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不懂温州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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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要求不被批准实施,徒唤奈何。于是李云河站出来了。他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共永嘉县委副书记。他经调查研究,带头支持农民的要求,并派干部到三溪区燎原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进行包产到户试验。那是1956年5月份,农业生产耕作是以季来见效果的,当年秋收,实行包产到户的农业合作社便取得了比别的社好得多的收成。李云河便向全县推广,到第二年,就有二百多个高级社实行了包产到户,全温州地区则有一千多个高级社实行包产到户,计有社员17。8万户,约占入社总人数的百分之十五。
1956年11月16日,李云河发表了调查报告《“专管制”和“包产到户”是解决社内主要矛盾的好办法》,并上报温州地委、浙江省委、华东局和中央农村工作部。1957年1月27日,《浙江日报》全文刊登了该报告。大约李云河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解决矛盾的好办法,可以大大地提高生产力,浙江省委也认为是个好办法。
但到了当年的10月31日,新华社发表题为《巩固合作化事业,抛弃资本主义道路》的批判“包产到户”文章,《人民日报》、《解放日报》都予全文刊登,这其中四次点名批判李云河。其后,永嘉一批干部被打成“右派”,李云河首当其冲,是“极右分子”,开除党籍,开除公职,下放工厂劳动。
我认识李云河已经是二十多年之后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省作家协会在杭州南空疗养院开笔会,一位温州作家陈康谨在撰写有关李云河的报告文学,邀请李云河先生到会。二十几年的艰苦生活,虽说使得李云河白发苍苍,却未有挫光他的锐气,谈起农村问题滔滔不绝。二十几年中他仍旧思考这些问题,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有意思的是,批判归批判,温州地区的一些偏远农村或大山里头,仍然在悄悄地实行着包产到户,大跃进时期和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有更多的地方在实行着。到1975年、1976年,温州的永嘉县农村实行包产到户的生产队竟占77%,有三分之一的山场也包产到户。这就是大胆的温州人,不怕死的温州人!
当然,这也是因为温州的闭塞地理环境所成的条件,天高皇帝远,你自己不说,谁会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找事。但“包产到户”毕竟是“两条道路斗争”的表现,即便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上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加快发展农业的若干问题的决定》还明确规定:“不准包产到户、不许分田单干。”毕竟在温州有这么多的生产队在实行,涉及到这么多的农户,要想完全保密是不可能的。在1976年冬的第二次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上,温州的永嘉县被列为浙江省“分田单干,集体经济破坏最严重”的县。
说到这里,一定会有人指出:“包产到户”是安徽人首创的,特别是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的农民,怎么会变成温州的永嘉县呢?确实,报纸上都是这么说的,但小岗村的包产到户是1978年才实行的,温州农村比之早了好多年。问题是温州人记取了李云河的教训,只做不说罢了。再说安徽省的农村改革,有万里同志的支持,1978年时机也已经成熟,便一炮打响了。其实,对于温州人来说,首创权并不重要,解决吃饭问题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温州人从来没有争过首创权,也不会搞个什么假样样来请中央领导参观,温州的干部与老百姓一样务实。
“温州模式”的前宏期
“包产到户”虽然解决了部分劳动力的问题,但解决不了所有温州人的吃饭问题,田地实在太少了,你包产到户,我便无产可包。即便包了产的户,那几亩田有一个劳动力伺弄也就足够了。三兄四弟怎么办?除了部分外出做小生意之外,大都留在家中搞家庭工业。这时,瓯地瓯民上千年形成的特点便显现出来了:他们不是你做你的,我做我的,而是一村一乡一个产业百户千人抱成一团,那个壮观的场面实在让人吃惊!
