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馀尽 作者:舒杨郁(晋江2013-07-07完结)-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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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江南没有兵荒马乱了。
锦若放下竹帘,顺手抄起琴放在膝上,“我从前非瑟华不弹,如今觉得,琴就是琴,无外乎是一段过耳便忘的声音罢了。不能果腹,不能蔽体,不能救命,没什么特别的价值。”
她又指着安琴背后的剑,道,“剑不同,剑可以改变整个世界。”
“我不明白王妃的意思。”安琴老实说道。
很快你就明白了。锦若只是笑了笑,端正地跪坐在席上。
已经与楚宁二王的军队僵持了数日的忱王军队,忽听一阵清扬琴音从城头传来。为首几位将军精神一震,常出入忱王府的他们曾经听过这琴声。
正在鼓舞士气的赵恺忽然转身,跨马向着城头方向而去。贯耳风中,他听见有人在喊,“看见文先生了吗?”
果真城头上站着安琴,矮了半个身子的是坐着弹琴的王妃。他默默站在她俩身后,安琴回头望了他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却如碧水秋澜盈盈浅浅东流而去。
最终,两人只是相互浅浅一笑。
城下军队中开始骚动,赵恺往下看,骑马出来一个未着铠甲的人。宁王。
赵恺心中有些替王爷忿恨,冷哼了一声,倒要看看王妃想要怎么做。
宁王十分欢欣,对着城楼上的忱王妃点了点头,似是对她表示赞许。两军都看清了,这宁王与忱王妃常传出些有私情的闲言碎语,果是如此。
锦若从头上抽出白绢,对他挥舞着,笑着。
然后,原地转了一圈,冗长的裙裾盘绕在了她双足上。她头发因抽离了白绢,散了些许。飘在空中,而后耷拉在她肩上。
她拿过安琴手中的剑,“剑才能改变。”
安琴终于明白她想做什么。
募执只见她对他一笑,一柄寒光泠泠的剑就搁上了她的细白颈上。她伏在城头上,鲜血滴在城门守卫的头盔上。
她还在对他笑,双眼直直的看着他。直到他的脸色从欢喜开始变成阴沉,变成对她无可奈何的气愤,以及怅然枉失的悲痛。
力气都随着血流走,她借着最后一点力量终于报复了他。
‘哐啷啷’剑落在了地上。才惊醒了所有被吓懵的人。
“王妃!”安琴大唤一声,只觉整个天地都崩塌,直直往后倒去。
两军间忽生大风,将已是瘦弱的锦若从城头吹下,旋在双足上的裙裾散开,整个人如雨后白蝶飞舞着落下。
激起了一层薄尘。然后,听见天边寒鸦几声惨鸣,扑拉着飞走。
***
昭偕起来,锦若与白绢都不见了。
他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离开的机会。他不怪她的选择,想必她将来定是幸福的。
穿衣,开门。
几声侍婢的尖叫声在内院想起,一小士兵竟骑马进了王府,后跟着阻拦的暗卫和仆从。马匹上的士兵摔在距他不远的地方,挣扎着起来向他走。
昭偕冷冷看了他一眼,心中以为这种没规矩的人理当五马分尸。
暗卫将小士兵捉了起来,小士兵张口说着什么,十分迫切而含糊。昭偕将要走远之时,他这才大声喊了一声,“王妃死了!”
随即因用了过度的气开始喘息,声音低微,“城头。。。。。。城头。。。。。。”
昭偕毫不迟疑跨上惊魂未定的马而去。
血,她的血。
从高高的城头上流下去,在城墙上流出了一道细血痕。宛如刻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的剑,就在墙角下,她的血迹已经凝固了。
站在她自尽的地方往外看,澄澈的天空,偶有看不清的鸟儿飞过。还有对立的敌军,敌军的首领。
他扶着头,现在才明白她最后的选择仍是他。
“哈哈。”
他大声笑了起来,笑得眼角流出了水。
“全都给你。”
他这么说。眼神却在告诉他,我拥有你绝对不会拥有的东西。
玄色的衣衫飘荡在空中,扑落。
漆黑的地方,突然有人睁开了沉睡的眼,晶亮如星。
“阎叔叔,我爹娘呢?”
大个子阎君蹲下来,在他眉间点了一下,留下一个青色的砂痣。
手指轻点在青痣上,柔声道,“在这儿。”
从心底升起来溶溶漾漾的满足,他复又闭上眼去。梦中见到了他想念许久的娘亲,拖长的白裙,站在满是鲜血的城楼下。对面是他的爹爹,一如既往的英挺俊朗。
“你真傻。为何要跟着我来?”
