子让他三分,如今竟敢当着越国君臣和吴国大臣的面指斥寡人昏庸无道,三番五次变着花样辱骂与我,真是自寻死路!”
西施闻言半天没有说话,心内暗想,这伍子胥果然是吴国的瑰宝,经国的栋梁,可惜大王已被男女之情所迷,只要牵涉到他的美人,一概听不得坏话。之前只听说女人容易被情所困,情令智昏,做出愚蠢之事,如今这驰骋沙场让敌国闻风丧胆的吴国大王想不到竟然也是一性情中人。
只是这样的结局不正是她舍身来吴的目的吗?西施忽喜忽悲,神色复杂地仰头看了看夫差,见对方正用宠溺的目光看过来,心口就微微一滞,忍不住双手捧心,轻轻呻吟了一声。
“怎么了?”夫差紧张地将她捧在眼前,上下察看。
“只是旧疾犯了。”西施忍着痛,颦眉淡淡说道。
西施本就姿色过人,这么一颦眉,一捧心,神态更是惹人爱怜,夫差心中痛惜,切齿道:“可是那次遇刺留下的暗疾?刺杀你的人我已经派人查出,幕后主使就是伍子胥这个老匹夫。我定要挖了他的眼,剖了他的心,为美人报仇雪恨!”
“不要大王!不可因为贱妾妄杀朝中大臣,那样的话,西施就真成了妲己妹喜之流了!”西施眼看着杀气腾腾的夫差,知他并不是说话哄骗,看来是真要杀了伍子胥了,忍不住惊叫出声。
看西施可怜兮兮的娇悄模样,夫差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怒火,一下子站了起来。“今夜你自己好好安睡,我明日再来。”说完头也不回地气冲冲离去。
四、救人
“你为何要救我?”女刺客醒来后面色冰冷,并无半点感激之情。
[古代篇:012 越人歌(5)]
“你为何要救我?”女刺客醒来后面色冰冷,并无半点感激之情。
西施浅浅一笑,动作轻柔地继续将伤药涂抹在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上。那夜,是她,在吴王近身之前,将昏迷后的女刺客藏匿进响屐廊木板下的大缸里,躲过了侍卫们的搜索。
西施有条不紊地帮着姑娘缠裹着伤口,并不作答。
女刺客闭上眼,躺在榻上将头扭向了一边,显然对西施还有敌对情绪。“你为何要救我?”
“我没有杀过人,也不喜欢看到别人被杀。”
“哼,你倒是好心,好心到欺骗大王,让吴国百姓用煮过的粮食当种子!”女刺客恨恨地哼了一声。
“唉,我当时,并不知情。”是的,她当时并不知情。范蠡只是派人通知她,让她想办法魅惑吴王,使吴国人用那批粮食当种子。那些颗粒饱满的粮食,金灿灿地摆在面前,谁会想到那竟然是煮熟的呢?
范蠡啊范蠡,为了越国,真是‘煞费苦心’!她事后知晓,所能做的只能是千方百计将事实隐瞒下来。
但,吴国人,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
女子的指责让西施哑口无言,默默地垂下头去。女子长长地呼了口气后,语气和婉了很多,却依然是指责:“你可知道,因这种子之祸,吴国有多少老百姓被活活饿死。那些嗷嗷待哺的孩子,那些老人,那些妇女,甚至被蒸了煮了用来充饥。你,死一百次也不足以抵偿那些人命啊!”
“可是,其他国家的百姓就应该去死么?吴国连年征战,又杀害了多少越国百姓楚国百姓?”西施忽然抬起头,温顺美丽的大眼睛里竟然也有着仇恨的火焰燃烧。
“这个?”女刺客一时语塞,这是她从来没想过的事情。她只看到只听到相国大人口中谁谁是奸妄妖人谁谁对吴国不利。从小她便被相国收养,成为相府中一名身份模糊的女子。下人们称她为小姐,而相国却只用她来杀人。她用那歹毒的枯木掌吴勾手到底杀了多少人?不记得了,应该是几十或者上百吧。
“我叫吴月。”女刺客吴月终于认识到自己竟然也是个双手染满了他人鲜血的刽子手,怎么当初在相国看来,那些异己就死的那么理所应当呢?“工具而已……”吴月低低地说,看了看自己已经失去正常形态的手指,神色有些哀怨。
吴月在西施照料下,身体日渐康复,康复后的吴月未再提报仇之事,却于某日不辞而别飘然离去,仿佛这人根本就未在馆娃宫出现过一样,除了西施,谁也不知道有个刺客吴月曾经在馆娃宫一住数月。
历史的车轮有些时候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当西施思谋着如何让吴越两国和平共处的时候,范蠡恰好派人送来信息,让她劝导夫差联合周边国家成立同盟,由夫差任盟主,从此后大家和平共处。然而越王勾践,却趁夫差约同晋、鲁等国在黄池会盟的之机,亲自带兵伐吴。吴国太子友率领老弱残兵抵御。越国士兵同仇敌忾,势不可挡,吴太子友战死,吴军大败。
又年,勾践决定发动最后一击,彻底消灭吴国。越军一连数战都取得胜利,步步紧逼,围住姑苏城,在城外建起城墙。围困了将近三年,城中粮尽,夫差冒险突围,逃到灵岩山上的馆娃宫。勾践紧追不放,包围了灵岩山。
跟了夫差十余年,西施此时已经是将近三十余岁的妇人了,可吴王依然如初的宠她爱她,即使越人杀了他的儿子夺了他的江山,他也没有对西施有过半分怨恨和不满。这女子,他真的是爱她入骨,只可惜自己已经无法再给她安乐与荣华。
“西施,你走吧,想来越国士兵不会伤害你。”夫差盔甲散乱地坐在馆娃宫中,听着宫外的喊杀之声彻夜难眠。一夜之间,吴王夫差竟然从威风八面的一代枭雄变成了须发苍茫眼神涣散的垂暮老人,沮丧与悲观如那墙壁上跳动的灯火一样,在夫差脸上忽隐忽现,说出的话语也不再那么铿锵有力。
西施轻轻揽住夫差的头,手指缓缓地在那皱纹与胡髯同样强硬的脸上摩挲,然后顺势滑过前额隆起的纠结,温柔地插进夫差的头发里,一下一下梳理,幽幽叹道:“大王,不必把臣妾的安危放在心上。明日臣妾就去跟越王谈判,让他放我们一条生路。当年大王不也放过他吗?”
