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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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他冷冰冰、硬邦邦的话语,鹿莲心似乎是真伤心了,直勾勾的盯着他道:“我不倭人,我王翠云乃是山东青州府人氏!”
何心隐有些晕了,伸手阻止她说下去道:“你到底叫什么?怎么一会儿鹿莲心,一会儿王翠云呢?”
“我的本名叫王翠云。”鹿莲心幽幽道:“鹿莲心是本姑娘的花名”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有花名,一种是妓女,一种是戏子,虽然这女子的行事很像后者,但性别不对,所以她的职业只能是前者。
屋里人毫不意外,谁都知道良家妇女也没这副做派的可事实上大家都很喜欢,谁要是表现出厌恶来,那一定是伪君子或者古板道学。
但何心隐就是一脸的厌恶,他冷冷道:“当妓女就很丢人了,为什么还要投靠倭寇呢?”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投靠倭寇了?!”鹿莲心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尖声道:“告诉你何心隐,我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虽然是个低贱的妓女,但也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国家!”说着便呜呜哭着,口齿不清的骂起来,虽然听不真切,但似乎是在控诉何大侠有眼无珠,没有人味之类。
何心隐还要冷笑,沈默终于看不下去,心说:‘你除了冷笑和质问,就不会好好说话啊?’便打断何心隐道:“你先出去凉快凉快,还是我来问吧。”何大侠这才愤愤的走出去,不知找什么东西发泄去了。
沈默安静的等着鹿莲心哭完了,这才轻声蛊惑道:“既然觉着委屈,就把真相说出来,让何心隐这个没良心的知道知道,羞愧死他!”
“你也不用煽动我。”鹿莲心抽泣道:“干我们这行的都是阅人无数,只要不是雏,就没人会吃你这套。”
沈默心说你让何心隐随意奚落,然后就找我撒气啊?但他的涵养是极好的,依旧笑眯眯道:“那你们就让误会加深,终至无可挽回,再也没有机会走到一起?”
这句话算是捏到了鹿莲心的命门,她虽然明知沈默仍是在蛊惑自己,却也只能乖乖的上套,问句傻话道:“你不会是故意骗我吧?”
沈默一脸诚恳道:“本官乃是堂堂一省巡察,说出话来那是驷马难追的。”
“那你能管了何大哥吗?”鹿莲心小声问道,态度显然软化不少。
“那是当然,他是我的侍卫,不听话,啊”沈默想一想道:“我就打他板子。”
“那可不行”莲心着急道:“你可不能打我何大哥,他是大好人。”
沈默这个汗啊,心说女人果然是无法理解的复杂动物,便点头笑笑道:“好,我不打,我授权你打,总成了吧?”
鹿莲心这下终于满意了,但她不易轻信别人,便对沈默道:“你敢起誓吗?”
沈默笑道:“本官做事从来不欺鬼神,有何不敢?”就按照鹿莲心的要求起誓道:‘只要莲心姑娘实话实说,且绝无通倭情节,他便帮着撮合两人,如违此誓,天打雷劈。’鹿莲心这才心满意足了论起勾心斗角,妓女还是比不上官员,她没听出沈默只发誓帮她撮合,却没保证一定能撮合成,已经为将来履约时留下了后门。
还以为沈默是个实在人的鹿莲心,便对沈默交代道:“那天我确实是被人追赶,但不是倭寇追我,而是另一伙本国人。”
“但后来尾随你来的五个人,确定无疑是倭寇。”沈默轻声道:“我这几个月见倭寇太多了,是不会认错的。”
鹿莲心沉默片刻,终于幽幽道:“我虽然不是倭寇,但我姐姐的男人是。”
“你姐姐嫁给倭寇了?”沈默不动声色道。
“没有,是被倭寇抢去的。”鹿莲心赶紧解释道:“年前倭寇攻陷嘉兴府,我姐姐便被抓去了。”
“然后呢?”
“我以为她死了,还大哭了一场,病倒了几个月,又给她修了衣冠冢。”鹿莲心轻声道:“但是现在看来,她没有死因为那些倭寇在我马上被捉的时候,竟然出手相救,其中有个会说汉话的,对我说了一句道:‘快跑,我们是你姐夫的手下。’”
说完,她的面色一片灰败,涩声道:“而我只有一个姐姐。”
按照鹿莲心的描述,沈默算是明白了那夜的状况——是一群人想要捉她,双方骑着马跑到那客栈附近,然后她的马死了就在她准备束手就擒时,一群倭寇救了她,她趁机逃跑,一直跑到客栈门口晕倒,而那群敬业的倭寇,在打跑了追兵之后,顺着她的踪迹追了过来,估计是要接她去跟姐姐团聚之类。
现在问题来了:“那些人为什么要追你?”