爹爹笑,握着她的肩头,“差点儿没赶上你。如今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不能投胎轮回了。”她提醒他。
他点头,“嗯。”
忱王的军队全乱了,出乎意料的忱王之死。他倒和忱王妃倒在一起,两人的鲜血流成一片。
帝京的百姓都记得那么一天,帝京不攻自破。城门大开,迎来了楚王与宁王两人的军队。亲点降军时,发现整个暗卫队全数消失。
跟着消失的,还有神算子文初黎与燕夫人。
清晨的露水透凉,滴在文燕儿鞋背上。她只可惜了才买的白色绣花鞋。
“为何我们偏要走路呢?为何我们不骑马?”文燕儿抱怨道,两手向天一伸,长叹道,“我还可以飞啊。而且我们什么都没有带,难道一路饿着去江南么?”
走在前的文初黎转过身,牵起她的手,“你要学做个人。”
叮叮当当,农家的锅碗瓢盆开始敲响,睡意惺忪的农妇听得门外有人说话声,探头去看,一黑一白两影子隐没在山野中。
第82章 (募执)番外一
宫廷中的烛火,摇曳中带着无情的味道。四岁的二殿下被尿意憋醒,翻身起来,揉着眼,唤道,“阿嬷,阿嬷。”
只有他的回声,没有人应他。偌大的宫殿中只有他一人,寂静的风吹起幕帘,空荡荡的可怕。
“阿嬷。。。。。。”
他有些害怕,在床脚周围没找到夜壶,不得不出殿去。
一个微胖的宫女端着一碗吃食汤水过来,他一见立即哭着跑了过去。
“阿嬷,阿嬷。我以为你不见了。”
方嬷嬷将汤水放到一边,抱起他,慈爱地笑问道,“阿嬷怎会不见了,阿嬷想阿执起来会饿,去厨房做了碗凉糕来。阿执怎么起来了?”
他拉着自己的腰带,奶声奶气地说道,“要尿尿。”
“好好。”方嬷嬷从墙脚边上的桌下拿出夜壶,替他解了腰带,脱下里裤。将他放到床上,喂了些甜滋滋的凉糕。他的瞌睡来了,嗅着方嬷嬷身上那股说不出亲切的味道,十分舒适。
“阿嬷,我母后是不是身上也香香的?”
方嬷嬷抱着他,老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诓他入睡。
“是香的。”
“嗯。”小小的心愿似乎得到满足,他抱着方嬷嬷圆圆的手臂睡去。
朦朦胧胧,半睡半醒之间,他听见阿嬷哼着她家乡温柔的曲调。好像自己也到了月光溶溶,冰雪如玉的凉州。
“阿嬷,为什么大哥有那么多人围着他,而阿执只有你、全公公和春桃呢?”
方嬷嬷继续拍打着他,停下了嘴里的曲子,“因为你还小。”
“阿嬷。”他睁开天真的眼,睡意全然消失了,“为何大哥从来不理我呢?”
“阿执长大了,有本事了,大殿下就会和你说话了。”
“那,大哥不和我说话,是因为我没本事吗?”
方嬷嬷的手停了下来,她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但这么小,这么无辜的二殿下,为何总要遭到别人的冷落?
皇上从来不过问他的事,各位妃嫔更不过问,就连朝中大臣也不将他放在眼中。他和众星拱月的大殿下月昭偕,可是一母同胞啊。
“阿执,听阿嬷的话。”
她只是一介妇孺,当年因为帝皇对关皇后的痴情被选为秀女的她只能进宫做个宫女。从帝皇即位那年她便在宫中当值,十多年了。她的青春磨灭了,她的容颜苍老了。
对于这个弃儿二殿下,她抚养同自己的亲子。她不想他一辈子埋没在宫中,埋没在大殿下的身后。
“明年阿执五岁了,就不仅仅是学习认字了,要去跟着大殿下的武艺师父练功夫。”
“要是我去了,大哥会不高兴。”
“阿执。”方嬷嬷难得收敛起慈祥的脸,正色道,“等你本事大了,谁都不敢对你露出不高兴的脸!”
