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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部分

品花宝鉴-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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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潭倒还明白,表妹一切吩咐他就是了。”坐一坐,别了颜夫人回去,将子玉、仲清、王恂托了刘尚书保了。 
考期三日前就忙乱起来,各士子投印结,买卷子,海内文人纷纷拥挤,自致仕先达以及布衣,共有七八百人。子云托人保了次贤,次贤忽然的抱病起来,不能赴考,子云甚为太息。 
初九日派了几位阅卷大臣,苏候又做了总裁,华公子派了搜捡官,徐子云派了收卷官,刘文泽派了弥封官,张仲雨派了巡罗官。初十日一早入场,首试题目是《拟汉诏》、《拟唐疏》、《五经条解》、《五代南北朝年号考》、《治河策》、《问酌六科则例》《增损盐法利弊》、《正本清源论》八题。二试是《大礼赋》、《大乐赋》、《大?L赋》。三试《拟杜少陵北征诗》、《韩昌黎南山诗》,皆依元韵。这三场子玉甚是得意,第一试共有八百人,就贴去了五百,第二场止三百名了,第三场出榜时,只取了六十名。王恂已被落,高品取在四十九,仲清取在二十七,子玉取在第二。另期殿试,子玉文星照命,也占鳌头,共取了三十二名。仲清、高品才高运蹇,皆被落。此科最年轻者就是子玉一人,授了编修之职,颜夫人好不喜欢。正是身经三试,压倒群英,比中状元难得多了。子玉见仲清、高品、王恂等落第,心甚不安,并不以此自得,反谦谨了许多。拜了保荐老师刘尚书,是熟极的,及谒阅卷老师,苏侯见了子玉,就想起子云之言,真是吉星鸾凤,喜不可言。王文辉与陆夫人心中半喜半闷,喜的是子玉考中,闷的是王恂、仲清不中,但接着要办女儿的喜事,也就喜多闷少。 
一日,王恂的妻子孙佩秋与仲清的妻子蓉华,到琼华房里来贺喜,蓉华道:“妹夫恭喜,压倒了天下英才。如今是玉堂金马,才子神仙,比今科鼎甲还要体面了好些,这是妹妹的福 气,我如何比得上来?”佩秋讲道:“二姑爷真是天下第一个才子,我听这些赴考宏词,从前中过鼎甲,点过翰林的也有在内,也考不过二姑爷。二姑爷不是名闻天下么?状元三年出一个,这宏词科是十年考一回,不比中状元强得多了?”你一句,我一言,把个琼华说得脸红,又不好回答。心上虽是喜欢,但未过门,如何可以公然领谢?只得手拈衣带,低头不语。姑嫂二人见他不好意思,就不说了。 
蓉华见他妆台上摆设得甚是精雅,见桌上有一本诗集,蓉华翻看时,是南海杜军门浣白夫人的诗草,蓉华道:“这浣白夫人诗怎样?”琼华道:“诗也做得好,就是不脱闺门气,无甚体裁。”蓉华道:“你看那些题词呢,要算谁的好?”琼华道:“那瑶因女史十首七绝,就做得好。还有那浣香、浣兰这几首七律,真是绣口锦心,香因慧果,这两人不知是那里人?” 