“因为我有他们想要的东西。”鹿莲心轻声道。
“什么?”
“百花仙酒。”
“干什么用的?”
“壮阳补肾,强身健体,还有金枪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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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注意,百花仙酒绝对不是恶搞,乃是史书中载有明文,引得某些人发迹、倒霉的一样物件,根据一位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和一位绝对大人物的反馈,此物的药效也没有虚夸,确实比蓝色小药丸要好的多。,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180章 王翠翘()
沈默听了这个汗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道:“你说那么多人兴师动众,就是为了抢你的药酒?”
“那可不是普通的药酒。”鹿莲心分辩道:“是由一百种名贵药材酿制而成,可以枯木逢春犹再发”看到沈默那张十分年轻的脸,她才恍然笑道:“当然,大人风华正茂,暂时还体会不到它的珍贵。”
沈默干咳两声,将尴尬掩饰过去道:“这是你的祖传秘方?”
“是的,自从父亲去世后,这世上便只有我和姐姐知道了。”鹿莲心有些消沉道。便将身世讲与沈大人明白——她是山东临淄县人氏,家里靠着这道秘方世代行医,生活很是富足。然而十多年前有县里的劣绅谋夺她家的百花仙酒,对头势大,王家无法抗衡,又不愿交出这祖传秘方,父母便带着她们避祸江南,在浙江宁波府象山县住下。
因着前番的教训,王父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不敢再将百花仙酒示人,便用平生积蓄捐了个小吏本县广积仓大使,一家人平平淡淡过日子,倒也十分快乐。然而不到一年,王父命犯祝融,所管仓中失火,将堆积的仓粮烧的一粒不剩。王父按律获罪,被杖八十,抄没家资。
王父被打得筋折骨断,抬回去便咽了气,王母本来身体就有病,陡遭如此巨变,更是一病不起,没几天也去世了。人死了,可账不能算了,官府仍然不依不饶的追债,谁知把她们家所有的东西都抄没,也不够损失的零头。官府一不做二不休,便将她俩卖与青楼,自此姐妹俩便沦落到风尘之中,开始接受训练,专等十六岁出阁梳笼,便开始卖笑卖肉。
“姐姐的姿色才气都比我好的多,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再学就精,便被老板视若珍宝,奇货可居。”鹿莲心幽幽道:“等到了十六岁出阁,果然轰动全城,一跃成为园子里的头牌。因为她琴弹得好,曲唱的棒,名声越来越大,往来也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似这样年余,姐姐身边便聚拢了一帮有钱有权的恩客,为她凑钱赎身。老板起初不肯,他们加了些银子,又用权势恫吓才得放手。这时姐姐终于可以自做主张,便带着我居住在一艘画舫上,除了那几个恩人之外,其余客商俗子尽皆谢绝。只与些文墨之士联诗结社,弹棋鼓琴,放浪山水。或与些风流子弟清歌短唱,吹箫拍板,嘲弄风月。”说着面色钦佩道:“她虽不主动要钱,人家却巴巴的厚赠她,没多久便将几位恩人的银子还上,日子就益发好过了。姐姐菩萨心肠,见文人苦寒、豪俊落魄的,就周给他。渐渐的名声越来越大,竟得了个‘宁波苏小小’的美名,成了名噪一时的江南名妓。”
说到这,鹿莲心的声音便低沉下来:“本来我们的日子极是快活,直到后来碰到了一个徽州的落第士子叫罗龙文的,这人长得好,颇有些才气,又会哄人开心,一来二去便把姐姐迷住了,竟成了她唯一的入幕之宾。两人如胶似漆,好得跟一个人一样,姐姐便将所有秘密毫不隐瞒,还为那个银样蜡枪头酿百花仙酒,弥补他为酒色掏空的身子。”
“后来那人又一次落第,便对仕途灰心,想要改为经商,姐姐便拿出全部积蓄给他做生意。”鹿莲心忧伤道:“也不知是魔怔了还是怎么着,她竟然抛开了宁波的一切,跟着他去嘉兴经商。我不愿意跟她去,便继续在宁波经营画舫,虽然姐姐不在,境况大不如前,但也不至于揭不开锅从那之后,我们姐妹俩便分道扬镳,很少见面,但我还是听说,这姓罗的家里有一房妻室了,跟姐姐在一起纯粹就是为了占她便宜,我跟姐姐说了,她却固执己见,一直不肯弃她而去,结果一年前倭寇攻破嘉兴,罗龙文独自逃之夭夭,把姐姐丢下不管,最终害得她被倭寇掳走”说到这里,鹿莲心已经是泪珠涟涟了。
听她讲述完坎坷的经历,沈默轻声道:“那么说是罗龙文要你的百花仙酒了?”
