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第4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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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的摄政王和大明的摄政王再次相遇。与上次不同,前次是多尔衮主动南下,这次完完全全是被逼出来的。
淮安城外。
两支队形散乱的骑兵从西边沃野而来,在明军炮阵外打着旋,既不离开又不靠近。看骑兵控马那娴熟的技巧,就知道那是蒙古人。
元启洲操着斧头指向那里喝骂:“有种的就过来!孬种!”可惜蒙古人听不清楚他的吼声,即使能听清楚也听不明白他那满口江南方言。
明军红夷大炮从未停止过怒吼,但淮安城下已经没有了攻城的明军。
自从前日明军在攻城中被清虏骑兵冲杀的大败而归后,翟哲把淮安城下的军事指挥权完全还给了逢勤。
他基本完成了预想的战略布局,但许久没有指挥具体战斗了。大明的摄政王不能再像前几年那样率亲兵卫上阵冲锋,具体说到步骑配合,鸟铳兵和炮兵的战线布局,他相差逢勤不是一点半点。
逢勤接手战局后,首先命兵士在营内休整三天。当然,这三天里明军的火炮没有停止咆哮。
济尔哈朗把仗打成这样,多尔衮到了淮安后很是无语。他没有过多责备济尔哈朗,立刻命两支骑兵出城。
蒙八旗骑兵在明军火炮阵地外游弋,择机用骑射骚扰明军,但决不许与明军步卒短兵接战。博洛率镶黄旗骑兵挺进在明军大营与运河之间,企图封锁明军从高邮州到淮安的补给线。
交出事务后,翟哲多半时间躲在大营中,有他在这里坐镇,也是给多尔衮施加压力。
三日刚过,陈虎威率水师五千人从海路进入淮河。清兵吃了点小亏后,多尔衮命炮兵在河岸设立炮台阻击。大明和清廷在淮扬的争夺已经白热化。
陈虎威安顿好水师营寨,上岸入营拜见摄政王。
他比几年前稍有发福,小肚子腆起来了,但凶悍的形象没变。鲍广领他来到中军。逢勤等人正在指挥休整后首次攻城战,没有淮安本营的武将接待他。
七月,在阳光下走了半个时辰,比冬天在屋里抱着火炉还热。
翟哲靠在最大的主帐南门口纳凉,他手中拿着一柄芭蕉扇摇晃,哪里像正在指挥事关国运的大战,倒像个无所事事的大官人。
陈虎威老远看见,快步越过鲍广朝大帐奔跑过来,守在翟哲身边的方进看见他的来势,上前一步伸手右手刚要拦住,便见陈虎威顺势跪地叩首:“参见王爷!”
翟哲放下蒲扇,端详他片刻,说:“陈虎威,你发福了!”
陈虎威跪在地上往前挪动靠近几步:“末将虽然胖了点,但还能持刀跟着王爷杀敌!”他咧开白牙笑,看上去有些森然。
“你还敢拔刀像当年那样直面清虏吗?”
“有何不敢!”陈虎威眉头扬起,“末将这两年在宁绍浑身都像是上了锈,一直在等着王爷的召唤。”
“王爷,末将以为,攻淮河不如攻京师……”
“陈虎威!”翟哲一声厉喝。
陈虎威的话语戛然而止。
翟哲的声音又柔和下来:“你就在守在淮河,只要能切断淮河水路,就算你立下大功。”
“遵命!”陈虎威回答的干脆。
这几年,陈虎威在浙东名为防倭,实为防郑芝龙。据海商司和浙江巡抚衙门送来的呈文,浙海往倭国的航线中发生了大大小小的海战近百起,有时候是十几艘操着闽粤口音的海盗船。陈虎威初到浙东,常常亲自上阵,千里追击,有一次竟然追到福州附近的海域,击灭了一股海盗。
翟哲心里明白,郑芝龙最终臣服,功劳也不仅仅是马士英的。没有陈虎威的悍勇,郑氏水师岂会低头。
翟哲的视线在陈虎威脸上打转,陈虎威咧着嘴朝摄政王笑,不畏惧也不心虚,还像当年追随翟哲从杭州水门中潜入城内血战的悍匪。
“罢了!等打完这一仗,念你立下的功劳,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翟哲于心不忍。
老天爷才知道陈虎威这些年在浙海吃掉了多少海商。有哪家海商出海敢不给陈总兵送一份重礼?死在大海浪涛里的人送不回来证据,但海商口口相传的“陈阎王”恶名又岂是空穴来风。
翟哲拿着蒲扇点向陈虎威,一字一顿说:“记住,我要你封锁淮安附近的淮河,不让物资进入城内,也不让城内的兵马退往徐州!”