“唔,”灯光在夫差的瞳仁里跳动了一下,燃起一种强烈的求生欲望,他紧紧抓住西施宽大的衣袖,像溺水的孩子寻救于母亲,眼神柔弱而无辜,语气渐渐高起来:“你可以跟他谈判让他放过我?对,当年我没有杀他,今日他就不应该杀我!只要可以保留吴国宗庙和百姓,我夫差就不算彻底失败。”
西施的脸上瞬间展开一朵轻松的笑容,返身为夫差整理好床铺哄劝他道:“大王好几日没有安歇了,这样下去怎么行?”
“好,我睡,明天,明天我就派往王孙雄跟你一起去见勾践。”夫差面上顿时笑逐颜开,紧张的神经一松驰,竟然很快呼呼大睡。
西施跪坐在榻边看着夫差沉睡的面容神色有些恍惚,这个人,她被迫委身的人,究竟自己对他是如何的态度呢?她熟悉他的喜好,熟悉他的一举一动,熟悉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也熟悉他对她的一颗赤诚之心。然而即使如此,她也不能把心给他,她已经没有心了啊。
天还没有大亮,西施就由王孙雄保护着从馆娃宫前往越王居住的地方。她是抱着希望去的,却抱着失望而归。她回来的时候,夫差还在沉睡,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醒来的他。告诉他没有希望了他必须去死?原本勾践已经答应了她的请求,预备给夫差一块贫瘠而不大的土地让他安度余生,可是范蠡反对,范蠡称不可养虎为患。
“西施!西施!”夫差终于醒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大声呼喊西施。
西施小跑过去,服侍他穿衣起床。夫差睡眼朦胧地问:“什么时辰了?不要忘了今日去跟越王勾践谈判。”
“大王。”西施一下子跪倒在地,犹豫着不知该怎样把真相告诉给夫差。
“你已经去过了?”夫差一愣。
“是的大王。”西施哽咽出声,伏在地上不敢看夫差此时的面容。
夫差愣愣地坐了一会,忽然哈哈大笑:“我原就不该让你去跟那勾践老儿求和!天要亡我乃若何!真被伍子胥那老家伙言中了,呵呵……”
“大王,臣妾有愧于大王,请赐臣妾一死。”西施心有愧疚,匍匐在地伸颈领死。
夫差低头看了看她,忽然将她一把抱起,龙行虎步地来到响屐廊,将一双木屐丢在她面前后,轻松地说:“不怨你,西施,是寡人太过自信。来,给寡人跳一段响屐舞,寡人好久没有欣赏你的舞蹈了!”
嗒嗒咚咚的响屐舞,在西施的脚下再次萌生出欢快的曲调。当尽欢时且尽欢,西施忽然喜欢上了此时的夫差,这样的夫差才是英雄本色,这样的夫差才配听她用双足踩踏出的生命回音。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中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是越地广为流传的女子唱给情人的歌,西施第一次唱给夫差听。夫差沐浴着这歌声缓缓地拔出佩剑,他最后喊了一声“西施”,剑锋从尾音上滑过,切出了一捧蓬勃的热血。
“西施!”范蠡带着人第一个冲进馆娃宫。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奇异的画面。夫差手握宝剑倒在血泊之中,他的头颅滚出数丈之远,却依然圆睁二目,痴痴地看向在响屐廊上舞蹈不休的西施。
“西施……”范蠡紧走几步,抱住舞动中的西施,阻止她继续跳下去。西施那双不知疲倦的双脚这才停歇下来,原本亮白的木屐,已经被双脚磨出的鲜血染红。
西施终于被接回越国了。回到越国的西施,沿路受到百姓们热烈的欢迎,每个人都高呼着西施姑娘的名字,希望他们英雄般的越人女子可以向他们看上一眼。
西施面无表情地坐在豪华的马车里,怀里抱着一双血迹斑斑的木屐,这是她从吴宫中带走的唯一的东西。
月亮沉下去,从西天,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