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起阿房-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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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字大旗烈烈而舞。春日澄明的阳光将旗影涂在他面上,色艳如血。
慕容冲上前一步,面东跪下,“弹汗祁连在上,请保佑我们迎回可寒与可孙,回到莫贺与磨敦与我们的乌侯秦!”(鲜卑语,白云青天在上,请保佑我们迎回皇帝与皇后,回到父母赐与之地。)不知是因为很久很没有说过鲜卑语了,还是太过兴奋了。慕容冲说得有结巴,眼睛从所有注视着他的面孔上一一掠过,那万余双眼睛,有些兴奋,有些惶惑,有些沉毅。
慕容冲弯下腰去,“刷!”地拔剑在手,一道光华直冲青天。“鲜卑儿郎,永不为赀虏(奴隶)!”他右足猛蹬而起,身躯如拉满了的弓绷得笔直,锃亮的铁甲象一团艳阳包绕着他,熠熠生辉。
“报仇!报仇!报仇!”如林的检戟高高举了起来,在骄阳下锋刃反射出无数道灼人的炽光。吼叫一声连着一声,离开邺都时的悲怆,渑淆道上死者的痛楚,及这十多年来无时无刻不曾有的屈辱突然聚敛在了一起,整个炸开了。
有三个人被拖到慕容冲的脚下,慕容冲手臂一闪,血水直喷,冲起三枚头颅,远远滚开。四下里突然安静下来,只余鲜血缓缓地流淌。“就以这三名秦官,为我大军祭旗!”慕容冲拭剑还鞘,傲然而立。
“殿下!”慕容永突然跑了上来,递给他一张皱巴巴的纸,似乎是一份檄文。慕容冲接过来,看了一会,神色似喜非喜,好一会,方才抬起头来。将士们不知出了何事,相觑不安。
慕容冲将手上那张反过来对着众人,道:“我兄长济北王慕容泓,现从关东召集了许多旧部,已发兵华阴,大败秦军!”
下面骤然一静,突然就爆发出欢呼之声,“大燕万岁万岁万万岁!”“鲜卑男儿,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慕容冲看着突然之间充满了信心的,求战心切的部下们,不由想道:“真是再好不过的时机呀,正用来激励士气。”
他看着慕容永得意的笑,也不知是不是他有意将这件事留在这个时刻告诉自已。但是在一声连着一声,仿佛永无休止的呼声中,他也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不久前还是那么巍然的大秦帝国,仿佛只要他一剑,就可以拦腰劈断。
誓师这日那么般好天气,谁知一转眼就变了。春雷滚滚,好一个惊蛰之日,似乎天下有多少沉眠中的事物,都骚动起来。雨从来他们离开平阳时起就细细绵绵下个不休,山被洗得满眼郁翠。远远望去,只觉雾岚弥漫,峰谷氤氲,仿若仙境,可身在其中的人却是叫苦不迭。
“真……”刁云咽下到口边的咒骂,跳下马来。马匹的一支前蹄深陷在泥坑里,哀哀叫个不停。几个兵丁过来,将那构成陷井的石头掀开,放才将马拉出,可显然已瘸了腿,是走不得路了。
“杀掉!”他阴沉着脸说了一句。几个十余岁的兵张了嘴,似乎有些茫然无措。“你们呀?”刁云叹道:“行军例来如此,马匹若受伤,难道还要等他好了再走不成?”他抚了一下马,心中也有些惋惜,军中除了慕容冲的那匹卷霰云,就只有这匹最好。
“是!”小兵将手里枪的远远的截了下去,刺得马“嗷嗷”乱叫,刁云回头逼视了他一眼,他发急,又猛往扎数下,马方才不动了。兵丁见刁云神色不好,都吓得直哆嗦。刁云想训他们几句,这么小的胆子怎么打战?这一路来,没遇上正经的秦军,只是和县兵乡勇们略为交手,自然是一击便溃,可马上就要到蒲坂了……
“快些杀了,正好赶上晚饭!”慕容永从后面赶上来,翻身下马,将缰绳放在刁云手上道:“我这匹送你了,啧啧,谁让冲哥偏心,把这匹好的给了你,要是给我骑,肯定不会这么快就‘马革裹尸了’!”
刁云摇摇头,也不上马,抹了一把面上的水滴看了看天空。慕容永道:“是不早了,可这里地势不方便扎营,怕是要连夜赶到蒲坂城下去了。”刁云略颔首,道:“马你自已骑,我再……”就听得慕容永叫一声:“怎么回事?”
