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明-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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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扇包着厚厚铁皮的木门缓缓拉开,一看眼前的阵势,廖永堂又是一阵眼前发晕,但此时,已经没办法再将门关上,只得硬着头皮,摆出一副官威走出了大门。
站在他面前的是几十名身着白衣的年青士子,一个个眼神坚毅,表情肃穆。整个凤阳城,包括整个大明最难招惹的,也就是眼前这类人了。而他们身后,居然还站着几百名各色服装的百姓,真是热闹非凡。
廖永堂是认得领头的那个士子的,当下点头示意,“张公子,今日是何事来本官这锦衣卫千户所啊!”
张继祖此时意气风发,东林前辈的精神和风范仿佛在今天这个时刻一起附身在他的灵魂中,这个时候,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环视一周,得到身后众人肯定的眼神后。张继祖冲着廖永堂一拱手,“廖大人,今日学生等来,为的是贵千户所在近日擒获东虏奸细的事情!”
“哦?事关机密,张公子是如何得知的啊?”
“街头巷尾、贩夫走卒,人尽皆知!”
张继祖的回答让廖永堂已经,但脸上依然是不动声色,“那张公子所来……?”
“无他,只是希望大人即刻查访,看这东虏细作到凤阳究竟是所为何来?”
廖永堂冷冷的哼了一声,“自有朝廷法度在,一切按规章办事,岂是你等可以左右的!”
张继祖毫不退缩,“大人此言差矣。东虏既然出现在凤阳,便是处于某种目的。学生听闻今岁关外亦是荒年,除了频频寇边袭扰我大明疆土、掠夺人丁、粮食、牛羊之外。便是派人潜入大明,与某些丧心病狂、数祖忘典的豪商勾结,将我大明的军资运往关外,以此壮其羽翼!”
“一派胡言!难道说因为你一句听闻,本官便要派快马奏明朝廷,彻查此事吗?”
“学生并不是这个意思!”张继祖有礼有节,“学生等只是认为,如今东虏奸细被擒,消息已经是满城皆知。如果按照衙门规矩,按部就班,怕是要将人送往京城才算妥当,如此一来,与东虏勾结的奸商便有了可趁之机,说不定便会逃之夭夭。这样岂不是坐失了揪出这些害群之马的良机?”
“锦衣卫衙门如何做事,还轮不到尔等来指手画脚,速速退去,不然,统统以冲撞朝廷重地之罪抓入监牢!”
廖永堂心烦意乱。一群黄口小儿,仗着自己有了功名,便对衙门事务指指点点,大放厥词。听信了一些传言,便来指挥锦衣卫做事,这等荒唐事,也只有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东林士子做得出来。
至于他们那些身后百姓,不过是随声附和,只要拿出官架子来,保管将他们吓个屁滚尿流、一哄而散。这一点,廖永堂很有信心。
廖永堂的话让张继祖眉头一皱,刚要说话,身后却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大人此意,是宁愿放过那些叛贼,也不愿彻查此事了?”
张继祖很诧异,这个声音他很熟悉,分明就是平日里跟在众位士子身后唯唯诺诺的那个梁康,今日怎么忽然间变得如此有勇气起来?
这一句话,令廖永堂勃然大怒,原本他的心里边藏着鬼,梁康的话便如同一根尖刺直接戳到了他内心中最不愿触及的地方。
但此时,他着实不愿意节外生枝,强压住怒气,一拂衣袖。“尔等也是苦读圣贤书的人;应该知道妄议朝政、诽谤朝廷命官是什么样的罪过。本官只当尔等是无心之失去;速速散去;本官公务缠身;哪儿有功夫陪尔等在此消磨时间!”
“大人如此推诿;莫非大人与那东虏奸细有什么瓜葛不成?”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句声响极大地叫喊;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廖永堂猛然站住了脚步;手在腰间一探;已是将腰间的绣春刀抽了出来。继而转过身来;一脸的肌肉扭在一起;说不出的渗人。“是谁喊的!”
