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格群岛-第2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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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手持铁棒的看守们,他们根据讨伐工作的分工,沿用在埃克巴斯图兹、诺里尔斯克和沃尔库塔各地采取过的办法,赶上负伤者便用铁棒打死。(那天夜里第二劳改点的医院手术室里灯光明亮,外科医生福斯特在动手术,他是西班牙人,也是囚犯。)
总务科完全被讨伐者占领了,大院内配备了几挺机枪。第二劳改点的人们(“‘好动分子”们演完了序幕,现在政治犯登场了)在总务科大门对面构筑起一条壁垒,把第二。第三劳改点之间的墙打开一道豁口,连成一片。看守和内务部的权力在这里已不复存在。
但是,那些已经冲进女囚劳改点并被截断在那里的人们后来怎么样了呢?事态的发展立即转变了刑事犯们过去对娘儿们所持的轻视态度。当总务科大院响起机枪声时,那些逃到妇女们这里来的人已经不再是贪欲的猎取者,而是命运与共的难友了。妇女们把他们全都隐藏起来;先是徒手士兵,接着又是武装士兵进来搜查、抓人。但妇女们不让搜查,同士兵们扭打。士兵们用拳头和枪托殴打妇女,把她们拖往监狱(妇女劳改点内部也颇有预见地设了一处单独的监狱),一发现男囚犯就开枪打死。
指挥部仍然感到讨伐队力量不足,迅速把驻扎在肯吉尔的一营戴黑肩章的建筑工程兵也调到妇女劳改点来了。但是工程兵却拒绝执行这不是士兵应该完成的任务!只好再把他们调回去。
不过,也正是在这里,在妇女营区内,讨伐者们才找到了可以在上司面前为自己辩护的主要政治借口。他们并不是傻瓜!不知他们在什么书上看到过,还是真的自己想出来的,反正第二天,星期一,他ffl把几名摄影师和两三个换上囚服的自己人,彪形大汉,带进了妇女营区。这几个冒充的败类一进来便胡乱拉扯女人,摄影师们立即抢镜头拍照。看吧,别利亚耶夫大尉就是为了保护软弱的妇女们不受这些坏蛋的蹂躏才不得不开枪的呀!
星期一早晨,壁垒和总务科大院被砸坏的铁门上空的紧张空气变得越来越浓。大院里还躺着几具没人收拾的尸体,机枪手们伏在机枪后面,枪口对准大门,严阵以待。在两个争得了解放的男营区内,人们忙着拆下床上的木棍做武器,用木板和床垫做盾牌。囚犯们隔着壁垒向刽子手们喊叫,刽子手们也对着喊。局势很不稳定,事态必定要向前发展。壁垒内的囚犯甚至打算首先发起冲锋。几个消瘦得快死的人脱下衬衫,登上壁垒,指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和根根肋骨,对着机枪手们喊:“喂!冲这儿开枪吧!快冲你老子们开枪!早些打死我吧!”
突然,一个士兵拿着一张纸朝总务科大院里的军官跑去。军官马上下令把院里的尸体收拾掉,佩红肩章的士兵随即撤出了大院。
大约五分钟,沉默和不信任笼罩在壁垒上空。然后,几个囚犯小心翼翼地朝总务科大院望了望:里面空荡荡的,地上扔着一些死者丢掉的、缝着号码布的黑色便帽。
(事后我们得知,是哈萨克斯坦内务部长下令军队清理总务科院内尸体并立即撤离那里的。他刚刚从阿拉木图乘飞机来。尸体拉到草原上安理掉了,以防将来有人提出进行验尸。)
响起了一片欢呼胜利的“乌拉!”声。人们涌进总务科大院,接着又涌进妇女营区。墙上的豁口加大了。女营区的监狱也打开了。几个劳改点连成了一片!主营区内部全都自由了,唯有第四劳改点监狱仍然是监狱。
所有了望塔上现在都是四人一组的佩红肩章的士兵在警戒。这些人就只好扮演受辱挨骂的角色了!囚犯们集拢起来面向了望塔大声喊叫(自然。妇女们叫得最凶):“你们比法西斯还坏!……你们是吸血鬼!……杀人犯!……”
当然、劳改犯中也能找到牧师,而且不止一个。停尸房果已经在为被打死或因伤致死的人们举行追悼仪式了。
这时充满八千名囚犯胸膛的该是一种什么感受呢?!这八千人,他们过去一直是,甚至刚才还是互相隔绝的奴隶,现在却团结起来争得了解放,尽管这并不是真正的解放、它仅限于这四面围墙中间的一块长方形地带,而且处在四人一组的红肩章武装士兵的严密监视之下。记得在埃克巴斯图兹营的那一次吧,当时忍饥挨饿躺在反锁着的工棚里,就好像觉得自己已经接触到了自由!今天呢,这简直像是革命了!曾经遭到无情压抑的人间友谊,如今一。于进发出来了!我们喜爱这些流氓小偷,他们也喜爱我们!(是啊,何必隐瞒呢,这是用鲜血凝结的友谊。况且,要知道,他们此时已经脱离了自己原来那套规范!)当然,我们也更喜爱这些妇女们,她们又像人类应有的那样同我们并肩站在一起了,她们是与我们共命运的姊妹!