“是他。”鹿莲心咬牙切齿道:“前些日子他突然到宁波来,想故技重施,把我也给迷住,我呸,他也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被我好一个羞辱,灰头土脸的赶走这混账岂能善罢甘休,便带着一群暴徒前来,占了我的画舫,逼我交出百花仙酒的秘方,却不知道我虽然弹琴唱歌不如姐姐,但我会武术便假意示弱,待他凑近后便趁其不备,将其擒下,向他的手下要了匹马。挟持着他出了城,这才扬长而去。”
沈默又问她罗龙文要百花仙酒干什么,鹿莲心摇头不知,又冷笑道:“说不定他又不行了,不过现在肯定是用不着了。”
“为什么?”
“因为我废了他的子孙根”鹿莲心一脸快意道。
沈默和铁柱听得浑身汗毛直竖,心说果然只有何大侠才能降服啊。觉着也没什么可问的了,便让铁柱去把何心隐叫回来。
何心隐其实就在门外支愣着耳朵听呢,方才的内容一句没落下,进来后颇有些不好意思,对鹿莲心吭哧道:“是我冤枉你了”
听他说了这一句,鹿莲心的泼辣劲儿便化为了一汪春水,泪珠涟涟道:“不怪何大哥,毕竟是奴家编造身世在先不过我也不是要骗你,只是怕你看不起我而已。”
看着两人开始腻歪,沈默悄悄扯一下铁柱的袖子,两人便蹑手蹑脚的出来,不再参观后续的剧情。
离开了后院,铁柱小声问道:“大人,这个鹿姑娘没有问题了?”
沈默点点头,轻声道:“不过我对她那位姐夫很感兴趣。”
“您说是那个倭寇?”铁柱瓮声问道。
“不是一般的倭寇头子。”沈默一边在湖边漫步,一边悠悠道:“从以往的观察来看,倭寇中的日本人虽然与假倭同流合污,但并没有真正的混编,而是自成一体,组织十分严密,只由其首领武士与假倭打交道,在抢劫时接受其指挥,”说着驻足于石桥上,低声道:“这种离开队伍给首领办私事的,还从来没听说过呢。”
“您的意思是,她姐夫是真倭?”
“不大可能,那些真倭粗鲁野蛮,不通人言,若是那王翠翘落在他们手上,被折磨死的可能性更大。”沈默摇头道:“她很有可能是被汉人大头目掳去了。”
“哪一个?汪直、徐海、陈东、叶麻还是王东、许栋?”铁柱如数家珍的问道。
“我又不是神仙,哪能猜得出来?”沈默笑骂一声道:“不过那回正好是叶麻的队伍上岸抢劫,说不定就是他。”
“那可太让人难过了”铁柱摇头叹息道:“据说叶麻是个满脸大麻子的秃顶大胖子。”
沈默笑笑刚要说话,便听月门洞方向传来脚步声,一看乃是总督府的一名管事,向他行礼之后,那管事恭声道:“门口有人求见,我们说有话可以转达,他高低不肯,非要见到您的人才行。”
铁柱道:“卑职去看看。”
沈默点点头,微笑道:“我就在附近转转,有事只管叫我。”铁柱便跟着那管事的匆匆往前面去了。
整个园子只剩下沈默一个,看一会水里来回游动的各色鲤鱼,他觉着有些无聊,便准备绕湖转一圈就回去。
当走到一座极僻静,且有树丛遮蔽的假山边上时,他突然闻到一股烟火气。停住脚步,侧耳凝神,果然听到草木燃烧所散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沈默四下张望,就看到一缕青烟从假山后面袅袅升起,不由好奇心大盛可见无聊也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