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菩提-第8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青苍之上,娲皇怒喝道:“无知小儿,且随我来!”
——时间在那一刹那停止了。
钟山烛龙掌握日月四时,尚只能使区区一个平原的时间暂停不前,但娲皇这一声喝出后,整个世界都为之一滞,时光的长河被人为冻结在原地,每一滴飞溅的水珠都清晰可辨,默然无声。
苏雪禅的灵体再次脱出,他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身后的黎渊,便被微风送往高旷无垠的四极。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娲皇宫。
女娲的身躯盘旋如龙,她端坐在高位上,将苏雪禅的灵体打量了半晌。
“白狐之子。”她摇了摇头,“你当真是胆大包天啊。”
没有了可依靠的外物,他的魂魄重重跌落在地面上,颤抖着蜷缩在一起,他嘶哑道:“敢问陛下何为宿命?”
娲皇目光沉沉:“哦?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了。”
“为什么?”他似乎是恢复了一点力气,他抬头看着娲皇,就像继往开来,万万年时光中在大地上世代开拓的黎民,仰望支配着自己短暂一生的苍茫天宇,“为什么要给我们挣扎的余地,却又将出路堵死?为什么?”
“我们能够修炼,能够长生,能够从日月星辰里攫取不竭的力量,我们与天劫对抗,与规则对抗我们能移山倒海,翻天覆地,我以为我们可以的”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眼中已经有了闪烁的泪光,“我以为我们可以改变命运的为什么?”
从他开始修习,踏上大道的那一天起,苏斓姬就将他叫进族中传承的密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阿禅,”她说,“你信命吗?”
他那时还只是个懵懵懂懂的稚童,闻言,就算思索了好一会,也只能回答道:“孩儿大概是信的吧,万事万物,不都是冥冥中自有天定?”
苏斓姬莞尔一笑,说:“可我们本身就是一等一不受天命的妖族啊!如果顺应天意,那我们还是山野间的无知白狐,为食物和繁衍奔波不休,寿命仅有短短数十年,如何能求得长生,化作人形,又如何能与鬼神抗衡,在天地间保住一丝生机?”
苏雪禅以前从未想过这些,一时间不由怔住了。
“我们活在世上,从来不是为了顺从什么命运的旨意的。”苏斓姬轻叹一声,摸了摸他的发顶,“一个人这辈子是没办法随波逐流到底的,你总得为自己争取点儿什么。无论是因为肚饿而摘一颗桃,还是因为不甘而寻求长生,其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反抗了天命。”
“阿禅,”她最后唤道,“命中注定,就一定是完全正确的吗?”
苏斓姬这番话,在数百年后方被他牢记于心,他知道命运是何等宏大而不可阻挡的东西,需要挖空心思,殚精竭虑,方能从它手中发掘一线希望。但就算是这样,他也一直不曾灰心丧气,因为他知道,哪怕最后只是海底捞月的一场空梦,也好过毫无作为,庸碌一生。
所以他可以殉道,可以为了保护身后的人与蚩尤同归于尽,然而就在苏璃用幻世瞳望向他的那一刻,他忽然感到了无尽的疲惫与悲凉。
他的抗争是无效的,诸世万千,他怎敢妄图用蝼蚁之力扳正宿命的巨大轮|盘?他知晓一切,拯救一切,却终究还是那个身不由己的小小白狐,万般无奈地面对坤舆无垠,天地茫茫。
女娲凝视着他,缓缓叹息出声。
“白狐之子,你应当知道,修炼也好,长生也罢,你们改变的从来不是命,只是运。”
她招手:“你随我来。”
苏雪禅的身体一轻,他抬眼看去,娲皇的身躯蜿蜒游走,领着他到了一处波澜旋转的水池旁。
那水是奇妙的银白色,水池上荡漾着不尽流转的波光,却连池边的人影都映照不出来。
“此乃南柯海,”娲皇轻声道,“它是牵连起诸世的媒介,今天我就破例为你使用一次,你须得看好了。”
说着,娲皇一挥手,南柯海波涛翻涌,从中冒出无数咕嘟嘟的气泡白雾,继而渐渐平息,凝成一面光润圆滑的银镜。
苏雪禅在镜面里看到一座繁华似锦,车马如织的凡人王城。
娲皇指尖轻点,镜中景象飞速旋转、放大,映出王城最中央的宏伟宫落,最后定格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里。
有一群人正在痛殴一个半大的瘦弱少年,地上肮脏不堪,满地碎瓷片中溅着看不出颜色的残羹冷炙。
少年浑身青紫,口鼻淌血,很快就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他快死了,你要救他吗?”娲皇的声音在虚空中飘渺,“你说救,他便能活下来;你说不救,那他今日就会被人打死在那里。”
苏雪禅吃了一惊,他打量着眼前的景象,谨慎问道:“他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吗?怎么那些人下手如此之狠?”