食堂里贴出了大标语:“拿起任何武器,向军队进攻!”某些最性急的人已经用黑字或彩色字在旧报纸上(这里没有别的纸张)匆忙地写出了自己的标语口号:“哥儿们,狠揍契卡人员!”“处死眼线!处死契卡的走狗!”在各个劳改点,凡是有可能的地方都在举行群众大会,人们争相发言!发言人都提出各自的意见!你自己考虑吧(现在允许你思考了!),你赞成谁的主张?应该提出什么要求?我们想要什么?判处别利亚耶夫?当然!判处杀人凶手?对!还有呢?不再锁工棚!取消号码布!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那个最可怕的问题了:我们为什么开始这个行动?我们想要什么?当然,我们想要自由,就是自由!但是谁会给我们自由呢7那些判我们罪的法院在莫斯科呀!当我们暂时还只是对于斯捷普劳改营当局不满,或者只对卡拉干达当局不满的时候,人们还会拿我们当个谈话的对象。但是,一旦我们说出对莫斯科不满……那就会把我们全都埋葬在这草原上了。
既然如此,我们想要什么?拆掉这些墙吗?向草原四散逃跑吗?……
自由的时刻到来了!沉重的枷锁已从肩上和手上脱落!不,反正义无返顾!只要能过上今天这样一天也值得!
星期一傍晚,当局派来的代表团来到了怒涛汹涌的劳改营。代表们都十分友善,根本不是虎视眈眈的,也没有带冲锋枪。本来嘛,这还用说?!他们可不是两手沾满鲜血的贝利亚的帮凶!我们得知:从莫斯科飞来两位将军——劳改营总管理局的博奇科夫和副总检察长瓦维洛夫。(他们也在贝利亚手下干过。不过,何必翻老账呢?!)他们认为我们的要求是完全正当合理的!(连我们自己都不胜惊讶:正当合理?这么说,我们不是暴乱分子啦?不,不,完全正当合理!)“对开枪杀人的人一定要追究法律责任!”“他们为什么毒打妇女?”“毒打妇女?”代表团员表示惊讶,“这不可能。”于是阿尼娅·米哈列维奇立即把一长排遭受毒打的妇女带到代表团跟前来。代表们深为震动,连连说:“我们一定查清,一定查清!”“衣冠禽兽!”柳芭·别尔沙德斯卡娅对将军叫喊。“不要再锁工棚!”又有人喊。“决定以后不锁了。”“拿掉号码!”“号码一定要拿掉。”一位我们从未见过面(以后也不会再见面)的将军十分肯定地回答说。
“把各营区之间的豁口保留下来,不要再堵死!我们需要彼此来往!”我们的人有些得寸进尺了。“好。你们可以来往!就让这些豁口保留下来吧。”将军也同意了。
那么,弟兄们,咱们还要求什么?咱们不是胜利了吗?!我们骚乱了一天,兴高采烈,热血沸腾,我们终于胜利了!虽然我们中间也有人不住地摇头说:欺骗,欺骗!可是我们相信了,相信了那些“基本上还是好的”领导!我们相信了,也是因为只有相信才是摆脱目前处境的最简便的出路……
受压迫者除了相信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一次上当受骗了,下次还得相信。再次上当受骗了,以后还得相信。
这样,星期二,五月十八日,肯吉尔各个劳改点的囚犯容忍了自己同伴们的死伤,全部出工了。
这一天上午,在我们看来一切都会平安地过去了。但是,聚集到肯吉尔来的高级将领们不这样看,他们认为这种结局等于他们的失败。他们怎能认真承认囚犯有理呢!怎能认真地惩办内务部的军人呢?他们那低能的头脑能够吸取的唯—一条教训是;各营区之间的墙壁修造得还不够坚固!那里应该进一步划出一条火力封锁地带!
