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馀尽 作者:舒杨郁(晋江2013-07-07完结)-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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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万水,是的。那是我心中的千山万水,以为我们之间千山万水的距离,其实只是一句话。
我拍了拍翅膀,在他头上绕着飞。
“千年琼燕绕屋飞,喜事连连矣。”他如此说道。
妙语轻微皱了下眉,“先生是说,今日之事定会成功?”
“成是定然成的,不过有喜有悲。”他叹口气,“妙语,有些事情求不得,切勿强求之。”
妙语又皱了下眉,垂首道,“婢子知道了。”
可是她真的知道了么?妙语离去,文初黎赶紧关紧了门窗,我化作人形坐在地上。
他蹲在我旁边,偏着头,面上似笑非笑,“可有什么要问我?”
我摇头。我想,我知道一切的事情了。
比如他待我的心意。
他炫而一笑,抖开一件大红袍子,“来试试看吧。”
镜中的女子用铅华胭脂覆面后,再不复以往的纯净。什么都厚重了,从眼角到内心。因为眼中有他,心中有他。
他从喜袍下伸手出来牵着我,“成亲去。”
“嗯。”我头顶着沉重凤冠,在红盖头下笑。
我不必用眼也能看见,故而一眼便发现了人群中右臂空空的袖子,和那扭曲的脸。
人结婚的步骤是最为复杂的,我东倒西歪被文初黎拉着拜完了堂,又被一堆人闹着非要看看这位当朝心术最强的文先生的心上人。
文初黎倒是笑得开心,朗声道,“文某不拘于俗礼,要看也可。”
手上猛地将盖头拉落,只听众人一片惊呼声。我笑了笑,广袖拂过桌面捞起一杯酒,拜了一拜他,举到唇边说道,“妾饮一半,相公一半。”
众人更是起哄。
他眼瞥过那盈盈荡荡的酒纹,接过一饮而尽。
又闹了半日,他悄悄捏着我的手心,低声说道,“瞧瞧那些欢喜过头的,都不是好人。”
但我一眼看去,包括家仆,都欢喜过头了。
“哈哈!”
两声大笑之后,那个右臂被我拧断的王倡延从人群中站起,端着一杯酒摇摇晃晃地过来,“都说文先生是神算子,不知如何能证明先生的神奇之处呢?”
文初黎但笑不言。
王倡延手中的酒杯时左时右地晃,对我飘来赞扬的神色,嘴里却在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先生能算出哪地有涝灾,哪地又蝗虫,可是先生,你当真算出过人的生死吗?”
文初黎依旧不答话,不过笑容僵硬了一些。
“先生你看。”王倡延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将我带向他的怀里,对着文初黎挑眉,“这是我的人了。”
“哦?”文初黎丝毫不惊讶,反而无所谓地笑着。
王倡延被他的表情弄得一愣,随即又指向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安静的众人,“他们也是我的人。”
缠绵秋雨过后,是肃杀秋风。那风掀起他运筹帷幄的衣袍,半晌,才听他说道,“我知道。”
那声音哑瑟难听,我急忙扭头去看他。
“哈哈哈哈。”王倡延笑得猖狂,“我就说你,连自己的生死都算不出。亏得忱王宁王都如此器重你,瞧瞧,多狼狈!”
“还不及你狼狈。”文初黎抬起袖子拭去一丝嘴角的血,撕下旁边至始至终未动过一分的丫鬟的脸,“你看。”
作戏就此打住了。那才是真正的姚如水,泪流满面却说不得话的姚如水。
王倡延抖了一抖,我反手将他的左手捉住,轻轻一扭,笑着说,“王公子,你的两只手都没了哎。”
幸而身上的袍子也是红色的,血渗进去也看不出丝毫的不雅。
果然是好。
“公子,燕儿早答应过和尚不杀生。”我将血淋淋的手臂丢在地上,一脚踹开那鬼哭狼嚎的男子。
文初黎却凝视着姚如水,“你回去吧,再不要参与此种事了。”
此时他已面色发黑,枯槁不已。
不是说,不是说,那酒里的毒是假的?
第19章 心字成伤
我看向替姚如水解开穴道的妙语,她面无表情,对着如蠕虫一般滚在地上的王倡延说道,“先生早安排忱王宁王离开了,你以为你如此小的把戏会无人看穿?真是高估了你自己。”
姚如水脚一软,狠狠地扇了文初黎一巴掌,“果然是事事算尽,要逼得我走投无路才罢手吗?”