“王爷放心!”陈虎威拍着胸脯,“交给末将的军令绝不会出差错!”
几里外的炮声和铳声如暴雨般突然传来。
“逢将军正在杀鞑子呢!”他兴奋的咧嘴,像闻到鲜血的鲨鱼。
翟哲道:“五六日后,施福的水师将从海路北上,你把附近的渔船和盗匪都清理干净,不要走漏了消息。”
陈虎威的笑容收起来,“施……,施福?”
翟哲面沉如水。
“不错!”
“他要去哪里?”陈虎威的表情僵硬。
翟哲没有回答。
“你回去早作准备吧!”
陈虎威起身告退。方进一直肌肉紧张的手臂稍稍松弛,陈虎威很容易让他想起草原上的饿狼。
陈虎威的功劳够大了,水师中无人能压得住他。如果他是个遵纪守法知进退的人,翟哲不介意命他北上。如果他不惹那么多事情,早该升将军了。
但他就是陈虎威,从未改过风格的悍匪陈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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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福庞大的舰队北上,孟康率三千步卒随行。
明廷在江南彻底空虚。
这是决定国运的一战,相信有许多贼心不死的人躲在暗处摩拳擦掌,但只要北伐之战没有尘埃落定,就没有人敢跳出来。
顾三麻子和施琅在先锋船队主舰上,其他的木船都是跟着他们行驶。
虽然他们祈求了,争取了,但当摄政王的密令真传到崇明岛时,他们还是难以置信。从水师战船启程起,施琅在战船上就没有安稳过,年轻人躁动不安,尖刀的刃口磨的寒气逼人。
顾三麻子像个絮叨的老太太:“施琅,此次北上,海战无碍,但可不仅仅是海战!”絮叨的人,一般都不够心狠,也不够心黑。
施琅发狠道:“顾叔,一路上,您都说了几十遍了,我施琅要有负摄政王之托,就战死在登州!”
“嘿嘿,我没想到,王爷没把北上的军令交给陈虎威,真是交给施总兵了!”顾三麻子摸着脑袋,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事情已经成了,他也没白收施福的银子。具体的内幕如何,他没那个心情再去探究。
施琅的黑脸涨的通红:“陈总兵虽勇,末将也不差,陈总兵能做到的,末将也能做到!”
相处了几个月,顾三麻子有些喜欢这个年轻人。
施琅一直不忘半个月前觐见摄政王时自己的冲动请命,他以为摄政王能把北伐之战交给施家,多少有他表现的功劳在里。
“北伐结束后,末将决定不回福建了,末将要继续从海上攻打辽东!”
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啊!顾三麻子感慨。
一百多艘水师战船从崇明岛出发,沿远洋航线往北行驶,一路风平浪静。五日后到达山东海域,一路没见到一艘渔船,也没见到一处海盗。
施福和孟康在中军主舰上,方便商议登陆后的作战计划。
明军计划先取登州,再取济南,择机切断运河水路。
天色快黑后,海上突然起风,大船随着波浪摇晃。幸亏船上都是远航过的老水手,孟康部下也曾在船上训练过,没有产生太多的不适。
施福忧心忡忡,他伸出手掌放在半空中,仿佛想抓住大风扭动的线条。
“今天晚上可能要下雨呢!”
孟康瓮声瓮气的回答:“别说下雨,就是下冰雹也耽误不得,我们在海上多停留一天,风险就会增加一分。”
施福缩回手,默默的点头。
孟康的意思是被清虏知道了他们的意图很危险。施福久在海上行走,深知大海之危深不可测,几万人在海上飘着,别一不小心全给海龙王收去了,那才叫赔个血本无归。
施福初与朝廷官兵协同作战,对孟康很尊重,问:“现在就靠近登州港吗?”
孟康不屑道:“你我加起来近两万人,登州守军只有一千人,不尽快取下登州更待何时?”