人群即刻鸦雀无声;众人齐齐的将目光投向廖永堂;却没有一个人接腔。
张继祖却是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身为一名大明的士子;尤其是作为东林书院的一份子;风闻奏事;指摘朝廷以及文武大员的不是;已经成为个人心灵和生活中不可磨灭的烙印。
御史以风骨闻名;为了名声;他们可以弹劾权贵、辅臣、阁老甚至于皇帝;所求的不过是誉满天下。当然;在这背后;推动他们勇于面对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动力各有不同;有些是因为金银;有些是贪图名声;有些是为了获得更大的话语权;有些则是为了弹劾而弹劾。
张继祖自认为自己是东林的后起之秀;有责任;也有能力重新将东林的影响带回庙堂。魏忠贤的屠杀、温体仁的陷害都不能将东林一脉彻底击倒;总有一天;东林学子会卷土重来;而自己将是其中的中流砥柱。
为此;他积极笼络凤阳当地的士子;并成功化身为凤阳士子的领袖。他渴望通过一个机会;让自己一朝名扬天下;然后参加来年的恩科;成就一生的功业。
为此;当听到东虏鞑子奸细出现在凤阳;锦衣卫无所作为的时候。张继祖怦然心动。
可事情的发展却似乎有些出乎张继祖的预料。首先前来声援士子的各色人等。以往但凡衙门有什么事情;这些个黎庶百姓躲得是要多远有多远。可今天却一反常态;还没怎么慷慨激昂的讲上两句;甚至于连事情都没交代清楚;百姓们已然是“义愤填膺”、“群情激奋”。
刚开始;张继祖还以为是民心可用。现在;却忽然有了一种被人利用了的感觉。
人群中传出的话语一句比一句刁钻;张继祖不是无知小民;更没有读书读成了傻子;这些从人群中传出的话语分明只有一个目的——激怒廖永堂!
在廖永堂终于克制不住拔出绣春刀的时候;人群中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再度响起。“看来小人还真是猜对了;大人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张继祖忽然间想发怒了。这成何体统!
今天我可是主角;这是谁?一直在抢戏!
刚想回头;屁股上却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张继祖毫无防备;顿时跌跌撞撞的冲向了廖永堂。
廖永堂黑着脸正在搜寻究竟是谁在人群中说话;忽然发觉一个人影从对面的人群中冲出来;沿着台阶;就冲着自己疾扑而来。
廖永堂大惊失色;下意识的便将手中的绣春刀竖了起来。
张继祖只觉得自己左肩一凉;随机便是一种从未尝过的痛楚袭来;低头一看;一截明晃晃的刀尖已经插进自己的肩膀。
张继祖出身凤阳大族;又是长子嫡孙;自幼被家中长辈看中;加之其又是凤阳城内有名的“神童”;倍受呵护和推崇;几时受过这样的伤痛;一声惨嚎之后;就此晕了过去。
梁康立刻高声叫喊起来;“锦衣卫杀人了!张家大公子被锦衣卫给杀了!”
第三十四章 冲突
张继祖的受伤昏迷,直接导致了门前的局势一下子混乱起来。门前聚集的校尉、力士、小旗等人,莫名其妙的遭受到各种奇怪的“攻击”。
先是一大片的石头土块从天而降,将众人砸得晕头涨脑;接着便是几根扁担从人缝中突兀的钻了出来,将几名锦衣卫打得满脸开花,最后便是几大桶类似于马尿、粪便之类的东西劈头盖脸的泼过来,门前的锦衣卫无一幸免,就连廖永堂也弄了一身。
士子们义愤填膺,领袖张继祖被锦衣卫千户一刀刺翻在地,生死不知,天下的暴政还有比这更甚的吗!虽说手无缚鸡之力,但士子们却在一瞬间爆发出强悍的战斗力,迎着锦衣卫的刀枪便冲了上去,梁康大声的鼓噪着,身子却在人群中不断的游移,最后竟然出现在了队伍的最末端。身后的“百姓们”前仆后继的填补上去,挥舞着各色的“兵器”紧跟在士子们的身后。
锦衣卫们都不是傻子,冲在队伍最前边最差也是个秀才,大部分都是举人出身,虽然没有官身,但却是大明朝的精英阶层,平时见官不跪,尤其是在魏忠贤只手遮天、独揽超纲结束之后,这些士子们便顿时有了出头之日,重现当初嘉靖、隆庆、万历年间的影响力。相比较之下,厂卫的日子却越来越艰难,如果让这些老爷们有了些许损伤,朝廷是绝对不会体恤锦衣卫这些武夫的。
因此,锦衣卫自觉的便将手中的刀枪棍棒等物收到了身后,谁也不想学自家的千户大人,不明所以然的便搠倒了一个举人老爷,日后难免有牵扯不完的麻烦事情。
