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第2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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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王既然想降,那就降吧!”翟哲嘿嘿一笑,“我浙东最不缺的就是王爷。”
六月中旬,多铎命贝勒博洛率满蒙八旗三万并降军三万共六万人攻杭州,方国安率浙军两万人在涌金门血战抵抗。潞王监国求降,唯恐得罪了清虏,从城头扔下酒食犒赏清军。方国安愤怒之余,率军退向钱塘江上游严州府山区,马士英与其同行,杭州不费吹灰之力归于满清。郑氏水师从浙海退向福建,同行的有黄道周等闽地的元老还有唐王朱聿键。
宁绍总兵翟哲率大军渡海逃向舟山岛,副将萧之言率一部人马驻守定海卫所,上表投降。
宁波府和绍兴府,浙东各县官绅往杭州上表求降。
“我在等那一刻,但是真的不会错吗?”翟哲站在船头。
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为何他流下了泪水?
他知道萧之言和左若等人不再像从前那样信任他了,他知道连孟康也有怨言,但他的心已坚若磐石。每一个成就大事的人,都该要如此吧!
天气真的很热。
但还没到最热的时候。
从苏州往杭州的一座乌篷船里,一个中年男子脸上全是污垢,藏在船舱中,看着微黄的河水发呆,脸上表情时而悲苦,时而愤怒。
江南虽然归于满清统治,但管事的几乎还是从前的那些人。除了扬州城传来骇人听闻的消息外,其他各地没有发生激烈的战斗,老百姓还在如从前般过日子。
有些县令上了降表后,仍然在担任原职,也有些有骨气的挂印离去。上降表上的快的,很快得到官位,让有些人羡慕,也让有些人不齿。
陈子龙很愤怒,他知道宁绍镇有四五万人马,竟然都渡海逃跑了。方国安尚且在杭州城门前血战过。
“这不是我认识的翟哲。”陈子龙伸手划过水面,烈日暴晒下,河水不像想象中那么清凉。
“除非他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若是伪君子,为何不直接投靠满清,而是渡海逃走!”陈子龙有些癫狂,在那里自言自语。
驾船的船夫偷眼看他,心中暗自嘀咕,“这个人不是有毛病吧!”要不是为了二十两银子,他才不会在这个时候冒险。不过听说浙东诸县也都上表投降了,到那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无论他是怎么想的,我必须要见他一面!”
求见翟哲,是陈子龙最后的一点希望,尚归大明能战的军镇只剩下宁绍和福建郑氏了。但福建郑氏以水师见长,对江南无染指之心,也无染指之力。
从苏州到杭州城外,陈子龙不敢入城,付了剩下的一半钱,像个乞丐般上岸垂头疾走,一路躲躲藏藏,一见风吹草动便躲入路边从林中,花了三四日的时间到了富阳县。在江北转了一天,终于见到一艘冒险出来的破船,陈子龙大声招呼,把那艘船叫过来。
“你个乞丐,乱叫什么,把兵马引过来,你我就死定了!”那船夫唾骂。浙江总兵方国安的两万兵马退到严州府一带,这里常有溃兵出现。
“我要过江,求你载我一趟。”
“过江?”那渔夫上下打量。
“我有钱!”陈子龙从兜里掏出二十个铜钱,碰在一起啪啪响。
“就这些钱,太少了!”那船夫在陈子龙身上上下打量。
“只有这些了,求您了,我是绍兴人,往苏州走亲戚遇上兵灾,您就行行好吧。”陈子龙苦苦哀求。他还有银子藏在贴身处,但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露出来。
那船夫等了半天,看着榨不出油水了,哀叹一声道:“瞧你那样,看你可怜就帮你一程吧,遇见这种事只能算倒霉,外面兵荒马乱,不在家呆着乱跑什么。”
陈子龙点头如捣蒜。
在万分警惕中渡过钱塘江,走了两日到绍兴地界,到了这里就安全了,集镇里比从前冷清些,他曾在这里当过司理,所以很熟悉。找店家买了些干粮,他又着急往宁波府赶路。他这辈子走过所有的路估计也赶不上这一趟,两只脚都磨上了水泡,但浑然不觉疼痛。
等他到了绍兴府前,见城门处拥挤了一堆人看布告,不少人在那里骂骂咧咧。
初始只是骂,到后来说的愤怒了,不知是谁起头,扔出一个鸡蛋砸在布告上,片刻之后鸡蛋如雨,整个一面墙上蛋黄和蛋清粘稠在一起,那布告很快看不见了。
“好大的胆子!”
