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录-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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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知道这些游牧人家的风俗习惯,石慧方自发问时,已经有人在后面推她,表示要
她快点睡下,睡在那满脸胡子的帐篷主人旁边。
石慧的脸更不禁飞红起来,一转身,将推她的那人几乎摔在地上,一顿脚,竟跑了出
去。
白非也连忙追出去,留下那些满怀好意的一家人,惊讶的望着他们,几乎以为这一对年
轻人有些神经病。
于是这天晚上,白非便盘坐在身上满盖着衣服仍然冷得发抖的石慧旁边,他静坐调息,
自觉内功又有进境,寒冷却一无所觉了。
第二天,他们满怀兴奋地注视着青海湖里青碧的湖水,经过许多日子的长途跋涉,他们
终于到了他们的目的之地了。
然而在一阵兴奋过后,更大的难题却使得他们的笑容又变得黯淡了。
在一平如镜的青海湖面上,哪里是天妖苏敏君的隐居之地——海心山呢?而且湖岸渺无
人迹,连船的影子都没有。
“难道我们要飞渡过这四万多顷的湖面,来寻找那海心之山吗?”他们对望了一眼,甚
至开始怀疑有没有海心山这个地方了。
他们沿着湖面走了许久,仍然没有船只。“就是有只船,我们又怎能在这一望无际的湖
面上,寻找一座孤山呢?”白非皱着眉,他虽然聪明绝顶,但此时也束手无策了。
突然——
白非眼角动处,发现了一件奇景,目光自然地被吸引住了,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
石慧也自发觉,顺着白非的目光望去,脸色却倏然变得十分难看,但是她自己的目光,
也不禁停留在白非所注目的事物上。
白非和石慧一起扭首后望,目光都被从那边袅袅行来的一人吸引住了。
青海湖四侧,是二片草原,此际严冬,草原上呈现着的是一种凄凉的枯黄色,在这一片
枯黄色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鲜艳夺目的人影。
远远望去,那人影穿着极其鲜艳的红衫,衣袂飘起,显见得质料极其轻薄,步履轻盈,
但霎眼之间,那人影已来到近前,长发垂肩,眉目如画,竟是个姿容绝美的少女。
在这种地方,出现了这等人物,白非和石慧当然难免侧目,“但愿这少女和天妖苏敏君
之间,有着关系。”白非暗忖,目光自然而然地停留在她身上,再也没有离开过须臾。
那少女愈行愈近,竟也对白非一笑,露出编贝般的洁齿,和双颊上两个深而甜蜜的酒
涡。
石慧暗“哼”了一声,狠狠瞪了白非一眼,故意转过头去,不再去看那少女,心中却也
不免奇异,这种地方怎会有这种人物。
白非突然行前一步,挡在那少女的面前,对她深深一揖,石慧只觉得有一股说不出来的
滋味,直冲心田,有些酸苦。
白非却不知道石慧的醋意,那少女见到他的这种举动,却丝毫没有露出惊异的神色,娇
笑着问道:“您干什么呀?”
她一出口,也是一口京片子,白非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朗声道:“这位姑娘和青海海
心山上的苏老前辈是何称呼?”
石慧本来已渐行远,心中酸苦之意更浓,但听了白非的这句话,微微一笑,气突然平
了,反而暗笑自己的多心。
须知石慧也是聪明绝顶之人,平日心思灵巧,但一牵涉到情字,平日灵巧的心思,便好
像突然失去了作用似的,心事都有些想不开了,这原是人类的通病,又何止她一人呢?
那少女只盈盈笑着,并不回答白非的话,又侧转身子去看石慧,白非却看这少女衣衫轻
盈,但背着个不小的包袱。
石慧也望着她笑,白非走前一步,突然道:“那霞子,那姑娘,您可知道吗?”
那少女眼波一转,石慧也接着笑道:“那姐姐是我的好朋友。”
白非暗中一笑,忖道:“慧妹真灵。”
那少女目光又转了几转,鼻子深深吸了口气,“咯咯”娇笑了起来,笑得甚为放肆,白
非和石慧都很奇怪,不知道她的意思。
那少女一边笑着,一边伸出一只纤纤玉指,指着白非道:“你……你身上怎么那么
香?”
