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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我们-第17部分

小说: 我们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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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脸庞。我必须尽快找到她,因为现在摆锤再摆动一下,就……
  他——当然是他。在下面,从台旁光亮的玻璃地面上,一对粉红色的招风大耳朵很快地飞窜而过,玻璃地面上映出一个像双环扣似的黑色的S形体。他正急匆匆地朝观众台之间横七竖八的通道那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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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和 I之间有某种联系。依我看他们之间总有一条什么线连着,但我还不知道是什么,迟早我会弄明白的。我眼睛紧紧盯住了他。他像一团线团似的滚了过去,后面拖着一条线。好,现在他停下来了……
  我仿佛被雷电的高压电打着了,穿透了,拧成了一个结。在我这圆形横排离我只40度角的地方,S停了下来,弯下了腰。我发现了I。她旁边是那讨厌的嘿嘿笑着的厚嘴唇R…13。我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冲过去向她喊道:“你今天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不要我?”可是那张无形的良性的蛛网牢牢缠住了我的手脚。我咬紧牙关,铁沉沉地坐在那儿不动,眼睛盯着他俩不放。我感到心里一阵剧烈的肉体上的疼痛。我记得当时我曾想:“由于非肉体原因引起的肉体上的疼痛,显然是……”
  很遗憾,我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只记得一时间脑子里无意识地闪过一个关于“心”的古代熟语“心惊胆战”。这时六音步颂诗已经念完,我战战兢兢地一动不动:眼下就要出事了吧?……会出什么事呢?选举前,一般规定有五分钟的休息。这时通常总是静默的时间。但是,现在的静默不是平常的那种真正虔诚的、肃穆的平静,它倒像古代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那时候古代人还没有我们的电塔,末被驯服的天空还时常雷雨交加。狂风肆虐。
  空气仿佛是块透明的铸铁。你不由得想大口大口地吸气。我耳朵紧张得发疼。记录着周围的声响:后面传来像耗子咬东西的令人不安的沙沙声。我垂着眼睛,总是看见肩并肩坐在一起的 I和 R,还有我膝盖上的两只手——不是我的手,是令人厌恶的、毛茸茸的手。
  每个人手里都握着带表的号码牌。一分,两分,三分……五分……台上传来一个铸铁般沉重的、缓慢的声音:“赞成的,请举手。”
  以前,我能忠诚地、坦荡地直视他的眼睛,意思是说:“我的一切都在这儿。一切都在这儿。毫无保留地献给你!”但是现在我不敢。我艰难地举起了手,仿佛所有的关节都锈住了。
  几百万只手簌簌响着举了起来。有人压低嗓子“啊!”了一声。我感到已经出事了,发生得好快。但是我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我没有勇气,不敢拾眼……
  “有反对的吗?”
  以往,这一刻是节日最庄重的时刻。全体肃穆端坐,对最伟大号码赐予我们的良性桎梏,低首下心,喜不自胜。但此刻,我惶恐地又听到了簌簌的响声,声音轻得像—声喘息,但却比刚才铜乐齐奏的国歌听得更真切。它像人在生命终结时吐出的最后的一口气,局围的人脸色煞白,每个人的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我抬起眼来……
  只有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在此一发千钧之际,我看见几千只“反对”的手刷地举起又落下了。我看见了I那张打着 X的苍白的脸和她举起的手。我眼前一阵发黑。
  又是一个百分之一秒的须臾的瞬间,冷场,悄无声息,只有脉博声隐约可闻。接着,仿佛全场听从一个疯子的指挥似的,所有看台上霎时间响起了喀嚓声、喊叫声;制服在奔跑,在飞扬,像一阵旋风,护卫局人员惊慌失措地狂奔乱跑;就在我眼前闪过一双双的鞋底,旁边是一张拼命喊叫的张得大大的嘴,却又听不见声音。几千张嘴在大声喊叫,但没有声音,就像恐怖影片里的一个镜头——不知为什么这个片断像刀刻斧凿一般地留在我记忆中了。
  好像也在银幕上似的,在下边远处,我有一秒钟的时间瞥见了O毫全无血色的嘴唇。她紧贴着通道的墙站在那儿,两只手交叉地挡在腹部。一眨眼,她已经不见了,被冲掉了,也许我忘记了她,因为……
  下面发生的事不再是银幕上的镜头,它发生在我脑子里,在我抽紧的心里,在我扑扑跳的太阳|穴里:在我左上方,R…13突然从长凳上跳了起来,满嘴唾沫,脸涨得通红,像疯了一般。他手上抱着脸色惨白的 I,她身上的制服从肩头撕裂到胸口,白皙的皮肤上淌着鲜红的血。她紧紧勾住了 R的颈脖。他跨着大步从一条长凳跳到另一条长凳,模样丑陋,但又灵活,就像只大猩猩,抱着她往上跑去。
  就像古代失火了一般,四周火红一片。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跳过去,抓住他们。现在我也无法解释,哪来那么大的气力。
  我像个冲锤似的冲开人群,踏着别人的肩头,跳过一条条长凳……很快就赶了上去,一把抓住了 R的衣领中:“你敢!你敢!听见没有 I马上……”幸亏我的声音听不见,因为所有的人都在喊叫,都在奔窜。
  “谁?怎么回事?怎么啦?”他回过头来,喷着睡沫星子的嘴唇在索索发抖。他大概以为护卫局人员逮住了他。
  “怎么啦!我不愿意,我不答应!把她放下来,立刻放下来!”
