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阱-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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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人生最困惑的时刻,我需要真人为我指点迷津。我坚信,在这个星球上,只有他老人家才可以真正理解我夏散舟内心的混沌世界。
然而真人的理念在我的心中却永远是个谜,一个颇费心机也解不开的谜。这个谜已经离我们太远太远,凡夫俗子根本就不可能去接近它,看清它。谁也不可能,包括我在内。
四楼走下来的一个妇女同志忽然喊出了我的名字,这是一个皮肤很黑的本地人,年纪大略与我相仿,我怎么也没想起来她到底是谁。莫名其妙地与她搭了几句之后,她告诉我无常真人可能到希腊旅游去了,她还说这老头儿挺清苦人挺好她家就有老头儿的作品。我于是提出了请她带我上她家欣赏大师的名作她说可以。直到这时我才隐约记起了原来这个妇女就是我初中的一个同学,由于我们那个时代男女间基本不怎么多话所以导致了我今天的健忘。聊侃当中我没告诉她自己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败落,我只是把自己说成了一个普通的劳动者一个极平凡的人。她笑说大家都一样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一直都没想起她究竟叫什么名字,也没高兴多问,免得人家背地讥讽我贵人多忘事什么的。我只是希望下回来时千万别再弄个寻隐者不遇。
希腊,一个令很多人神往却令我最伤心的地方。
我怏怏不乐地回到家里,我认定浪漫这个字眼儿早已离开了我的人生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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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庸的自在令我不安,我想发疯。
“强拆?搞得不得了喽,你倒喊他们来试试看?拆爷爷地盘这么容易呀,爷爷还就是不乐意搬,看他能把爷爷头拉去杀掉么?有本事就把爷爷再扔进去关个几年,可就算那样谅他还能关爷爷一辈子?爷爷倒是不相信等放爷爷出来的那天随便他哪个当初找茬的还会有什么日子混,爷爷非把他全家杀得狗日干净一个不剩才算罢休!”宋强凶恶地对拆迁办派来谈判的戴着玳瑁边眼镜儿的小干事拍桌子打板凳恫吓道。
“宋老板您别那么大声您安静听我说两句好不好。”眼镜儿扶正脸上的眼镜面露难色地说,我们也是就事论事什么都得按条文来的呀,咱得讲道理是不?”
“爷爷就是不讲道理又怎么样?条文不都是你们订出来的么?乖乖,对你们怎么有好处怎么订,我们老百姓没文化不识字虽说光会写自己名字但就不朝你们纸上写怎么着,让爷爷们干吃亏的事儿免谈!”
“您不能这么说,这我非得跟你们讲清楚不可。这条文怎么是我们订的呢?国家是有拆迁法有明文的,一切都得按法办事儿对不对,再说……”
“按法按法,按个雀儿法!按法为什么不算爷爷的平方?按法爷爷一家老小上上下下这么多服务员上哪儿呆着喝西北风去?一起睡你家去你干么?按法爷爷早三十年前就该到马克思那边报道去了,还能轮到你今天跑这儿来废话连篇?”
“哎呀宋老板您老别打断我说话好不好,您让我把话说完您再说行不?您家这种情况实在是有些特殊,您的那么多房子全是没有房产证的,按道理都算违章建筑。根据条文按四百块钱一个平方给您真已经是很不错了,您非把它算成正式面积怎么可能呢?我们得实事实事符合精神嘛。”
“哪个跟你们符合精神呀,爷爷强Jian你媳妇儿扔你一包‘大前门’你答应么?哼!你们盖出来的房子就不是违章建筑我们自己盖的就是我还问你们哪来的这个道理哩。只许州官点灯不许百姓放火么?呸!老实告诉你讲,爷爷们这些房子还是蒋委座统治时代盖的呢,多少年了,那时候哪家哪户都没有房产证,这都是他妈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现在是你们想要爷爷地盘就好比买东西似的还要看爷爷乐不乐意卖呢。爷爷房子再旧再破还是爷爷自己的,你们要动爷爷地盘就要给爷爷比这更好的地盘更大的面积。古话讲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道理你们不是不懂吧,不搬就算了搬就要搬比原来好的,尤其像爷爷们这种做生意的人家你早一天拆了店爷爷就要少做一天的生意,这个损失按法你们是不是也应该赔呢?小伙子,将心比心吧,爷爷真是看你们年纪轻轻的不忍心跟你们动火,爷爷不相信要你家也拆迁了打发你几万块钱你家就能算了么?哼!回去跟你们主子讲,下次再想找我谈就自己来。不是看不起你小伙子,像你们这些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讲话不算数的人来一百趟也白来。你做得了几分钱的主?”