“谁知道呢,”娲皇漫不经心地耸耸肩,“也许是因为太饿了,所以偷吃了贵人的一碗肉羹吧。”
苏雪禅皱眉道:“因为一碗肉羹杀人,这未免也太他罪不至死,我愿意救他。”
娲皇微微一笑:“落子无悔,记住了。”
南柯海面光晕波动,再看时,那少年已经躺在了破旧的床褥上,虽然遍体鳞伤,可毕竟保住了一条性命。
“你已经做出选择了,现在,让我们来看看结果罢。”娲皇再一扬手,南柯海上却乍然烧起了熊熊大火!
苏雪禅急忙定睛一看,只见先前那座繁华都城此时已经沦为一片火海,铁蹄践踏的声音同孩童的啼哭掺杂在一起,还有无数平民的哀嚎惨叫
他手脚冰凉,不可置信道:“怎么会这样?!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先前那个孩子可我明明救了他的命啊!”
这时,从火海中缓缓踏出一匹神俊黑马,骑在马背上的男人面容生戾,眉目间依稀还能看出几分儿时的影子,正是苏雪禅方才救下的人。
“你救的人,是另一个国家的质子。”娲皇开口道,“他的国家战败了,在割地赔款的同时,也要将一个皇嗣作为人质,关押在战胜国。他在国内不受宠,在这个国更是受尽磨难,连吃一碗肉羹都要被人毒打至此,所以他发誓,只要他能活着回去,就一定会灭亡这个曾经带给他无尽耻辱的国家。”
“你救了他,但这个国也因此而陨落了。”
苏雪禅张口结舌,他茫然地盯着南柯海,颤声道:“这里面发生的事是真实的吗?”
女娲点点头:“千真万确。”
也就是说,他仅仅因为一念之差,便令一个国家覆没殆尽了!
他沉沉喘息,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娲皇就再次点亮了南柯海,这次出现在镜面上的,则是茫茫一片风雪。
雪中有个人,正背着一捆又重又沉的柴,艰难行走在道路一侧,走了一会,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缓缓蹲下身体,将一个物件从雪中捧出,小心放在行人踩不到的地方。
苏雪禅眼尖,看出那是一只冻死在路边的鸟尸。
过了许久,他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座大宅,他立在雪中,疲累地站着歇息了一会,又慢慢走到大宅后的院落,打开门,将木柴堆在墙角。
此时墙边已有一排小山般的柴禾。
他回到房中,用脏污的麻布勉强擦了擦汗,过不了一会,又有一个作管事打扮的男子从内院门处踱步进来,很是悠闲地揣着手,穿的也是暖暖和和的,他在院子中晃悠了一圈,看到那堆木柴,半是挑剔,半是勉强满意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男子听见这声,连忙从屋内出来,一边冲管事点头哈腰,一边不停冲管事打手势,口中“啊啊”作声。
原来竟是个哑巴,苏雪禅心道。
那管事勃然大怒,一下伸腿将那哑巴踹了出去,口中骂骂咧咧道:“怎么,老爷让你做点活计,就把你累得了不得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要钱,钱钱钱,要了等着买棺材板啊!”
哑巴身形瘦弱,被他一下踹翻在地,一时间只在地上苦苦挣扎,还站不起来,管事看到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又啐了他一口,转身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哑巴倒在雪地里不住呜咽,他望着管事的背影,目光在那一刻恨毒到了极致。
苏雪禅还未从先前国破家亡的悲剧中脱身出来,因此见了这一幕也不说话,只是看着。
夜幕降临,哑巴房屋中忽然亮起火光。过了一会,就见他怀揣着什么东西,掀开门帘走出,他蹒跚行走在雪地上,穿过院门,避开几个夜巡的家丁,偷偷向着主屋走去,南柯海的画面也随着他一路转换视角。
“他要”苏雪禅忍不住开口。
“他要行凶了。”娲皇悠悠道。
果不其然,那哑巴怀揣着什么长物件,跨上主屋外的院墙,不料在快要翻过去的时候,他脚下一滑,居然猛地摔了下去,一声骨骼碎裂的响声传来,不仅他本人重重砸在地上,怀中磨亮的柴刀也跟着飞出衣襟,可他偏偏是个哑巴,连痛呼都发不出来,就生生晕了过去。
一切都静止在这一刻。
娲皇道:“如何,现在再看看,你还要救他吗?”