举个例子,苍南宜山的老百姓一向有农闲时织土布的习惯,一方面解决自己一家人的穿衣问题,织得多了也可拿到集市上换点零钱花。那种布一般是花格子的,苍南那时未从平阳县中分出,这种土布在温州俗称“平阳布”。“平阳布”用的大都是再生纱,从回收的旧布破衣中再土纺土织的,是穷苦人家织来供穷苦人穿的。许多人自己去买这种价格低廉的土布穿,将发来的布票拿到市区去卖掉。这部分土布是对匮乏的市场的补充,有市场,产业就可以做大。
分工是自发的,你收购旧布破衣,我开花纺纱,第三家成绞染色,第四家穿梭织布,第五家集布承运,最后一家是外出兜售——整一个托拉斯!从1965年开始,到1978年止,我在纺织行业搞技术,经常被宜山请去帮忙,多次去宜山,那场面真是壮观。一进宜山地,便听到了震耳的机器声,开花的、纺纱的、染色的、织布的,每家每户都有机器,大户人家摆放着多台织机,小户人家也有一台织机的。我曾帮忙过的一家丝织商标工场是宜山的纺织大户,有十几台提花织机。“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家家的女孩子都坐在织机前……
用个数字说明宜山纺织“平阳布”的盛况吧,从1958年到1970年,宜山供销社经营农户土布的销售额每年都在一千万元人民币以上。要知道当时的土布只有几分钱一尺的,好的也仅卖一二角钱一尺而已,这上千万元得多少布!而且许多布不是通过供销社销售的,因为有一支销售大军散在全国各地。
乐清柳市的低压电器、永嘉桥头的钮扣饰品、平阳萧江的塑料编织袋、苍南金乡的礼品及包装印刷、永嘉瓯北的水泵阀门、龙湾永强的医械化工……等等行业的兴起与壮大,都与宜山的模式类似。当时叫“一村一品(品种),一乡一业(行业)”,“小商品、大市场”。没有规模宏大的厂房,没有成套生产设备,市场却是最大的,销售到全国乃至全世界。
在磨难中成长的“温州模式”(1)
政府一直想遏制这种势头,想方设法进行打击。也举一个例子:我在纺织厂的一位同事,有感于宜山的景像,便动了脑筋,购进一批旧渔网,拆解之后纺成渔网纱,卖给宜山人织“平阳布”。本来这是收旧利废的好事,而且搞渔网纱也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经过海水浸泡的旧渔网是很脏很重的,要经过收购、浸泡、洗涤、拆解等等阶段,亲戚朋友都被动员起来,家家户户在辛苦忙碌,所赚的钱只能略为小补。发现之后这位同事被捉到人民广场万人大会上去挨斗,一起被斗的数十人都是如他这类的“投机倒把犯”。台下人头攒动,口号声此起彼伏,台上的人瑟瑟发抖,惶惶不可终日。那场面也只能以壮观来形容。这些“投机倒把犯”,有的被判二十年、十五年或数年徒刑,也有的因退赔及时或坦白从宽被当场释放的。我那同事即属后者,算是逃过一劫。
上世纪八十年代温州人有一说,那就是怕“两风”,春天怕一号文件风,秋天怕刮台风。不知为什么,有好几年的一号文件一发就刮风。如1982年的打击严重经济犯罪,标题是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再接着是清除精神污染,发的都是一号文件。这些文件看似针对文化宣传部门的,在温州都会落实到个体户身上。1982年的一号文件一发,许多温州个体户便倒霉,我上面提到过的乐清柳市镇的“八大王”案件最典型。柳市有八位很有名的个体户,如“目录大王”(信息专业户)、“旧货大王“(旧货购销、再加工专业户)、“机电大王”、“汽配大王”、“螺丝大王”、“线圈大王”、“供销大王”等等有七个“大王”被以投机倒把的罪名关押、判刑。有一人在逃,全国通缉。当然,后来是宣布平反,无罪释放。他们比之我前说的陈瓯江等人幸运得多了,仅仅吃点苦头而已。
温州人也真奇怪,无论是政治风,还是自然风(热带风暴),都没有被吹倒,还前仆后继。杀掉几个,抓捕一批,“地下工厂”、“地下包工队”、“投机倒把分子”等等还是如雨后春笋,又长出一批,在吃尽苦头,听饱争议之后还创造出许许多多的“全国第一”的纪录:
全国第一个提出“包产到户”的地方。
全国第一份(批)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1980年共有1844户个体工商户领到营业执照)。
全国第一家实行利率改革的农村信用社——苍南金乡镇农村信用社。
全国第一座农民城——龙港镇。
全国第一个股份制城市信用社——鹿城城市信用社和东风城市信用社。