眼镜儿听得直冒虚汗直挠头,他大概生这二十多年来还是头一回碰上这么难缠的“钉子户”兼大地痞。
法院传了几次宋强去,填了无数的表费了无数的口舌仍旧不能解决任何实质性的问题。是人都清楚,只要把宋强这颗“钉子户”拔了去,其它的街坊就好办多了。
宋强不讲其它,只一句话,给爷爷四百万马上走人。这词儿听起来好像有点儿不怎么支持改革开放,但若仔细算来,这要求也还是并不能算作过分的。
任何人都有讲理的一面,宋强也不例外。他的做法很简单,他当然不必像很多邻家妇女们那样跑去拆迁办坐地撒泼睡地打滚或者当街喊冤横路叫屈,但讲理也得分文讲和武讲,自古以来民贵社稷次之君轻才是硬道理,老百姓得罪不起。
上级已经下达了限定宋强十五日内搬出的命令,否则执行强制拆迁,必要时不排除使用武力的可能。
宋强毫无惧色,他等着那一天。他有他的手段,叫对方吃不消的那种。
无巧不成书,越怕麻烦麻烦越多。就在接到强拆通知的第三天,宋强七十八岁的老妈一命呜呼了。老太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也没吃过什么亏,这些年来几个儿女各自成家立业后亲情甚疏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有空一聚。老太一直跟着宋强过,一日三餐洗衣倒尿都有服务员照料着,也没什么别的嗜好就爱闲下来听听苏州评弹,总还算是快活。宋强生前对老太关心很少,只是每个月给她几百块钱零用老太也就不再计较什么。现在老太一死,几个不争气的兄弟姊妹们却全知道一窝蜂上了,偏嚷着说三子招待所的房子是祖上留下来的,这些年让宋强跟着老太过赚了那么多钱太便宜他了,还说这遗产非等分了不可。然而宋强如何肯干?这些基业好歹大多也是出于自己十多年的积累说什么也不能随便拱手送人的,便是亲姊妹也不行。最后大伙儿好不容易算暂时作了个决定:先把老太的丧事办了再说,攘内必先安外。等强拆之事大家一齐联合给整赢了再具体商议遗产分割的办法。老太的丧葬费照例由宋强一人承担,这也是没有出路的出路了。
当晚,宋强请我帮忙替老太写挽联,来一个送幛子的人写一个。我爽快地答应了他并筹备了一大笔厚葬费给他送了去,为老弟兄办这点小事儿义不容辞。想来也惭愧,这还是我几十年来头一回送墨宝给宋强,给他刚去世的老母亲。
遗体告别式上,宋强哭得是最凶的一个,胜过他的任何一个兄弟姊妹。
老太死尸上几件耳环戒指什么的首饰全被大女儿宋红悉数剥走了,说是做纪念。
悼词稿出自我手,由长子宋鹏泣不成声地朗读。
三子招待所上上下下人人披麻戴孝,面色菜青,几十位亲戚全部暂居不归,预备对付来自数日后的武装部队。
可怜老太的骨灰盒在宋鹏们的操纵下竟未能及时地葬去公墓入土为安。宋家弟兄一定要在那天把这尊东西抬出来,合母亲上天之灵共同保卫自己的家园,这里有他们企图瓜分的数份私财。
宋强不赞成老大的做法,但毕竟无奈少数没法不服从于多数。况且此时占少数的就只有他一个,大家立场不同各怀鬼胎分道扬镳,他且只好选择沉默。
但愿这沉默不会走向爆发或者灭亡。
来自法院、拆迁办、派出所等各大部门的领袖和非领袖们临时聘用了近二百来号参差不齐的民工抄着家伙开着推土机浩浩荡荡地冲向了三子招待所打算实施他们的强拆行动。他们坚信凭几只警棍的威力绝对足以震慑宋强这条地头蛇并保证他们仅花数小时便可将这幢小楼夷为平地化为废墟。
他们的算盘打的是出其不意,才早晨六点三十分,全数人员就已经按部就班整装待发了。
万万没人想到宋家兄弟竟敢来这么一手,他们把汽油泼了满地,各个横立在门口摆出火攻的架势。
宋强手握便宜打火机,五六个借来的煤气罐和剩余的汽油桶早被抬出了户外。这都是亡命之徒的勾当。
“哪个敢上来半步爷爷便烧死哪个。”宋强凶神恶煞般地竖眉热对百夫脸。