白非脸微一红,石慧也不禁笑了出来,须知白非一路带香狸,虽然那香狸是被关在邱独
行昔年早就处心积虑为这香狸制就的金丝缠夹人发编就的软囊里,而且这种通灵异兽,不在
必要时,也不会发出足以引诱百兽的异香。
但饶是这样,白非身上自然也有些如兰如蜃、无法形容的香气。
白非先前见到这少女的身法,再见这少女在听到天妖苏敏君名时的神情,微一忖度,知
道这少女定和海心山有着关系,自己能否寻得这位异人,也全着落在这个少女身上。
是以他微一寻思,便道:“小可白非,奉了另一位前辈之命,专程来参谒苏老前辈,并
且带着环字六珍中的异兽香狸,想苏老前辈也许有用。”
那少女一闻“香狸”二字,立刻喜动眉梢,“真是香狸吗?”她欢喜得叫了出来,像是
她也早就听到这个名字似的。
白非暗中点头,忖道:“邱老前辈果然未作欺人之语,看来这香狸果然是天妖苏敏君的
恩物,那么我远来此间,便也不至于落得虚此一行了。”
那少女又深深吸了几口气,脸上毫无掩饰地流露出欢喜的神色,道:“你既然带来香
狸,那么我想师傅一定会见你。”
白非心中一跳,忖道:“这少女果然也是天妖的弟子。”
那少女横着明目向石慧看了几眼,石慧勉强地一笑,道:“我知道你师傅的规矩,我不
跟你们去,我在这里等着好了。”不但笑声勉强,而且语调之间,已有些哽咽的味道,须知
世间最苦之事,莫过于两情相悦之人,不得已必须分开。
白非心中自然也有些难受,但他到底是个男人,而且又想到这仅不过是极短暂的别离而
已,何况此事非如此不可呢?
那少女却展颜一笑,道:“那么你就跟我来好了。”
白非又深深一揖,朗声称谢,石慧望着这少女的笑容,心中的滋味,越觉得难受,甚至
对这少女,也有些怨怪起来,恨不得白非没有自己就不去才对心思。
但是此刻四岸依然无人,更无船只,白非奇怪,暗忖道:“她叫我跟着她走,难道这海
心山不在湖心,而是在岸上不成?”
那少女微笑着,又瞟了石慧一眼,从背后取下那包袱,随手一抖,那包袱倏然散开,竟
是一张绝大之物,非皮非帛,看不出是何物所制。
白非和石慧又觉奇怪,却见那少女樱口一凑,那张似帛似皮之物,倏然涨了起来,他们
想到兰州所见的皮筏,心中恍然。
那少女不但轻功不凡,内功亦极其不弱,竟凭着几口气吹涨了这皮笺,白非暗中估量,
这皮筏竟比黄河上游那种八个皮袋连排而成的皮筏似乎还要大上一些,竟也猜不出这究竟是
何物所制。
那少女向石慧甜甜一笑道:“我们走了。”纵身一掠,竟带着那皮筏掠到湖边。
石慧听到她口中的“我们”两字,心里好像被针猛然刺了一下似的,眼泪都要流了出
来。
白非见她眼眶红红的,心里也难受,走过去握着她的手道:“慧妹,无论如何,今天晚
上我也要赶回来,你——”他竟也说不下去,两人目光凝注,对立无言,都怔住了。
那少女却唤道:“喂,你走不走呀?”
声音清脆,白非和石慧听了,却如当头之喝,石慧更觉得这声音的难听,实在无以复
加。
她恨恨瞪了那少女一眼,手紧紧握在一起,又缓缓松开,眼望着白非也掠到湖边,但是
他俩的目光,却仍紧结在一起。
那少女手掌一翻,将那皮筏抛在湖面上,身形一掠,随即伫立其上,青波绿海,再加上
这位红衫飘飘的绝美少女,其美可知。
白非足尖一点,也跟了上去,那少女双足弓曲之间,那皮筏便箭也似的在水面上窜了出
去,自非的目光却始终望着岸边频频摇手的石慧,而他自己的手,又何尝不是在向石慧频频
招着呢!