小募执只是想,有本事这么重要吗?阿嬷的脸色好吓人。
募执又长数年,到了八岁。先前他不请自来,跟着赵霖习武,着实在帝皇面前小露了一下脸。帝皇便令赵霖派一个儿子跟他一起学习。就像大殿下跟赵氏嫡出赵恺一样。
募执高兴得不得了,又见赵钊是赵恺的哥哥,便想父皇其实待他挺好。
后来才知,这赵钊是赵家正妻久而不孕,赵霖与家中侍婢所出。赵钊出生不久,正妻也生了一子。
原来啊,都是弃子。
知道这些后,募执舞着手中的剑,发誓道,“我一定要赢得我该有的,你也要得到你该有的。”
***
募执十五岁。
今夜特别寂静,静得募执辗转难眠。
“阿嬷。”
殿外什么声音也没有,仍是空荡荡的可怕。他站在殿门口,唤了声,“全公公,你在外面吗?”
无人回话。
他蹲在宽大雕花木门后,将脸埋进手臂中,在等着。等着什么事情破土而出。
许久,听得遥远的宫门有人打更,四更时分。
渐渐出现了脚步声,有侍婢交谈的声音,全福尖锐的命令声。会经过他的门口,他站起来,推门的手在听见他们谈话后停滞了。
——“我警告你们这些贱皮子丫头别在二殿下面前说些什么,别给他灌输些歪主意。”
全福的声音。
——“但是全公公,难道要我们服侍二殿下的这些人一辈子都被压在大殿下之下吗?嬷嬷她。。。。。。”
春桃的声音,带着低低呜咽声。
全福示意春桃小声些,斥责道,“吵醒了殿下当心我罚你!”转而又低声道,“你告诉底下侍奉的丫头们,嬷嬷是死在赵氏人手中,说不定跟大殿下无关系。”
春桃仍不服,“除了大殿下,谁想欺负我们二殿。。。。。。殿下?!”
他都听见了,拉着春桃的袖沿,低着头看不见神情,只是声音在发抖,“阿嬷死了?”
“二殿下。。。。。。”春桃拿眼询问全公公的意思。全福也有些不知所措,嗫嗫解释道,“方嬷嬷她。。。。。今日与赵氏一位公子发生冲突,那位公子是赵氏大公子赵恺的从人。那人失手。。。。。。。”
“失手?冲突?”募执咬着下唇,眼中恶光尽显,“她一个老宫女会和赵家公子发生什么冲突?又是怎样失手才能将人杀了?”
向来在宫里过世死的人,不问缘由,马上会被拉出皇宫去掩埋,募执连方嬷嬷最后一面都未见到。他一夜未眠,眼泪流了一大片。全福与春桃默默站在一旁,同样怀想着才离去的嬷嬷。
那一觉醒来,募执感觉自己长大了。再不是总想跟在大哥后面讨宠的孩子,也不想在父皇面前争得什么表现。
他意识到,该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对任何人讲的路。
赵钊跟他说,那日阿嬷看见那位赵家公子在与他吵架,骂他不是赵家人。阿嬷上前去拉了那位赵公子,赵公子手中剑正利,一挥手便将她误杀。
赵公子说,这个老嬷嬷是什么人?竟敢…碰我。
赵钊道,二殿下的人。
赵公子冷笑了几声,转身便走。
“殿下,嬷嬷说殿下要自食其力,她就这么死了,什么都不能留给你。”
她留下了,一个成长的宁王。
募执从来不问大哥关于嬷嬷死的事情,一个老宫女去世在硕大的皇宫中算不上什么事。没过几年,春桃重病去世。
他身边只剩下年迈的全福和赵钊了。
此时他已是玉树临风的少年郎,常年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却又身手不凡。他喜出没于江湖,被多数官员诩为不爱管政事,只爱卧花眠柳的二殿下。
他这么对全福说,“全公公,我想多出去见识,磨练自己。也许将来大哥就会输在我这点游历上。”
全福老泪哗哗流不停,愣是担心他出去受委屈。
“再委屈,也好过永远呆在宫里。”
他每一次都走得坚决,带着银两,衣着鲜亮。归来时,身无分文,疲惫不堪。有时带着浓烈的糙酒味,有时带着廉价的胭脂香,有时带着比武留下的伤。
全福心疼得不得了,却拦不住他每一次的离开。
他说,他总会有一天回到这里,在这里找到归宿感。
那一次他永远记得。他带着赵钊,两人捣毁了专卖侍婢的邪教。那邪教很小,位于偏僻的蜀国。
两人九死一生只救回了所有侍婢,孰料除了两名士兵,其余获救者全部在他们面前自尽。
被救回的两名侍婢,一位便是怡心。怡心实则为教中负责训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