只见得前面山上,仿佛有几个人影在草木间晃动了一下。有人惨叫一声,从山坡上一路滚下来,看那服色,好象是军中的一名探马。没等慕容永再发声,刁云就几步从两名兵丁肩上踏过,攀上了山坡。
慕容永和一些兵丁也跟着跑了上去,不多时就见到好几名燕兵倒在草从里。前面草中泥迹清晰,那杀人的自是往上面逃走了。再跑了几步,就听到呼喝之声,见四个人正围攻刁云,另有四五人狂奔而去。慕容永一打量,就知道那些人奈何不了刁云,便对跟着自已的人道:“你们两个往左,你们往右,从树林子边上包抄过去,不让他们跑了!”
急追片刻,慕容永赶上了逃跑的人,一刀砍向殿后的,殿后的反手一刀意欲以命换命。慕容永足下一绊,那人已是“卟嗵!”倒在水洼里,那人反应也快,倒下之时,刀已插入自已胸中。林子里传出喊杀声,慕容永知道手下已截住了逃入林中的人,于是也不心急,用脚尖将死人扳过来看了看。瞧衣裳只是寻常百姓,不过慕容永一眼就看出他的来历,前襟露出的衬里单衫分明是秦军常见的服色。
“看来行踪是被发现了。”慕容永伸了一下腰,虽然早没想过能瞒得住蒲坂守军,可真个被对方盯梢,还是觉得身上有些沉重。
不多时那几名兵丁从林子里钻出来,禀道:“没有跑掉一人,只是,也没能留下活口。”“不打紧,刁云肯定不会杀完的。”慕容永语气十分笃定。
果然走到刁云那里,见四个都倒在地上,却一个也没死。慕容永上前审问,开始当然是不认的,可杀了两个以后,也就招了,是蒲坂太守广平公符熙军中派出来的探子。慕容永一怔问道:“蒲坂城里不是钜鹿公符睿吗?”“钜鹿公前两日方才调走,听说天王召他去讨在华阴作乱的叛贼慕容泓……”说到这里方觉出称呼不妥,一时张口结舌呆住了。慕容永让手下将他们两个捆起带走,和刁云道:“我们快些去,将这事要禀报冲哥。”刁云点头。
当下赶上了慕容冲的中军,略禀了情形,慕容冲皱眉道:“既然蒲坂已有所觉,就更不能耽误,今日全军多赶一程,到蒲坂城下扎营——那时再细细审问好了。”他重重吐了口气,吹散面前的雨丝,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道:“若不是这雨下得烦人,肯定早两日便已到了。”
于是全军快马加鞭,至戌正时份,见山地略缓,河水湍急,“哗哗”有声,恍若隐雷。眼前峰地蓦然一豁,便有浊浪惊涛,深涡急旋,正临脚下。水波咆哮着一次次击在河道上,可觉出微微的颤抖,仿佛足下正是某个洪荒怪兽的囚笼。飞沫腾起数丈,溅在脸面上,隐有沙泥,与轻雨迥异。而抬头再看,一座灰蒙蒙的城廓,就从丘陵侧方微微探出头来。
慕容冲嘘了口气,总算是到了。慕容永在一旁进言道:“前面小陵上好象有座祠庙,王驾就在那里吧!”慕容冲看那地方,正合居高临下观窥蒲坂城中情形,于是点点头,一甩鞭子往那厢奔去。
等跑得近了,只见半塌的山门,上面书有两贤祠的字样,旁边立碑述建祠始末。原来此地却是伯夷叔齐采薇饿死的雷首山,这祠是为他二人设祭之所,末了注明建于太康某年。慕容冲对汉人典故所知不多,但这两位的大名却也是略有所闻的,便解释给全然摸不着头脑的慕容永听。慕容永笑道:“这两人也是够迂了,有心一死的话,不如去行刺周武王来得痛快!”慕容冲听了这话,淡淡一笑,道:“你快去城西,看蒲津关上的舟桥可还在?若是不在了,看能不能重建起来。”慕容永答道:“是!”
慕容冲下马交给亲随,由刁云先进祠里看过,再燃了灯,引慕容冲进来。迎面是正殿,供着二贤彩塑,都已斑驳残落。东西两庑,对着献殿,尚算完整。刁云拣了个干净所在,指使着亲随铺下坐褥,烧起火来。慕容冲也不坐,唤刁云道:“去把那两个秦军探子给我带来。”
不一会有亲兵将两人给提到廊下。慕容冲询问起慕容泓的情形,只晓得符坚令符睿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左将军窦冲为长史,以龙骧将军姚苌为司马,同讨华阴。再问下去,这两个小卒也无有所知。慕容冲听到窦冲和姚苌这两个名字,不由眼神一闪。八年过去,窦冲终于也升到左将军的位置上了。姚苌竟厢助符睿,慕容泓这一下子,可不太轻松呀!