文初黎不恼,反而笑着道歉,“对不起。”
“自小我就定给你,可是我不爱你啊。不懂风情,不会作一点儿事情讨我欢心。为什么我非要嫁给你呢?为什么我爹偏就认为你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倡延他也能做到!他也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姚如水歇斯底里地吼着,眼中是极尽委屈辛酸的泪。
而他无奈的笑,也不辩驳,只是低声说道,“我以为我喝了毒酒,你便能原谅我了,看来我也算错了一点。”
那些宾客亮出早已备好的兵器,嘶吼着杀过来。我手中握着燕翎羽,统统只卸下一只手。可是感觉不够痛快,总觉得内心被什么给堵着。
我萧索地站在原地,直到一把剑刺入我的腹部。剑的那头,妙语冷笑着,“这算是替因你而死的连珠等人报仇。”
我就知道,她一直等着这个时刻。
“好。”
反正看着文初黎那样子,我心很疼,不如让伤口的疼代替了它。
她抽出剑,妖血溅了一地。可惜了红袍,被我染成了黑色。随即又补上一剑,贯穿了我的身体。
好疼。我‘嘶’一声,稳住身体。
“疼是吧?”她又将剑抽出去,手上一松,剑‘哐啷啷’跌下石阶。
“你知道我们从小被培养又是受了多少的痛苦?看着一个又一个姐妹死了,死得那么无辜,那么无辜啊。。。。。。剩下的几个,要么疯了傻了,即使一切正常,夜里又多少次被噩梦惊醒啊。”
她捂着脸,蹲下去大哭。
“为什么非要是我们做这种棋子?表面光鲜亮丽,却步步听着王爷的话。为什么你可以什么都不必担心?先生替你什么都解决了,你满手的血腥,还做出一副最纯洁的模样!就连。。。。。。”
那秀气的脸充斥着不公与愤慨,“就连善净都待你如此特别!”
我心中一个咯噔,妙语她身上散发着一股非人的阴寒之气。
“先生说,今夜百鬼食人,正好我想脱去这一层人的枷锁。”她站起身,一跃上了房顶,那薄衫轻舞,像只溺水的蝶。
一只冰凉的手摸上我的脸,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我会有什么事,我笑,反问他,“公子,你没事吧?”
他只是抬头望着阴气蔽月的夜空,“子时将至。”
“妙语会怎样?”
他笑,“你可知舍寒玉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我疑问,捂着自己贯穿的伤口,“做什么?”
呼啦,冷风过耳。向来怕冷的我打了个寒战,望向夜空。那一群恶鬼张着饥饿的大口,从空中飞过,向着一个方向飞去。
不一时,痛苦的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妙语站在百鬼之中,伸开双臂,只消一眨眼,那单薄的身影便被全数吞没了。
不知为何悲凉就溢满了我的身体,“妙语。。。公子,你为何不阻止?。。。”
“她们被宁王控制的,即使死了魂也是宁王的。百鬼吞食,若是能够成了形也自然是百鬼中的一员。她自选的结果,也许却正是一个开始。舍寒玉可帮我们除了最大的祸患。你看,那方向是高府与古府。”
泄天机给舍寒玉,借他的手除去高将军,自己与姚如水成亲,除去王倡延。
算得真绝。
我看着文初黎的侧脸,问道,“公子,你一切都是靠算的么?那我,我的所有你都算出来了么?”
他的脸色很不好,毒素浸入了五脏了。他还勉强站着,“不,很多事情我都算不到的。比如。。。。。。咳。”
一咳就是一口黑血。
“公子。。。公子。。。。。。”我抱着欲倒地的他,心疼地不断呼唤。
他眼神游离飘忽,问,“如水走了否?”
这样子了,为何还声声念念是她?
姚如水早已拖着身子离开了,谁会愿意留在这个满地断手的地方。
“走了便好。”他轻合着眼,嘴角浅浅地笑,“想我亏待她这么多年,未尝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心亦早已不在她那处,戮杀她所爱,夺取她的一切。燕儿,我是不是很坏?”