就在这同一天,性急热心的首长们就把那些已经几年、几十年不曾劳动过的人动员起来参加劳动了:军官和看守们系上围裙,会干活的人操起了镘刀和铺灰板,而那些还没有轮到值勤的士兵则被叫来推车、抬筐。留在营区的残废也要来搬砖、递土坯。傍晚前就把几个豁口全已堵死,还修好了打破的路灯,而且沿着营区内部的各道墙旁边都划出了一条不许靠近的禁区,两端派有哨兵看守,给他们的命令是:越过此线老枪杀勿论!
傍晚,为国家贡献出一天劳动的囚犯队伍回到营区来的时候,看守们急忙赶他们去食堂吃饭,趁他们还来不及省悟就尽快把他们锁进工棚。按照将军们的作战部署,必须赢得今天这个晚上,这个对昨天的诺言过于明目张胆地背信弃义的第一个夜晚。同时,他们也指望我们会逐渐地习惯,逐渐就范。
但是,在夜幕即将降落的时候又听到了星期日曾经听到过的那种响亮的土匪口哨声,这是第二和第三营区在用口哨交换信息,就像在大规模流氓集会上那样。(这些哨声是刑事犯们对共同事业作出的又一巨大贡献。)看守们为这哨声所震动,没等尽完自己的职责就逃之夭夭了。只有一名军官——军需上尉梅德维若诺克——稍有疏忽,为了工作耽误了一会儿。结果他不得不当一夜俘虏。
营区再度属于囚犯。但现在囚犯们已经又被大墙隔开了。只要有人敢靠近内墙,了望塔上立即用机枪扫射。打倒了几个人,有些人受伤。路灯又全被弹弓打碎,但是岗楼上打起了照明弹。这时,被扣在第二劳改点的总务科军需富有用了:人们扯掉了他的一个肩章,把他绑在一张桌子上,推向禁区的前沿。他拼命地朝自己人哀号:“别开枪,我在这儿!我是梅德维若诺克!我在这儿,不要开枪!”
囚犯们用长条桌子撞击铁丝网,撞击禁区刚刚埋下的柱子。但在机枪火上压制下既无法把墙打破,也无法爬上墙去。不行,必须挖地道。可是,按照规定,营区内除了几把消防铁锹之外没有铁锹。只好利用伙房的菜刀和汤盆。
五月十八日夜至十九日黎明之前,几道墙下全被地道打通了,几个营区和总务科大院又连成一片。这时了望塔上已停止射击。总务科大院里各种工具应有尽有。那些戴肩章的泥瓦匠们一整天完成的工作如今完全白费:在夜色掩护下囚犯们拆除了禁区障碍,打通了墙壁,大大展宽了豁口,免得它们再成为陷阱(后来甚至加宽到二十来米)。
这天夜里还打通了通往第四劳改点(监狱)的墙。监狱的看守人员有的逃入岗楼,有的跑上了望塔(卫兵给他们放下梯子来)。囚犯们捣毁了几个侦查室。这样,他们既解放了监狱,也解放了那些明天即将负起起义领导重任的人们:原红军上校团长卡皮通·库兹涅佐夫(伏龙芝军事学院毕业生,年纪已经不小,战后曾在驻德国部队任团长,因为他的团里有一个人逃往西方,他为此被判刑。他被关进劳改营监狱是因为他在托自由居民寄出的信里“对劳改营的现实进行了歪曲和诬蔑”)。还有一位原红军上尉格列布·斯鲁钦科夫(据某些人说,他曾被德国人俘虏,还是个弗拉索夫分子)。
“新”监狱里还关押着肯吉尔镇自由居民中的一些普通刑事犯。起初,他们以为是国内发生了全面革命,所以欢天喜地地接受了这意想不到的自由。但很快就了解到这革命原来只是局部性质的,于是便又安分守己地回到石头牢房里去,而且在整个起义期间,在没有警卫看管的情况下,一直老老实实呆在里面,只在吃饭时才到暴动囚犯们的食堂去。
暴动囚犯!可他们已经有三次竭力从自己身旁推开这种暴动和这种自由了。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对待这天赐之物,他们与其说渴望暴动与自由,毋宁说有些害怕它。但是,就像被无法抗拒的海潮所冲击一样,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被冲向一场暴动。
他们该怎么办?相信诺言?那将是再度受骗,这一点已经由奴隶主们昨天以及从前的行径充分证实了。屈膝跪倒?可许多年来他们就是一直在下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