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花宝鉴-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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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兰在珊枝房内歇了,珊枝听得素兰在公子面前赞他好,十分欢喜,就与素兰谈心,又要与他换帖。素兰虽不满珊枝, 但见他这番相待,也乐得送情,应许了与他结盟。二人谈了半夜,方各安睡。
明日,华公子吩咐将那三个箱子抬下楼来,再叫十珠婢挑选,选出两箱可用,都是些绣蟒以及刻丝顾绣的裙料、褂料,还有枕簪桌围、椅披,各色铺垫料,并零件荷囊、扇袋的花片子,共装了两大箱,算起价来,也值数千金,叫人抬出去,放在珊枝屋里。公子又问宝珠要出那文房什物以及玩器、书画闲放着不用的那本帐来。宝珠找了出来,公子看了,把笔点出了几十样是:“新坑大端砚四方、中端砚六方、□石砚十方、假铜雀砚二方,徽墨二十匣、印色一斤,田黄石图章两匣、青田石图章两匣、寿山石图章十匣、昌化石图章十匣,嘉兴刻花竹笔筒十个,大铜炉四座,大磁瓶一个、大磁瓯一个、宜兴茶壶二十把,云南玉碗一对,玉盘一个,围棋子两副,象牙象棋子两副,宝晋斋帖两部、阁帖两部、绛帖两部,其余杂帖数十种,南扇五十把、团扇四十把、绣花宫扇二十把,宣纸二百张、高丽笺纸一百张、蓝绢红绢笺共四十张、白矾绢四匹、冷金捶金笺对纸共六十张、虚白笺一大捆,湖笔大小二百枝,香珠三十挂,香料十斤,英德石四座,玉烟壶四个、玛瑙烟壶八个、水晶烟壶十二个,玉如意四匣,宋元名款赝笔字画四十轴,手卷十二个,册页二十本。”把十珠婢忙个半天,才找全了,堆了几张桌子。公子吃过饭,点清了,也一样一样的搬到外边,叫素兰点了,珊枝与他开了一篇帐单。素兰见了,喜不可言,这也再想不到的事情,竟有了半个古董铺了。在珊枝处吃了饭,珊枝帮他一样样装好,装了几木箱,用棉花碎纸塞了空处,免得车上碰坏,也收拾到下午时候。华公子出来,素兰谢了,说了多少感恩的话。公子道:“我昨日与你讲明的,没有什么好东西在里头,这个比不得自己留下的。若铺子里卖的东西,也 不过如此。若拿真古董出来,人也未必认得。”素兰道:“这已好极了,一刻时候要找这些东西,那里去找?”就谢了公子出城。珊枝已预备了一个大车,拉了这几个箱子,与素兰送出城去不题。
且说蕙芳等昨日早上见华公子叫了素兰进城,后来打听得一夜未归,今日又将一日,尚未见他回来,心里猜疑为什么事耽搁两日。再着人到素兰处打听,恰好素兰已回。少顷,素兰到蕙芳处来,讲华公子要他题那《桃花曲》,并待他一番光景,赏他好些东西,这铺子竟可开成了。蕙芳也甚喜欢,即同到素兰处,点了两枝蜡,开了箱子,一件一件的看了,对素兰道:“这些东西若全买起来,也要好几千银子,而且未必有这好材料。再到度香处添几样,就可添可不添了。我明日就把橱柜制办起来,叫花儿匠来收拾花草。八月中秋竟可以开了。”素兰道:“题个什么名字呢?”蕙芳道:“我想题为九香楼可好么?”素兰道:“好个九香楼,妙极,妙极!”又请了宝珠、漱芳、玉林、兰保等来,大家看了,都极喜欢,同赞素兰能干,叫华公子这般倾倒起来,又赞他题的曲子。素兰颇为得意。
明日,宝珠等到子云处,将华公子赏给素兰的东西,一一说了,并要子云回去,也把帐单看了,点出:花玻璃灯二十对,大小玻璃杂器四十件,料珠灯八盏,各色洋呢十板,各色纱衣料一百匹、各色贡缎二十匹、各色湖绉一百匹、各色绸绫一百匹,座钟四架、挂钟四架,洋表二十个,真古铜器一件,赝古铜器七件,碧霞玺带板两副,宝石大小六件,零星玉器一包,赝笔书画一箱,各色鄣绒衣料十匹,沉香半斤,檀香四斤,各种香料四十斤,各种丸散三十瓶,香牛皮十张、佳纹席十张,湘妃竹扇料一捆,桄榔木对联两副,描金红花磁碗四桶,其余玩意物件数十件。花木随时搬出,不入数内。开了一个单子给 与宝珠,宝珠大乐,谢了谢,道:“这几日不必搬出,到开市那几天,搬到那边去罢。”春航知道他们要开铺子,又闻得华公子、徐度香帮了许多物件,也要与蕙芳些东西。但系苏小姐过门未久,虽然鱼水情深,但将蕙芳之事骤然说起,恐他疑心,要吃醋起来,只得托辞要了二百两赤金,送与蕙芳添买货物。