苏雪禅沉默了,他默默看着那个晕倒的哑巴,他用来行凶的刀具就横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已经被飘扬的小雪覆盖了些许锋芒。
“你救,他会活下来,”娲皇说,“你不救,他就在这里一直躺到天亮,直至被冻死在墙下。快点做决定吧。”
苏雪禅安静地看着哑巴,开口道:“我救。”
“为什么?”娲皇饶有兴致地问,“他可是要去杀人的。”
苏雪禅坚持着重复了一遍:“我救。”
娲皇于是不再问,她看向南柯海,就有一捧沉重的雪从不堪重负的树枝上哗啦砸下,尽数泼在哑巴身上。
“啊!”哑巴蓦然发出了嘶哑的叫声,他顶着满头满身的雪,忽然茫然愣怔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在极度的寒冷与惊吓中,他又能发出声音了——他不再是那个人人轻视,人人欺辱的哑巴了!
他欣喜若狂支撑着断腿站起,忽然望见了地上的柴刀。
他犹豫了一会,上前将柴刀提在手中,刀锋的光芒映照着他的眼神,仿佛一泓清亮的泉,猛地在寒冬腊月浇在他的头上。
他手一抖,将刀扔了出去,毅然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无边风雪。
“还要看结局吗?”娲皇道。
苏雪禅深吸一口气:“不用了,只要他自己问心无愧,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那还要再继续下去吗?”娲皇问道。
苏雪禅说:“也不用了,我没什么资格决定别人的生死。”
娲皇莞尔一笑。
第90章 九十 .()
“这”苏雪禅犹豫了一下;“我不明白。”
娲皇叹息道:“还不明白吗?痴儿啊,命数天生注定;气运飘渺无常,难道还不能使你开悟?”
苏雪禅张了张口;喃喃道:“死亡是他们的命数遇到我;则是他们的气运。”
娲皇点点头,欣慰道:“不错;你总算明白过来了。”
“顺其自然是命数;茫然未知是气运。在南柯海中;你从亿万生灵中恰巧看见了他们;并且做出决定,要扭转他们即将面临死亡的前路——这就是运改变命的例子。可你原就自结局而来,又如何改变已成事实的宿命?”
“当一切都是未知的时候,你会因为各异抉择而走上不同的道路,踏向不同的未来;可若是结局注定;纵然汇集再多的运;也无法变革你前进的方向。”
苏雪禅急迫道:“可是如果我现在去杀了风伯雨师;阻止他们在千年后复活蚩尤;搅乱洪荒;那岂不是可以”
“孽龙应该早就与你说过了;”娲皇温和道;“蚩尤身为兵主;在临死前一力抗下逐鹿之战的过错因果;赦免了风伯雨师‘过去’和‘现在’的所有罪责,只要他们活着一天,天劫的惩罚就永远落不到他们头上,连我也不能冒然逾越,你要怎么杀呢?”
苏雪禅蓦然抬头,目似雷光道:“我可以!蚩尤只赦宥了他们的过去和现在的孽果,他绝不会想到,我会在千年后与他同归于尽,又被您送回这里!”
娲皇不由动容:“你是说”
“我可以制裁风伯雨师‘未来’的罪业。”苏雪禅一字一句道,“因为我经历所有,知晓所有,我知道他们会在千年后做什么,而这也是既定发生的事实,不会被扭曲,也不会被篡改!”
在此之前,娲皇一直是直起身体站立的,她的蛇身绵延如江山河海,站起来时也分外高大,犹如太古的巨兽,但现在,她却首次弯下了腰身,直视着苏雪禅的双眸。
苏璃的眼瞳中有无数流转的星尘,娲皇的眼瞳里则空茫一片,万物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