皮筏渐去渐远,石慧目力所见,只剩下一点朦胧的影子,但是她的脑海中,却始终不能
忘记那并肩而立在海面上的两条人影。
她心中泛起一种难言的滋味,直到那点黑影在她眼中消失了,她仍怔怔地站在岸边,仿
佛失去了很多,却换得了惆怅。
标题
古龙《游侠录》
第八章 望穿秋水
天黑了。
石慧的目力也不再能看到很远,她所期待着的人,仍没有回来。
她忘去了疲劳,饥饿,心胸中像是堵塞住什么似的,甚至连犹豫都无法再容纳得下。
“为什么他还没有回来呢?”她幽幽地低语着,忖道:“难道他遇到什么变故吗?他武
功虽高,但到了天妖的居处,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哩,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办呢?”
望着那一片水不扬波的碧水,她心中的积虑,不但使四肢麻木,连脑海中都变成了麻木
的一片混乱了。
这儿根本无法推测出时辰来,但是黑夜来了,竟像永不再去,寒意越发浓了,夜色越发
浓郁,她失落在青海湖畔——当然,她所失落的,并不是她自己,而仅是她的心。
一天,二天……
第四天的夜晚已来了,若有人经过青海湖畔,他应在这儿发现一个失常的女孩子,头发
蓬乱,面目瞧悻,两目凝视着远方,那双秀丽而明媚的眸子,已明显地深陷了下去。
她不去理会任何人、任何事,心中的情感,紊乱得连织女都无法理清。
她是焦急的,关切的,但是这份焦急和关切,竟渐渐变成失望,或者是有些气忿。
“无论如何我在今晚都要赶回来。”她重述着白非的话,忖道:“无论如何……可是怎
么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她开始想起那红衫少女,想起那红衫少女和白非之间的微笑,想起白非在她犹豫的时
候,也许正在愉快和甜蜜中。
这种思想,是最为难堪的,若是她肩生双翅,她会不顾一切地赶到海心山,使自己心中
的一切疑问,都能得到答案。
终于,内心的忿悉,胜过了她等待的热望,她孤零而落寞地离开了这四无人迹的青海湖
畔。
就在她离去的同一时辰里,青海湖面上,急驶来一叶黑影,有两条人影并肩而立,却正
是白非和那红衫少女。
皮筏一到岸边,白非就迫不及待地掠了上来,目光急切地搜索着四周,他的面庞,也显
然较为消瘦,甚至也有些憔淬了:
这世上的人,没有一个知道他这几天来的遭遇是甜。是苦,是酸、是涩,是辣,只有这
满面惘然的白非自己心中知道。
伫立在皮筏上的红衫少女幽幽叹了口气,柳腰一折,那皮筏便又离岸而去,消失在水天
深处,只剩下白非在岸边。
四周依然寂静、水面也再无一丝皮筏划过的水痕,像是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过,然而白非
的身侧,却少了一个依依相偎的倩影,而他心中,却加了一重永生都无法消大的惆怅和负
担。
他焦急地在湖岸四侧搜寻着,希冀能寻得他心上之入,夜色虽浓。但他仍可以看出很
远。
像任何一个失去了他所最心爱的事物的人似的,他无助地呼唤着石慧的名字,而他此刻
的心境,也正和石慧在等待着他时一样。
他沿着这一带湖岸奔跑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但天已快亮了,他的精力,也显然不支,
但是他仍期望在最后一刻里,发现石慧的影子,这也正如石慧在等待着他时的心境一样。
人间之事,往往就是如此,尤其两情相悦之人,往往会因着一件巧合,而能永偕白首,
也可能因着另一件巧合而劳燕分飞,而这种事,在此人世间,又是绝对无法避免的。
于是,他也是由焦急而变得失望和忿恚了。
“她为什么不在这里等我,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唉,她难道不知道我的困难,我的苦
衷,她为什么不肯多等我一刻?”
于是他也孤独怅惆的走了,但是在经过一个游牧人家的帐篷的时候,他忍不住要去询问
一下,但言语不通,也毫无结果。
第二个帐篷也是如此,于是以后即使他再看到游牧人家,也只是望一眼便走过,他却不
知道就在他经过的第三处帐篷里,就静卧着因太多的疲劳和忧伤不支的石慧,而那一道帐
篷,就像万重之山,隔绝了他和石慧的一切。
回去的路和来时的路,在白非说来,竟有着那么大的差别,几乎是快乐和痛苦的极端,
这原因只是少了一人而已。
景物未变,但就因为景物未改,而使得白非更为痛苦,无论经过任何一个他和石慧曾经
在一起消磨过一段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