城里响起一阵喝骂声,一列兵士冲出来,头上戴着花翎帽,前脑袋上竟然光秃秃,后面留了一撮短毛,像老鼠尾巴似的。
“怎么绍兴有这么多满人!”陈子龙大吃一惊,再细看又不像。
兵士之后,一个穿着官袍的人走出来,也是与兵士一种装扮,恶狠狠的骂道:“你们这些刁民,怎敢如此对新朝的诏令,这布告都看清楚了?一个月内,回去把头发都给我剪光了,后面留一撮只能穿过铜钱眼,剃光了也不行。再过一个月,若是不剃,那就等死吧,朝廷有令,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都听清楚了!”
一个身材壮实的生员跳出来,骂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张素,你早早递上降书,换了这个知府,如今连老子都不要了吗?”
“郑谦裕,你不想活了吗?”张素大怒,回击道:“你回去看看你老子,你老子不也是剃发了吗?”
郑谦裕涨红着脸,吼道:“他是他,我是我!像你们这般不要脸,我还做不到。”
“抓起来,抓起来!”张素气急败坏,指着郑谦裕。
兵丁往那边郑谦裕那边赶过去,四周围观的百姓一阵乱哄哄叫,把两列士卒夹在中间,有嘲笑,有喝骂,更有胆子大的伸手想摸那后面的鼠尾辫。
等那兵士头目把刀子抽出来,百姓一哄而散,郑谦裕早不见了人影。
“反了,反了!”张素捶胸跺地,“到了日子再不剃,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这帮刁民。”
陈子龙认识郑谦裕,他与许都等一帮人也曾是朋友,许都举事时,郑谦裕曾想投入,被他老子关在家里半个多月,所以未能成行。
“这是怎么回事?”陈子龙一时消化不了这个消息,拘着腰夹在百姓中乱逃。他本想找郑谦裕问清楚,但人群冲散后,郑谦裕不知所踪。局势越来越诡异,陈子龙不敢进绍兴府,思前想后还是找到翟哲才是正途,手中无兵,什么也干不了。
一路往东,到了观海卫地界,老远见到有骑兵行走,打着“萧”字旗号。
陈子龙先躲入路边树丛,矛盾想了好一会,决定迎上去。
他听说了萧之言降清的消息,他督宁绍军镇围剿白头军时,曾经与萧之言相处过。舟山与宁波隔海相望,这里可不是钱塘江,宁绍水师封锁海面,渔夫怕是不敢过去的。
“我是陈子龙,与萧副将和翟总兵熟识,特地从松江求见萧副将。”
陈子龙跳出灌木丛,挥舞着手乱叫。
巡逻的骑兵催马过来,看他一个书生,不像有什么意外摸样,将他拉上马,往定海卫所方向退去。
2楼2014…05…2412:58|
第380章 扛鼎(上)
第380章扛鼎(上)富阳的战事传播的极快,浙东各地风起云涌。(百度搜索更新最快最稳定)
翟哲静候在定海卫所,洞若观火。他要让这锅水沸腾起来,自己把盖子顶开时,再把这锅沸水引导向其他的地方。他其实很擅长干这个,只要把这些人都看做蒙古各部、宣大军镇就可以了。
钱塘江边的渔船每天在观察岸边的大队兵马行军,密探来通报有多少兵马出了杭州城,再与逢勤的密信对照。
这些天,翟哲一直独处,把费尽艰辛逃到这里的陈子龙丢到一边,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才能保持冷静。他麾下有左若、逢勤和李志安这样的良将,如今往后需要亲自上战场的机会不多了,更多是知人善用,谋胜于千里之外。
海风从敞开的窗户中吹过来,这里是难得的避暑胜地。家人和孩子都在舟山岛,范伊和乌兰在那里怕也是心中惶惶。
“将萧副将叫过来。”
门外方进的脚步声远去。
萧之言上降表后被清廷任命仍然驻守海道。清廷立足未稳便下了剃发令,出乎翟哲的意料。他的对手是多尔衮,那个杀气凛然的多尔衮,若是皇太极,还会这么做吗?一年不到,拿下了大半个大明,忍不住膨胀也是人之常情。
片刻之后,萧之言推门走进来。
“萧之言,今日浙东反抗剃发令者渐众,余姚、慈溪等地均有人斩杀了县令,起义反清。你明日命人联系宁波知府和绍兴知府,合写一封信送往杭州禀告,说浙东有人想谋反。顺便……”翟哲从书桌上拿了一片字条,“把这封密信交给逢勤!”