蕙芳本想不受,但恐春航心上过不去,又见宝珠、素兰得了多少东西,自己又有好胜之心,只得收了,托子云着人到苏杭添置一切。子云封了金子,开了一个清单,写了一封书,着人到他乃兄署中,叫管总的徐福亲自制办。
一日,子云正与静宜、南湘、高品闲话,只见书童拿了一包书信进来。子云一看封面,是屈道翁在南京途中寄来的,心中一喜。折了总封,里头有十几封信与各相好,却都是琴言笔迹,说自己跌坏了膀子不能写,无非是些道谢等语,内有怀怡园诸同人五古一篇,并沿途七律八首。又见琴言另有一封信,子云拆开,内里是三封,一封是诸名士同启,一封是众弟兄同启,一封庾香才子手启。子云一一折看,与他们及与诸名旦的写得已经沉痛,及看与子玉的信,是和的《金缕曲》,只见写着是:岂料真如此。只朝朝、泪珠盈把,袖痕凝紫。烟水孤村何处也,回首迷离难视。又雨细、斜风不止。若果梦魂飞不到,望长天、早趁江云驶。须一刻,走千里。报君近事心先喜。纵生离、只身还在,自应胜死。勉强加餐期日后,要使形骸尚似。
居两地、从今伊始。自古多情成积恨,恨东流、不接西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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肠断矣!写此纸。
子云等看了大奇,道:“不料玉侬竟能与庾香那首工力悉敌,一样沉痛。”高品道:“玉侬学问几时长的?我去年没有见他能如此。”次贤道:“这是新进长的,不料受乃翁陶熔了 几天,就这些进境。若过两年,不知要好到怎样呢!”南湘道:“我只道庾香这首词是绝唱,不能和的,谁又想和出这一首来,我看倒非玉侬不能。”又见另写着一纸道:本要依韵,因原唱烂字韵不能再用,勉强拾取,反失性情,故另换韵。六月初九日,阻风燕子矶,见铁索练孤舟,俗称乃陈妙常妆楼下,即秋江送别处。回想从前置身优孟,曾演此事,不料今履其地矣。触目伤心,愁多于水。犹幸南风打头,吹我北向。夜梦偏左,言与心违;村鸡一鸣,揽衣起坐。伤哉,伤哉!何可言也!勉力加餐,愿期后会,请自宽解,以侍晨昏。
夏秋多厉,千万珍重。琴言百拜。
子云等看了,叹息一会。子云道:“怎样呢?将庾香请来罢。”次贤道:“不可。这首词他若见了,必有一番伤心痛哭,那时在这里倒教他难为情。不如送去与他,索性使他哭个尽性罢。”子云即着人将琴言并道生的信,送与子玉。
却说子玉自前日春航处见了诸名旦,单少了琴言一人,又感伤了数日。一夜在睡梦中,忽见云儿走来道:“少爷,琴言回来了。”子玉听了大喜,即问道:“在哪里?”云儿道“就在门外。”子玉忙到大门外一望,只见烟水茫茫,查无涯涘,便失惊道:“这是什么地方?”迷迷离离,心无主意,沿着江堤走去,唯见白浪滔天,帆樯来往。走了一箭远路,忽又见云儿赶来道:“琴言在船上呢,闻说在燕子矶下守风。”子玉道:“此地到燕子矶有多远?”云儿道:“这是观音门,燕子矶就在前面了。但须得个船渡去。”二人在江边站了一会,见有一个小艇来,兰桨咿哑,极其干净。到了岸边,仔细一看,那荡桨的可不就是琴言。子玉叫道:“玉侬从那里来?”只见琴言拭一拭泪,将船拢了岸,子玉上了船,却又不见了云儿。子玉模模糊糊的问道:“云儿呢?”琴言道:“他又到前面去 了。”子玉听琴言讲道:“一月之别,令人想死,你看我的眼睛都哭肿了,你倒绝不想着我。你那首词我将他烧了灰,吞在肚里,变了一肚子眼泪,哭也哭不出来。”子玉道:“可不是?你那上车时,我眼前一阵乌黑,倒像坐在你的车沿上,同了你去。后来你把我推下来,我像跌醒似的,回去了,病了十几天,怎么说我不想着你呢?”琴言道:“你怎么能到此地来?