蓉华道:“这两人我七月内都曾会过,有他们的诗么?我前日倒没有细看。”琼华翻了出来,蓉华看了道:“果然。这浣香、浣兰是苏年伯苏侯的女儿,浣香嫁与华家,浣兰就是田春帆新娶的夫人。这两姊妹真是才貌双全,世间少有的。”琼华道:“就是他们么?怪不得母亲回来这么夸奖他们。”佩秋道:“他们姊妹倒像双生似的,一模一样,比二位姑娘生得还要像些。”蓉华道:“我们虽是亲姊妹,其实不很像。你看二姑娘的秀艳风韵,倒像隐在肌肤眉目里面,像个碧纱笼罩着牡丹花,那花情、花韵,隐隐的要透在外面,然却不露出来。我近来已是老干横斜,绝无姿态。你不见我面上,颧骨也要显出来了。”佩秋道:“这是你近来瘦了些,终是有个外甥,自然累得慌了。我看苏氏姊妹,浣香华妍,像朵白牡丹。浣兰清艳,像是粉芍药。袁绮香像莲花,香能及远,觉有潇洒出尘之致。” 
蓉华道:“刘大嫂呢?”佩秋道:“刘大嫂倒像碧桃花儿似 的。”琼华笑道:“刘大嫂小小巧巧,绝像樱桃花。他又会笑,又像含笑花。这个人最有趣的。”又问蓉华道:“那浣白夫人诗你题没有?我打算也要题一首。”蓉华道:“我实在心绪不佳,做出来也是不好,不如藏拙为妙。你是题的什么?你的歌行最好,自然是长古了?”琼华笑道:“我昨日胡乱做了一篇,要哥哥改改,他倒说好,就这么样。我细看实在不好,要重做了,还得姐姐润色润色。”蓉华笑道:“要我润色,那就请着了铁匠,点金成铁了。”佩秋道:“我看学做诗也不容易。人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若说《唐诗三百首》,我就很熟的,就是不会做诗。”蓉华道:“你是不肯做,做了又不肯给人看。前日你的《七夕》诗,我就看得很好。 
为何有这样诗才,要秘不示人呢?”佩秋笑道:“我何曾做什么《七夕》诗?你从何处看来?”蓉华道:“我听哥哥念的,还赞得了不得,这是谁做的呢?”佩秋笑道:“或者就是你哥哥做的,做得不好,就说是我做的了。”琼华笑道:“嫂嫂,你说三百首很熟,你得意是那几首?”佩秋笑道:“我最爱念的是七绝杜牧之的几首,‘折戟沉沙铁未销’,‘烟笼寒水月笼沙’,‘青山隐隐水迢迢’,‘落魄江湖载酒行’,‘银烛秋光冷画屏’,李义山之‘君问归期未有期’,温飞卿之‘冰□银床梦不成’。七律是李义山的《无题》六首,与沈佺期的‘卢家少妇郁金堂’,元微之的‘谢公最小偏怜女’。五律喜欢的甚多。七古我只爱《长恨歌》、《琵琶行》。五古我只爱李太白之‘长安一片月’与‘妾发初覆额’两首。”蓉华道:“你喜欢,我也喜欢些。五古如孟郊之‘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杜工部之‘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写得这般沉痛。七古如李太白之《长相思》、《行路难》、《金陵酒肆》,岑参之《走马行》,杜少陵之《古柏行》、《公孙大娘舞剑器》, 韩昌黎之《石鼓歌》,李义山之《韩碑》。五律如‘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星随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时有落花至,远随春水香’,‘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七律如崔颢之‘□荛太华俯咸京’,崔曙之‘汉文皇帝有高台’,李白之‘凤凰台上凤凰游’,你倒不得意么?”佩秋道:“我也有得意的,譬如那大家的诗力量大,我就不能学他。若小巧些的,意远情长,还容易领略些。”琼华道:“《唐诗三百首》,真是全唐诗中的Jing液,而温李七古止载义山《韩碑》一篇,便于初学津梁。若以的看去,一诗有一诗的好处,亦不可以优劣论。但我看时人多好做七律,以其格局工整,可以写景,又可以传情,无如诗中最难学的就是他,我倒怕做,只好做七古。 
唐诗中的七古佳者亦难尽述,即如《三百首》中,如岑参之《白雪歌》内云: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保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犹着。 
写塞外胡天,偏用梨花、珠帘、罗幕、狐裘、锦衾、角弓、铁衣等字相间成文,便成了清清冷冷的世界,妙在言语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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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适之《燕歌行》云: 
战士穷边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写得军中苦者自苦,乐者自乐。王维《洛阳女儿行》云:画阁珠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 
罗帏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 
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琐。 
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只是薰香坐。 
写女儿之娇艳自然,不同年年金钱代人作嫁的光景。若沉 痛悲凉,则莫如老杜之《兵车行》、《哀江头》、《哀王孙》等篇。 
人说李、杜诗格不同,我说杜诗也有似太白处,其《寄韩谏议》云:今我不乐思岳阳,身欲奋飞病在床。 