“遵命!”萧之言眼中放出亮光,“要动手了吗?”
“江潮就快来了!”
翟哲看向窗外的海面,他在宁波四年,也慢慢熟悉了这片水土。
这边信使还没等出兵营的大民,有密使急匆匆来禀告:“宁波城反了,知府朱之葵运粮往杭州,路上被百姓堵住,回来便被城内起兵的义军给抓了。大批百姓集聚,城头挂上了大明的旗帜。”
“这些人还真有胆子!”翟哲忍不住感慨。
“我喜欢这里!”萧之言拍掌。
怕剃了发的信使被义兵抓住,萧之言让这几人乘船从水路直接往杭州报信,约定攻城的日期。
定海卫所离宁波城只有五六十里地。翟哲任由宁波城闹腾,就是不主动出面。
信使离开后一日,傍晚,西边天空煞白。三个文士慌慌张张到了卫所门口叫喊:“萧总兵在吗?”
兵士把这几人带进来,萧之言出面接见。
那生员见了萧之言挺直胸口,好像在赶赴刑场。
“萧总兵,在下宁波生员倪懋熹,奉前礼部钱侍郎来此地商议大事。”
萧之言一副爱理不理的摸样。
“大人既然尚未剃发,这就还是我大明的忠臣!宁波父老翘首以盼,期待大人主持大局……”
倪懋熹把宁波城的发生的事情完全说了一遍。
“你敢来,胆子不小。”
“前翟总兵为卢公学生,萧总兵也是深受国恩,不是那等奸邪人物。今日我家老爷已派渔舟出海联络舟山的翟总兵、石浦的张副将,相约与萧总兵后日午时相聚宁波府,共商大事。”
萧之言停了片刻,点头答道:“知道了,我一定会到。”
他刚想让这些人离开,亲兵进来,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听完后,萧之言皱眉小声说:“带到后营等待。”
倪懋熹等三个文士不知发生有何事发生。
等亲兵出门,萧之言对这三人摆手打发道:“你们且回去吧,后日会有人来的。”
等倪懋熹等人出了兵营,萧之言坐在那椅子上没动,亲兵把一个剃了鼠尾辫的文士带进来。那人看兵营中人还是从前的着装打扮,他未免有些心慌,点头哈腰。
“总兵大人,大事不好了!”
萧之言还是那副表情。
“宁波六个狂妄的生员领头,抓了朱知府,不顾死活要造反,恳请大人率军前去抓捕,这是我家老爷给您些写的书信。”
那文士腰快要完成九十度,呈书信上来。
萧之言接过书信放在桌面。
“大人,那帮生员密谋后日会盟,大人若能去抓捕,必然瓮中捉鳖,我家老爷愿以千金相送。”
“若有千金,我必然会到。”
那生员大喜,“有书信为证,只要杀了领头的那六个人,其余人等必然散去,大人救出朱知府,朝廷定有赏赐。”
萧之言忍住厌恶之色,“你且回去吧。”
一日之间两拨使者,萧之言把见闻转告给翟哲,书信呈上。
翟哲用两根手指夹住书信,放在空中转动,“危难时刻能见人心,后日宗茂和张名振该把鲁王接过来了,正是时候。”
浙东阴了五六天的天气该到了下雨的时候了。
阴天,白日见不到太阳。
深夜看不见星光。
一只小战船从钱塘江挣扎向东航行,驾船的船夫在这海里翻腾了几十年,凭借风向和岸边灯塔上亮光判断水道。午夜时分到达观海卫,信使飞跃上岸,奔跑进入卫所,找兵士要了几匹战马疾驰奔向定海卫所。
一个时辰后,不顾深夜海中风大浪高,定海卫所三艘小船连夜划向舟山岛。
富阳城下的战斗已经持续了四天,清虏已经攻到富阳城下,听说正准备拆除杭州城城防的火炮前去攻城。再过两天江潮快来了,江潮以八月最盛,但每月的月中都会有小潮,会给战船行驶带来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