全国第一家私人跨国公司——叶康松办的美国明尼苏达州的康龙农业开发有限公司。
全国第一条内地和香港合资兴建并运营的地方铁路——金温铁路。
……
但这许多第一如果没有带动温州的经济迅猛发展的话,它最多只是吹牛的本钱,不具实质性的意义。现在还是让我抄录几个数字来说明温州人在付出高昂代价的同时,所取得的成就。从1978年到2002年,全市国内生产总值从13。2亿元增加到1054。99亿元,按可比价格计算翻了五番,年均递增15。4%,远远超过全国平均水平;2002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达到491。09亿美元,进出口总值34。54元,其中出口总值为26。5亿美元;人民生活水平也因此大大提高,从1978年到2002年,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从113。5元增加到5091元,按可比价计算增长5。6倍。2002年城市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提高到14591元,按可比价计算,比之1981年(注意:不是1978年)也增长5。6倍。据2002年国家公布的有关数据显示,温州城市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人均居住面积这两项指标,在全国包括直辖市、副省级市以及沿海开放城市和经济特区的33个城市中分别排名第三和第二位。温州人用了二十来年时间,完成了从生存命题到发展命题的跨越。有经济学家称温州经济增长的二十年,相当于亚洲“四小龙”的三十五年。我们可将此称为“温州的速度”。
对温州模式发展的总结与回顾,通常是这样的:
一、“温州模式”是以家庭经营为主要生产方式,以小商品生产为主导产业,以专业市场和农民购销员为流通渠道,充分运用市场机制来推进农村工业化和农民富裕的一种农村经济格局。
二、温州经济的基本特色是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多渠道,多形式的商品经济新格局,其基础是农民经营的家庭工业,其纽带是以农民购销员为首干的专业市场,其依托是主要由农民集资兴建或发展起来的小城镇。三者相互依存、相互促进、联为一体、协作配套、自成网络,没有任何统一规划安排,不按任何指令行事,完全作用于价值规律和供求规律。
不对!抄着抄着,我忽然怀疑起来了,这种所谓“温州模式”的理论,仅仅是短时期内适用的,早已过时了。当时认为家庭工业“温州模式”的主体,现在这个主体早已起了变化,许多家庭工业已经发展成为各种新型的合作经济,如各种股份制企业,其管理方式也由家族制而走向现代化的管理机制。再用这种过时的概念去阐述“温州模式”已经毫无意义。
在磨难中成长的“温州模式”(2)
我以为,所谓“温州模式”就是“温州人的经济”。而温州人的经济是由特定的历史环境,地理环境和温州人的性格所决定的,具有相当大的实用性、灵活性、坚韧性和前趋性。它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但又遵循着社会发展的规律,艰苦而又坚韧不拔地前进着。
因而温州模式不应是一个固定不变的概念,它应当不断地变化、发展与提高。不可否认时下温州模式又遇到了瓶颈,但我相信,与上世纪的许多时候一样,温州人一定能在困境中踏出一条生路,突围成功的。
温州人经济:温州模式的升华
2005年4月8日,温州市委市政府召开实施发展工业的“12345工程”动员大会,上任不久的温州市委书记王建满亲自作动员报告。
所谓“12345工程”是要用三年时间,力争全市引进世界500强企业十家;高新技术产业增加值占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比重20%以上;拥有销售产值超十亿元大企业、大集团30家以上;拥有中国名牌、中国驰名商标40个以上;全市工业总产值达5000亿元以上。
王建满,2004年11月17日被任命为中共温州市委书记,此前,他担任杭州市委副书记,兼任萧山区委书记,被认为是“萧山模式”的缔造者。有人认为,这是以“萧山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