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捂着他的嘴,“别说话了,公子。我替你解毒。”
他却笑了笑,轻声说,“燕儿,你看,只有我俩相依为伴了。”
我对上他冰凉的唇,深深地吸气,眼泪却不知为何一直掉啊掉啊,将他的脸都打湿了。
对于妖来说,人造成的伤不算什么,人的毒更不算什么。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这么难过?难过的好像就要死去一般。
是为了他太过精明的算计,也或许是为了妙语死得太惨。可要说到惨,这一地的断手,哪一个不惨呢?
我第一次看着自己的手,发现血是这么的脏污腥臭。而他是个干干净净,连鸡都不曾杀过的人。但是他的一记算卦,杀的人比我还多。
文初黎的脸色逐渐好转,我浑身又是伤又是毒,偏偏倒倒地飞上天,意识模糊地被那归去的百鬼推推嚷嚷着不知往何处去。
何处去,能洗涤一身的血腥?
第20章 结尾
我觉得我若是要死,一定不能让文初黎伤悲,所以要去一个很隐蔽的地方。可是睁开眼,看见的还是他。
我躺的竟是他的床。
他扶起我,笑道,“你低估自己了,妖不是那么容易就死的。”
“哈、哈。”我干笑两声。
他额头抵着我的额,离我很近,惹得我脸上发起烧来,“燕儿,只有我俩相依为伴了。”
他算计精细,甚至我亦在他的算计之内。可是呢,那也未尝不好。
彼时看着他亲近的脸和缱绻的眼,心想他的算计有什么关系,哪怕是真的将我杀死,我也含着笑。因我此生只有一个他。
谁教我尚是一只自在的野燕时,不小心低飞在他的屋檐?
待我伤势好转,很快也就忘了世故的复杂,安然地过着日子。我想试试看是否真的恢复,便化成燕子,一飞冲天。
那感觉真是无比舒坦。
文初黎停下手中的书,抬头笑着叮嘱,“小心点儿,别碰着头。”
唔?我眼前一黑,果然撞上了。
“你看你,我就知道你这毛病改不了,几年前就见着一只傻乎乎的燕子常常在屋檐下撞头,这傻劲现在还是一样。”
我愤愤,“公子,为什么我觉着你的屋檐总是比别家的矮许多。。。。。。”
“有么?”文初黎将我扶起来,捏我的鼻尖,“应该是你每次都心神不宁才撞上的。还怪屋檐低矮。”
外面敲门声响起,善净头顶朝露,双手合十站在晨光微熙的那处。我先是一愣,随即欢喜地说,“我没有杀人哎!”
“甚好。”
他的手指又点上我的额头,“但还是要记得,听人话,听真话。”
我捂着额头跑开,“啰嗦和尚。”
背后浅浅传来一句,“燕,痴且纯。”
文初黎坐在院中,垂眸饮茶,回他道,“和尚,多情而无情。”
说罢,两人互望一眼,风云流动。
善净低头念佛,“她果然是跟着你的好。”
他如救世主一般悲世悯人,双掌中合着自己的悲喜,嘴里不断地叨念着仁慈博爱。唯有那砖红袈裟是那么的萧索,独行与晨雾间,像是一尊活佛。
“看什么?莫是舍不得?”
我脸红,窘迫着欲逃,“我去替公子收衣服。”
他紧紧拉着我的手不放,“才晾了半个时辰,不着急。”
“我去替公子泡茶。”
“我碗里的茶还未喝,不着急。”
为何我感觉他离我越来越近了?近到我能嗅到他衣袖间的清香。
“你可记得那夜我们成亲了?”他抱着我,下巴搁在我头顶磨蹭,“我觉得不论初衷是如何,你我终归还是拜了天地的。”
“然后。。。。。。呢?”我小声问,“公子是想说,我们。。。。。。。是夫妻了么。”
后面几个字细若蚊鸣,几乎听不清。可他还是听见了,还将头点得很干脆,“对。”
我顿时不知所措,“那公子我们应该。。。。。。”
他瞪眼,“什么公子,应当先换个称呼。”
很多人都叫他,“先生。。。。。。”
“再换。”他在我腰上掐了一把,“你是故意不知道怎么叫的么?”
哦哦,善净的叫法又不一样,我疑惑地叫了声,“相公?”
他满意地点头,“有长进。”
原来他要的是这个呀,我松了口气,“那我以后也叫你文相公。”
他顿时僵住,良久,叹了口气,大有对牛弹琴之意,“算了,随你怎么叫吧。”
“那我还是喜欢叫你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