第一桶汽油泼向前方几个年轻的办事员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往后躲身上就统统中了“弹”。情急之下,他们只有选择连连后撤慌忙逃窜,生怕宋强一根火星扔过来自己就得立马改名叫烈士了。
这年代大概没人高兴做烈士,两百来人竟无一个敢冲锋陷阵,哪怕是那些佩带警棍的公安员们也死守行营一步不肯出。
几个拆迁办的头目大声呵斥命令民工们快去办事儿,但民工们不干。同样是人谁都把命当命,这个赌注下不起。
宋强们的这一举动诚可谓绝后空前,在僵持了数小时以后两百来人的大部队终于还是选择了撤退。宋强放言只要随便哪个跳出来他就会马上抱着那人点起火同归于尽,他是完全不理会来自大喇叭和大部队的威胁的。自古以来横的都怕不要命的,汽油的天险令公安员们也一样地束手无策。只消一丁点儿的火花就可能会酿成数百平方米内的巨大火灾,谁也不希望看到那样。所以他们只有暂时妥协与离开才是最明智的,武斗不行只有再回到文斗。对这帮人来说,强龙没能压得住地头蛇可还真是破天荒第一回。
于是乎,宋家弟兄成了这一带的焦点“英雄”,街谈巷议的话题百分之五十均归属于此。
有时候人的确得狠。
宋强的算盘打的是先兵后礼。晚上,他委托蔡建荣邀请白天来的那几位头目共宴,有话坐下说。
宋强银子该散的照散不误,一点儿没有强制的意思,但实际上当日席间在座的那帮家伙们都已经被无形地强制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第二天,拆迁办立即派了人来重新丈量面积。
四百万元人民币乖乖到手了,宋强不要房票不管折扣率只认现金讲话。
据说,有几位看不过眼的老邻居们联合匿名拨通了反贪局的电话陈述了他们的苦衷与冤情并果敢张贴大字报揭发了一些丑恶猫腻。此事很快惊动了省直机关,受到密切重视。不日,该拆迁办的若干首脑人员经查贪污行为属实,依法受到了应有的制裁。
宋强已经打算独吞这笔钱,家里人比外头人难对付,孤注一掷先斩后奏才是上策。
他去城北收购了一块空地预备开发一个规模硕大的夜总会。
他扔给兄弟姊妹们一家两万块钱,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宋红哭着喊着要去法院闹宋强连理都不理她。老妈没有遗嘱,所有房产证上的名字都是他宋强的。老妈死了,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完,宋强根本不在乎跟他们几个来不来往。
米已成饭,木已成舟,不行也只好行了。
一连番的大小事件把宋强给累惨了,今天他总算姑且累出了头,该好生痛快地歇息上一会了。
他决定从此当个幕后收钱的“太上皇”,或者顾问。所谓顾问者,不闻不问也。坐在家里数票子玩该是他这个年龄应得的享受了,再苦也总得有个尽头吧。
三子招待所的那些员工们自然也全部要被撵走了,宋强是个义气的人,临别时一人送了他们两千块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这回他真成了孤家寡人了,可惜在我看来这并不能算是建立在功成名就基础之上的身退。这样的身退有些浅薄与简单,但这恰恰又正是宋强这样的普通人所最愿见的结果。
我不能这么身退,我还年轻。我不愿重蹈一个凡夫俗子的覆辙,我要找回昔日辉煌,我稀罕它们。可是,我已经失却了探路的明灯。我只能停留在虚伪的遐想中构建伟大的心灵工程,这实在是一件比跟蛤蟆做游戏更可怕的事情。再这么下去不出一年我就会崩溃的,我厌恶处于浑浑噩噩状态下的自己,厌透了,却也无计可施。
数周后,我再度寻访无常真人的结果依然是不遇。我只有将心里一切的想法付诸纸墨塞进门缝里,希望真人看了我的这篇长达万言的文字之后可以或多或少给我一点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