隔了二千五六百里路呢。”子玉道:“方才云儿同我来的,我觉也不甚远,一出大门,便到这里。”琴言一面荡桨,一手搭在子玉膝上,说道:“我如今恨你,我作了东流水,你作了西流水,接不到一处来。”子玉尚未回言,只见琴言袅袅婷婷的站起来,坐在子玉怀里,一手勾了子玉的肩。子玉甚觉不安,要扶他起来,忽然不是琴言,变了一个十七八岁女郎,高鬟滴翠,秋水无尘,面粉口脂,芬芳竟体。子玉大惊,要推他起来,却两手无力,一身瘫软,只好怔怔的看着他。听得那女郎低低说道:“良宵风月,千里姻缘。妾家不远,长板桥头,青楼第二门便是。君如不弃,愿订绸缪。”子玉大骇,心跳了一会,说:“桑中陌上,素所未经,此言何其轻出,一入人耳,力不能拔。知卿虽是戏言,但仆不愿闻此。”急欲起身离坐,被那女郎挽住,□□的笑道:“世间有此呆郎,是何腐见,踽踽凉凉,一至于此。但君拳拳于杜玉侬,非为色耶?男女相悦,天经地义,君何以胶柱之性,作刻舟之想。且两人凿枘,情何以生?你若非好色之心,你且将爱玉侬的心说出来。君虽口具雌黄,想难文饰。若以貌论,你看杜玉侬及我么?如今是泪眼将枯,面黄于蜡,憔悴欲死,劝你不必假惺惺,弃了他罢。”
把子玉一把搂紧。子玉大窘,只得叫道:“云儿快来!”那女郎又道:“呆郎,你叫什么?难道天下有女子调戏人的么?”子玉道:“你将何为?”那女郎道:“我也不过怜才爱貌的心, 君固男子,岂无能为事耶?”子玉越急。正在无法,只见一个船拢将过来,船窗相对。却见琴言坐在舱里,吟他的《金缕曲》,凄惋欲泣。
子玉叫道:“玉侬救我!”那女郎发起怒来,将他一推,狠狠的骂了一句,道:“世间有此措大,令人气忿欲死!”子玉见两船相并,便从船舱里跨了过去。一见琴言,喜不可言,但仔细看他,果然是泪眼将枯,面黄于蜡,见了子玉,惟有掩面悲啼,子玉便觉心如刀割。琴言说道:“谁叫你老远的来,怎么忘了我的话?我是叫你不要来的,你看这一派长江,太太心上不惦记你么?适或受了些惊险,叫我如何当得起?”便呜呜的哭起来。子玉好不伤心,极意宽慰。琴言道:“我今和了你的词。”即取出来给与子玉。子玉接了过来一看,不见有什么词,就是从前到华府去时寄他那块帕子,唯觉血泪斑斑可数。子玉此时心中如万箭攒心,停了一会,问道:“为何你一人在此,你那义父道翁先生呢,那里去了?”琴言道:“你问我那义父么?”叹了一声,又泪如雨下,停了半晌说道:“我也为要见你一面。不然,这个地方就是我葬身之地了。”子玉不解所言,尚要问他,只听得后船舱有人出来,不见犹可,一见吓得魂不附体。原来不是别人,是他父亲梅学士,满面怒容,见了他大喝道:“无耻的东西,在家作得好事,如今又背了你母亲跑出来,这还了得?”子玉这一唬,口中不觉“哎呀!”一声,要想往那个船上躲时,一脚踏了空,“扑通”的一响,落在江里。
将身一挣,出了一声冷汗,原来是个梦境。只听得虫声唧唧,月照纱窗,倚枕自思,唯有黯然神伤而已。
明日,子云处送了琴言的和词来,子玉看了,一恸欲绝。
过了半天,将这信与这词足足念了有百余遍,又喜琴言学问大进,竟成了名作,便缝了一个古锦囊,置了此词,佩在身上。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才子词科登翰苑佳人绣阁论唐诗
话说子玉得了琴言和词之后,悲楚了好几日。又想起那个梦,见琴言十分憔悴,不知是何吉凶,只是郁闷不解,终日精神涣散,涕泪沾巾。
一日,梅学士的家书回来,与颜夫人说在任上很好,也取了多少真才实学的士子。现今有个进士,保荐博学宏词进京,托他带了三千金回来。说子玉年已十九,可以完婚,若要等我任满回来,要到明年冬天,适或又有调动。更觉迟了。况王质夫又系至亲至好,一切可托仲清料理,不丰不俭,叫颜夫办了这件亲事。又与子玉一个谕帖,说近日寄来诗文颇有些进境。
今秋有宏词之试,你要自己明白,如可以自信去得,即求人保荐。如果不能自信,也不必好此虚名。颜夫人问子玉道:“你父亲问你信得过再去,信不过就不用去,你是怎样?”子玉道:“自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