  但是他只是忿忿地用嘴唇噗地吐了口气、摇摇头,又往前跑去。下面要写的事真使我感到十分羞愧。但是我觉得,还是应该记下来,可以让你们,我不相识的读者们,对我的病史做出全面的研究。当时,我挥起手朝他脑袋使劲打去。你们明白吗,我打了他! 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我记得,这一拳打下去,我当时感到一种解脱,全身都感到轻松。
  I一下子从他手上出溜到地上。
  “您走吧,”她对 R大声说,“您还看不出来,他……走吧,R,走吧!”
  R龇着黑人般的白牙,冲我啪啪喷出一句话,就往下窜去,不见了。我把 I抱在手上,紧紧贴在身上,抱着她走了。
  我的心通通地在跳,心脏在膨胀变大,每跳一下,就涌出一股炽热的、疯狂的、欢乐的激浪! 任凭天塌地陷,我全然不顾!但愿能永远这样抱着她走啊走……
  夜晚,22点。
  我的手连笔杆都快握不住了。今天早上发生了这么多令人头晕目眩的意外,我感到疲惫不堪。难道大一统王国保障我们安全的、永恒的大墙果真坍塌了? 难道我们又将无家可归,像我们远祖那样生活在自由的野蛮状态? 难道没有大恩主了?反对票……在一致同意节投反对票? 我为他们感到羞傀、心痛、担心害怕。可是“他们”是谁? 我自己又是谁? 我属于“他们”,还是“我们”,难道我说得清楚吗?我把她抱上了最高一级看台。现在她坐在晒得发烫的玻璃长凳上。她右肩和右肩下方——那最美妙的、难以计算的曲线的开端处——裸露在外,一道纤细的鲜红血流逶迤在上面。她仿佛没有注意这道血迹和裸露着的胸……不,不尽然。她注意到了这一切,但她正需要这样,如果现在她穿的是紧扣的制服,她会把它撕开,她……
  “明天,”她透过亮晶晶的咬紧的牙齿缝深深地吸着气说:“明天,不知会发生什么。你明白吗,不仅我不知道,谁都不知道,不清楚。要知道,我们已知的一切已经结束,新的无法揣测,也无先例可循。”
  下面,人海在沸腾,飞溅着浪花,东西奔突,喊叫不止。但这一切离我们很远,而且愈来愈远,因为她正凝视着我,把我慢慢地拉进她狭窄的金黄瞳孔的窗户里去。我们很久地默默坐着。不知怎么我回忆起,曾有一天我隔着绿色大墙,也朝那对莫名其妙的眼睛凝视了许久,大墙上还有一群飞鸟在盘旋,翻飞(也许是另一次)。“你听我说,如果明天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带你去那儿,你明白吗?”
  我,我没听懂,但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我已经融化了,变成了无限小,只是一个点……
  但是,在这个点的形态中,归根到底也有自己的逻辑(今天的逻辑):在点的状态中,包含最多的未知数,只要这个点移动或微微晃动一下,它就会变成几千条形态各异的曲线和几百个主体形态……
  现在,我不敢动弹。我会变成什么呢?我觉得,所有号码都和我一样一动也不敢动。现在,当我写这篇记事时,他们都关在自己的玻璃斗室里,等待着可能发生的事。走廊里听不到平时嗡嗡的电梯声、笑声和脚步声。只偶尔能见到两个两个的号码从走廊里过去,他们踞着脚尖,悄悄耳语几句,不时回头张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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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会出什么事?明天我会变成什么呢?