施福朝身后的亲兵小声说了几句话,号令兵在高高的桅杆上打起旗语。如果是深夜,他们便以号灯互通消息。
水手们转动船帆,大船在大风中加速行驶速度。兵丁们扛着鸟铳站在船舷两侧,默默看着翻腾的海水。
木船颠簸突然变大,孟康不得不用双手扶住船头维持身体平衡。
施福大声呼喊:“孟总兵,您可去船舱里歇着,等靠岸后,我再来叫你!”
海水永不停歇的涌动,仿佛下面藏了一头未知的怪兽,孟康看了片刻,觉得头有些晕,不在逞强,扶着绳子进入船舱。
进入船舱,孟康命亲兵把自己那面巨大的盾牌和小斧头拿出来。那盾牌是他在浙东找匠人用精钢新打制的,放在身前能挡住半个身体。
“登州,我来了!”
第741章 海路(五)
骑兵觉着零星的火把返回城内,来自蒙古的骑手发出古怪的声音。
蒙八旗有来自蒙古各个部落的蒙古人,其中漠东人最多,时隔两个月,他们都听说了部落在草原大战输给察哈尔的消息。
他们担心家里的亲人,他们想念草原的牧群,但这是战争啊!
“我们要走了!”多尔衮满目悲哀。
“啊……”济尔哈朗吞了一口吐沫,他不明白多尔衮的意思。
“我们要走了!”多尔衮不断的重复。从他见到明军水师出现在淮河入海口,脑中就升起了这个念头。
“也许,你们是对的,塞内终究是汉人的地方,现在他们要回来了!”
他不是对济尔哈朗说,他是在心里对北京城的那些人说。
多尔衮很少、很少显露过颓态,至少济尔哈朗从未见过。这几天大清的骑兵在战场表现不错,俨然与明军斗了个旗鼓相当,为何摄政王心生退意?他不理解。
“今夜子时,大军渡过淮河北上,传令命凤阳府守军带走所有财物,退到黄河以北。”、
经过两天的思考,多尔衮已经下定了决心。
“王爷!”济尔哈朗惊呼。
多尔衮指向东边一片闪烁的灯火:“看不到吗,他们的水师来了,我在担心山东、担心京师啊!”
这一步步的后撤,从扬州道淮安,沿途丢下了无数大清勇士的尸首,鳌拜在淮扬损失了五千女真人。
五千女真人啊!多尔衮恨不得把鳌拜从坟墓里拉出来,再狠狠的往他心脏里插一刀。无论两黄旗还是两白旗,都是大清的勇士!
今夜空中只有一根银钩般的下弦月,十步之外只见黑乎乎的一片。激战了一整个白天,明军士卒很疲倦。
亥时左右,城外的大营就安静下来,蒙古人的斥候在城外活动,防止明军深夜偷袭。他们有充足的理由隔离明军的斥候,而且,在黑夜中暗斗,不使用火器的蒙古人占据明显的优势。
上半夜,女真人在漆黑一片的城内做准备。
子时一过,北门大开,整齐的士卒走向十几里外的淮河。淮安城内确实都是八旗精锐,虽连战失利,但士卒精气神不减,队形不乱。
木船在黑暗中不点灯火划动,淮河河岸不算太宽,对岸熊熊燃烧的火堆指引着方向。
李成栋军留在最后,正白旗的人先过河,然后是正黄旗人,最后是两红旗的人。
水声哗哗,木船穿梭。
深夜中,几个水鬼顺着淮河岸边往上游游动,他们是大海的弄潮儿,如灵活的大鱼在水中游动。
岸边的铁炮安静的蹲在那里,不见白日凶恶模样。清虏的小木船在河道中巡逻,水手们细听周边的动静。
偶尔传来哗哗的水声,巡逻兵抬头四顾,分不清是河里的大鱼在跳动,还是有什么人在活动。
水鬼们在监视河道中动静,几里外大船来回行驶带出来的浪花拍打在他们脸上。虽然没火光,但他们能听到大队人马在岸上行走传出来的动静。
水鬼们尽全力往回游动,他们要把河中的动静尽快禀告总兵大人。
他们全力往回游,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淮河口有明军的巡逻船只,水鬼们在黑暗的河水中呼喊,直到同伴把他们拉上船。
木船扯帆往水寨中驶去,那里稀稀拉拉闪烁着灯火,多数人都沉浸睡梦中。
“大人,大人,清虏正在渡河!”
陈虎威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扫视跪在自己身前的两个巡逻兵。他才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