他挥挥手让人将俘虏带下去,也有许多年没见过慕容泓了,怕是当面也不大认得出来了吧?慕容冲凝望西面,群山烟雨空朦,不知正在华阴的慕容泓,此时怎样对付迫在眉睫的敌军呢?
刁云小声道:“济北王没事的!”慕容冲摇头道:“姚苌和窦冲这两人,可都不好对付!”刁云好象想了一会,终于冒出一句话来:“将熊熊一窝。”慕容冲失笑道:“是是……你也不必在这里守了,快快去看看他们扎营扎得怎么样了?”
刁云行了礼,匆匆退下。
夜半慕容永来报,说是城西黄河上蒲津关的舟桥已经被撤了。河中木柱还在,但是铁舟与竹索却收起来了。慕容冲问道:“在四下里征一些木舟可合用?”慕容永想了一下道:“用木舟的话,走人或者可以,过马怕不能。舟倒是能凑合,只是竹索却非仓促可以找到的。”随后解释:系桥用的粗竹索,所费极盛,一根价值数千钱,虽然有满山新竹,可也要熟手工匠数月才能制就。
自知迟了一步,慕容冲有些懊恼,面上就带了出来。慕容永道:“冲哥也不必如此,便是舟桥尚在,我们也不能先进潼关,否则若潼关不能轻破,后路又让蒲坂守军堵死,那就好比瓮中捉鳖了!”
慕容冲上上下下看了慕容永几眼,点头道:“果然一只好鳖。”慕容永捋袖而上,让他一掌给推出正殿。“快睡你的觉去吧!”
前六章是一个比较完整的部分,有些问题,得说明一下。
慕容永按辈份是慕容冲的族叔,不过,因为我的情节设想关系,所以给他改成兄弟辈了。慕容冲和慕容苓瑶的母亲死后,符坚葬以燕后之礼,这一条北史魏书有载,晋书资治无载,我懒得多生枝节,因此没有用上。还有慕容垂奔秦后,慕容喡似乎让慕容冲当了大司马,我觉得这事太过匪夷所思,他那时侯才十岁,就是慕容喡要以兄弟为大司马,也有比他年长的,所以也没有采用。
第 8 章
第8章
次晨一早,雨总算停了,云却还是乌蒙蒙的,风蓄饱了水分,吹在人身上有些湿粘。燕字大旗耷拉着垂了下来,无精打采,不过,城头的“符”字与“秦”字旗,也是一般模样。燕军们打磨着兵器,擦拭因为受潮而发软的弓弦。随着沉闷的鼓声和传令兵高亢的叫喊,兵士们纷纷跑动起来,不过一刻钟,五千人已随着各自的什伍长和督校整整齐齐地排例在刁云面前,刁云赞许地点点头。城头的秦军有些骚动,不过显然早有准备,已有一排弓举了起来,对着城下的军队。
刁云向部下作了一个手势,燕军内顿时间行分作两类,在前面一行的举皮盾护住身躯,后面的则解弓搭箭。
“咚!”“咚咚!”鼓点沉着有力地敲了下去,第一拨箭应声而出。慕容冲却忍不住皱眉,道:“不齐!”确实不齐,很多箭没到城头就已落了下来,反倒是秦军的箭来得稳些。两边箭来箭往,在护城河上方交织成一大片黑雨。
有些执皮盾的兵丁心里一怕,忍不住意欲闪避,于是皮盾阵就有了破绽,倒下几个,这一来缺口更大,一瞬间又有十多人中箭。幸好总算是训练过的,在官长的呵斥声中,两三个兵丁们接过同僚的皮盾,努力将缺口补起来。可是方一移动,就又有被长箭近面贯入。过了好一会,后面的兵丁差不多是以战死者的尸身为掩护,终于重新将皮盾阵连起来。
对射了大约个把时辰,对方箭枝稀疏,显然不够用了。眼前一清,慕容冲突然发觉刁云带着百多人以皮盾护头,抬着一乘云梯,泅水过护城河,已经搭上了城头。慕容冲没想到刁云自己跑上去了,不过,这些人里面,也就他一个人是真正打过战的,他不带头,还有谁能?
却见他将一名意图挡在前头的兵丁从云梯上扯了下去,口中含刀,双足在梯上连蹬,几乎不见用手。只片刻,就已上了一半。城头兵丁发觉了,纷纷往下射箭,可这时隔得很近,箭便不是很好对准,大半都落在了刁云身侧。刁云将咬在齿间的刀取下来,顿时漫空翻卷起一团冷冽的雾气,箭一近他身,多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