美人娟娟隔秋水,濯足洞庭望八荒。 
鸿飞冥冥日月白,青枫叶赤天雨霜。 
玉京群帝集北斗,或骑麒麟翳凤凰。 
芙蓉旌旗烟雾落,影动倒景摇潇湘。 
星宫之君醉琼浆,羽人稀少不在旁。 
似问昨日赤松子,恐是汉代韩张良。 
不绝似太白么?还有韩昌黎《谒衡岳庙》与《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诗,绝似少陵。不知二公当日有意摹仿,还是无心相像的。”蓉华道:“你真论诗真切,将这些议论倒可以做一本诗话出来。”佩秋道:“我也看得出,却论不出来,说不真,说不透,倒教人驳起来。”琼华道:“五律自然以真挚为贵,其余写景写情总也容易,如杜少陵之: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四十字至情至语,为五律之冠。七律格律甚多,似以浩气流转为上。以我的见解,首举一首为格,我想如祖咏《望蓟门》云:燕台一去客心惊,笳鼓喧喧汉将营。 
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 
沙场烽火侵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 
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 
这个格律最妙,后来仿者甚多。如杜工部之‘风急天高猿啸哀’,‘花近高楼伤客心’,‘岁幕天涯催短景’,‘群山万壑赴荆门’,柳子厚之‘城上楼高接大荒’,刘禹锡之‘王?F楼船下益州’,李义山之‘猿鸟犹疑畏简书’,皆是此格。 
此数首为一律,亦像一手。七律中亦有最真切者,如白香山之《望月有感》云: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 
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 
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 
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这纯是血性语,几于天籁。香山诗当以此为第一。”蓉华道:“此是遭遇使然,所以人说穷而后工。”琼华道:“穷而后工也是有的。然后人未尝无此流离之苦,他却不能如此写,倒不写真情,要写虚景,将些凄风苦雨,和在里面,虽也动人,究竟是虚话,何能如此篇字字真切。”佩秋笑道:“我就不喜欢这等诗,若学了他,不是成了白话么?”琼华道:“诗只要好,就是白话也一样好看。若极意雕琢,不能稳当,也不好看,倒反不如那白话呢。你看岑参《逢入京使》那一首: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 
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再如王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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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何尝不是白话,却比雕琢的还要好。不然,就要造意深远,措词香艳,字字是露光花气,方能醒眼,如王昌龄《春宫曲》、《闺怨》是人人说好的。其余如温飞卿之:冰□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 
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 
顾况的: 
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 
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秋河。 
字字如花瓣露珠一样,你说可爱不可爱?”蓉华道:“被你批了出来,真觉得醒眼些。你看那些诗,首首是好的,也有可议处没有呢?”琼华道:“那我不敢。我是什么人,敢议唐贤,不要教人笑我骂我么?”蓉华道:“这是我们的私见,有谁知道?”琼华道:“若说可议处也有呢,我就要议那诗祖宗那一首,少陵《梦太白》诗云: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 
此写得绝妙,并恐梦的不是真太白。以下接那‘魂来枫林青,魂去关塞黑’这两句,梦的是死太白,不像是活太白了。 
何不删了这两句,直接: 
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 
如此径祝那‘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也不要,倒觉含蓄不荆”蓉华、佩秋都笑道:“真的,删了倒好。那个枫林青、关塞黑,真有些鬼气。这是你的卓见。还有什么可议的么?”琼华道:“还有僧皎然《访陆鸿渐》那一首,古不像古,律不像律,不知选家何意。其诗云: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 
近种篱边菊,秋来未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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