廖永堂顶着一身的粪水,一张口,便是满嘴的腥臭之物涌进来,既便是如此,也已经不管不顾,大声招呼着手下守住门口,并打算派人向巡抚衙门、布政使司等处求援。
但这些士子和百姓的来势却是意想不到的凶猛,不过两三下,便冲破了锦衣卫的阻拦,径直冲进了千户所。
“厂卫暴虐,竟敢当众刺杀我大明举人,难道是当年魏忠贤阉贼余孽又要死灰复燃吗?”梁康此时满身正气,一边抱住倒地昏迷的张继祖,一边振臂疾呼。
在他的感召下,士子和百姓们不由得悲愤莫名,拳头和棍棒如雨点一般落向“手无寸铁”的锦衣卫头上。
几个壮汉围住了廖永堂,一个照面便将其手中的绣春刀夺下,“这是将来的呈堂证供,上面还有张公子的血迹,就算将官司打到金銮宝殿万岁爷那里,咱们也不怕!”几个人随即便将廖永堂绑缚起来,捆在了影壁的后边,嘴中还被塞上了一块抹布。
“去把鞑子找出来!锦衣卫的鹰犬不审,咱们今天就替他们来审!”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众人轰然叫好。此时,人已越聚越多,四方的百姓听闻锦衣卫“大开杀戒、屠戮良民”,都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
廖永堂的一颗心刹那间沉到了谷底,在锦衣卫办差这么多年,眼前的这些个壮汉一交手他便知道,这几个人绝对是行伍出身。今天的事情绝对不是出自于偶然,自己是被人给算计了。
“完了,完了!”廖永堂眼前一黑。
闯进监牢的时候,养伤的图顺正呆在单人牢房中享受着大餐,整头的烤乳羊,大坛的烈酒,还有两个懂满语的狱卒前后伺候,捏肩捶腿,竟是比当初在廖永堂的私宅中过得还惬意,美中不足的是少了几个女人。
这次出来,虽然是被人给废了一身的功夫,还被抓了活口,但图顺却没有当做一回事,跟随大汗身边多年,都是被银子和女人喂饱了的。这次要不是大汗对宁家的看重,恐怕也不会派自己这个身兼侍卫副统领的镶黄旗巴图鲁来凤阳走一遭。
想不到,竟是在这儿遇到了一个身手这么好的南蛮汉人。估计就算是自己的兄长鳌拜也未必就是此人的对手。
想到这里,图顺释然了很多,作为瓜尔佳一族的子弟,他很清楚自己的使命和责任。宁通已经来和他面谈过一次,既然他目前已经是这么个样子,那就不妨再为关外的大汗做最后一件事情,只要事情成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弄死两个对八旗有潜在威胁的大小南蛮,图顺就算死,也会死得其所。
图顺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这个建议。他很清楚,自己一死,自己的兄弟和孩子将会得到大汗的另眼相看,也算是福泽家族和子孙了。
图顺正想着晚上让两个狱卒想办法,弄几个女人进来,外边却一阵嘈杂,接着便是杂乱的脚步声。
“鞑子在这儿!”随着一声怒喝,十几个士子带着大队的民壮闯了进来。
两个狱卒无处可躲,也不知道发生了何种变故,只得瑟缩在角落里。图顺本能的想找兵刃站起来,可身子一动,却是瘫软无力,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重伤。
“贼子竟敢如此,当年左公光斗被权阉陷害入狱时,身受重刑,被残害致死。可这鞑子竟然在牢狱中大鱼大肉,还有人一旁伺候!”
士子们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破口大骂。一旁的民壮抓过两名狱卒,还没盘问,已经吓得尿了裤子的狱卒便交待了个清清楚楚。“这是千户大人的命令,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啊!”
其中一个壮汉向士子们拱拱手,“各位老爷,小人们不识字,可也懂得衙门的规矩。烦劳老爷们给这两人录下供词,让他们签字画押,日后也好有个交待啊!“
这句话一出,竟让士子们有些汗颜,当下便取来了纸笔,将狱卒的供词记录下来,并让他们画押。
“天杀的鞑子,在牢狱中竟然还作威作福,诸位相邻,大家都是北直隶一路逃难过来的,谁家没有受过鞑子的欺凌,现在正是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的时候啊!”
壮汉的一句话,顿时提醒了聚拢而来的百姓,众人立刻将半死不活的图顺从床上揪了下来,拖着就往院子中走。
士子本想阻拦,还想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