  记事二十六
  提要:世界是存在的。斑疹。41度体温。
  清晨。透过玻璃天花板望出去,天空还像往常那般结实,圆圆的就像红红的脸颊。如果今天我睁眼看到天上是个四方形的太阳,如果看到的是披着各种颜色兽皮的人们,而四周的墙都是不透亮的砖墙——这样,我大概不会感到十分惊奇。这么说,世界——我们的世界,当然依然是存在的罗?也许世界之所以存在,只是惯性的缘故,就像一台已切断电源的发电机,它的齿轮还咔咔地在转动,还要再转上两圈、三圈,要转到第四圈时才会停歇下来……
  你曾经有过这种奇特的体验吗?半夜你醒了过来,睁开眼,只见一片漆黑,你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方向,不知东西南北了。
  你就想赶紧,尽快确定周围的环境。你想要寻找你所熟悉的和牢靠的东西,比如,能摸到一墙墙壁、一盏灯或一把椅子。我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看着《大一统王国报》在寻找,我急急忙忙地找着……找到了:“大家久已期待的一致同意节庆典昨天举行了。无数次证明自己绝对英明的我们的大恩主,第48次再度全票当选。选举庆典上曾发生了某些骚乱。这是反对幸福的敌人蓄意捣乱,从而破坏了庆典的良好气氛。因此,他们也就无权再保持作为大一统王国新任政权基础的普通一分子。我们每个人都确知,如果承认他们的选票,那是十分荒唐的,就像音乐大厅里正演奏一曲雄壮的英雄交响乐时,把大厅里几个病人偶然发出的咳嗽声,也当成交响曲的组成部分……”
  啊,英明的大恩主!难道我们最终还是得救了?对这透彻清晰如水晶的逻辑三段推理,难道还可能提出什么异议吗?下面还有几行字:“今天12点正,将召开行政局、卫生局和护卫局的联席会议。近日即将采取一项重要的全民性措施。”
  是的,一座座大墙仍屹然挺立。它们还在!我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现在我已经没有那种失落无措的感觉,那种不知身在何处、不辨方向的感觉。当我看见蓝色的天空和圆圆的太阳,我毫不感到惊奇,大家都像往常一样上班去工作……
  我走在大街上,脚步特别坚定、有力。我觉得,别人走路时也和我一样。前面是十字路口的拐角。我发现,人们都奇怪地绕着拐角上的那幢楼房走,好像墙里有条管子正朝外滋凉水,人们都无法从人行道上过去。
  再往前走五步到十步,我也感到有一股凉水朝我劈头盖脸浇来,一下子把我从人行道上冲开去……大约在二米左右高的墙上,贴着一张四方形的纸,上面用毒汁似的绿墨水写着两个莫名其妙的字:靡菲①纸下面站着一个双曲线的人形,背朝着我,两只透明的招风大耳朵由于愤怒,也许由于激动在索索发颤。他伸出胳赌使劲去够那张纸,左胳膊像一只受伤的翅膀无力地向后垂着。他又蹦又跳地想扯下那张纸。但是他够不着纸——只差一点儿。
  大概每个过路人都这么想:“这儿有这么多人,如果只有我上去帮他忙,他会不会以为我有过错,所以才想去……”
  坦白地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我想起,他曾多次充当过我的真正的护佑神,多次救过我,于是我鼓起勇气伸手把那张纸撕了下来。
  S转过身,无数根芒刺迅疾地朝我飞来,钻进我心里,并且在那里发现了什么,接着,他朝墙上原先贴着“靡菲”的地方抬了抬左眉。他微微笑了笑——奇怪,仿佛临了他的笑容里还透出几分快活的神情。不过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医生宁愿病人出斑疹,体温升高到40度,而不愿病人在潜伏期令人心焦的、缓慢上升的体温。因为前者至少容易确诊这是什么病症。我理解他笑的含义②。
  我下了地下铁道。脚下干净的玻璃梯级上又贴着一张“靡菲”的白纸。在地铁的墙上、长凳上、车厢的镜子上,都是一张张吓人的白色斑疹点。看来贴得很匆促、马虎,还歪歪扭扭。
  车轮的嗡嗡声在寂静中使人感到好响,就像发高烧时的血液中的呜呜声。有个号码肩膀被人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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