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补-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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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描淡淡春山样,记取芳名春未浓。
众人看了都道:“本地风光,细腻熨贴。”探春道:“怎么大嫂子两个妹妹做的诗倒也像在园子里头住了多年似的,头里的事情都明白?”话未完,见宝琴、香菱进来,道:“要我们好找,谁知你们都在这里!”众人都道:“估量你们也该来了。”于是就把贺黛玉新婚诗的话说了,要他们也做两首。宝琴道:“那边凤姊姊忙得什么样似的,你们倒闲情逸致在这里做诗。”湘云道:“你看我们在这里又要磨墨,又是弄笔,肚子里又要想,手里又要写,还不忙似他们吗?”又道:“算算看,如今与林姊姊饯行的人都全了没有?”岫烟道:“只少一个妙师父。”探春道:“今儿这一局自然没有他的。”香菱道:“也没有我。别的诗都可以跟着姑娘们学学,贺林姑娘新婚取笑,我可不敢。”探春笑道:“看不出他倒是一个道学先生。”
宝琴道:“香菱不做,我是免不了的。”便一头想一头写:
面壁深山万里遥,仙源才认旧蓝桥。
调螺香借生花管,引凤春藏弄玉箫。
璧种蓝田今夜合,诗题桐叶几时飘?
通灵即是温郎镜,月下红丝系一条。
写完,众人看道:“只一起便起得有趣,对面文章也贴切。”
湘云道:“末后两句也收得祝那大荒山拾回来的这块玉,真是林姑娘一条月下红丝。”正评论着,只见素云跑进来告诉李纨道:“二奶奶叫人收拾娘娘省亲的屋子,说宝二爷今天要在那里拜堂呢。”李纨道:“那是没有的事,这屋子里如何敢去开动呢?”探春道:“大嫂子你不知道,我才在那边听说是奉了谕旨,赐二哥哥在省亲别墅结亲,还赏锡宫扇雉尾拜堂时候用呢。”湘云笑道:“怪道皇上家的锡典都供了你们的诗料了。”宝琴便把各人做的诗看过道:“为什么没有史大姊姊的呢?”探春道:“他尽着评论,自己的倒不写出来。”湘云道:“我的诗早已有了,就怕送去给林姊姊看了不依我呢。”
说着便写出来,给众人看道:
赋罢催妆夜已深,鸳绡惹梦醉香林。
汗融乍试芳脂滑,腕怯生憎宝钏沉。
画里素娥空耐冷,月中仙子有知音。
茜纱窗外春迷晓,红日三竿护竹阴。
探春道:“怎么,连画上的人你都取笑他起来了。”众人看了只赞他词句艳丽,也不理会。
一时凤姐处打发小丫头过来道:“二奶奶请姑娘们去瞧戏呢,今儿戏文好看,差不多唱了半本了。”探春站起身来道:“我们过去罢,停会儿太太又打发人来叫。”李纨也叫李纹、李绮跟着姊妹们都过去,晚上再到园子里来瞧热闹。迎春问:“香菱,你太太过来没有?”香菱摇摇头。迎春便拉了岫烟都过那边去,各自跟了丫头,一群人出了秋爽斋去了。独有香菱因那边客多,随了李纨回到稻香村去。
到了傍晚,省亲别墅已安排停妥,嘉荫堂、缀景阁两处亦皆灯彩鲜明,陈设灿烂。自园门首起至省亲别墅,走嘉荫堂、缀景阁到潇湘馆,经由的路上随着水岸山拗弯弯曲曲,两边竖起矗灯,望去如盘旋两条火龙一般。各处的戏文煞了台,不多时重又排场,真是筵开玳瑁,屏列芙蓉,笙箫鼓乐之声内外迭奏。贾赦等陪侍北静王饮宴,家人一起一起的赴午朝门外探听宝玉殿试的消息。等到上了万言策后,肃听胪传,宝玉中了鼎甲第三名探花,加恩即授翰林院编修之职。游街已毕,命赐金莲灯一对,送归省亲别墅完姻,赏假一年。宝玉于午门外尚未起身,探信家人飞马赶回,一叠连声的传话进来说:“宝二爷回来了。”
等到一盏茶时候,宝玉回来,先谢了北静王并见过贾赦等,又进内见了贾母、王夫人。即刻出来,外面鸣锣开道,贾赦先让北静王上了轿,随后宝玉坐轿来到林府公馆亲迎。一切奠雁催妆诸礼仪完毕,细乐三奏,候新人上轿,排开执事:先是原任京营节度使世袭一等公爵的头牌,次是提督学院,又江西督粮兵备道,末后是钦赐完姻探花及第,两对朱红销金行牌,龙头月斧、笔揸冲天棍、金银爪锤等件二十四对摆列齐全。马上吹鼓手,赖升、林之孝等共二十余对家人并林府管家,都披红骑马。宝玉坐的绿呢玻璃大轿,轿前两对提炉,焙茗、锄药、扫红、墨雨、双瑞、寿儿等八个小厮,一色披了红坐马随在轿后。荣府去的十二对丫头都坐小轿,提了宫灯。林府陪嫁的十二个女清音一路奏乐,黛玉坐的双凤盘顶络珠八宝七香彩舆,林、荣两府家人媳妇、丫头坐小轿随后,约有二三里路长的灯火,照耀如同白昼。此番比元妃省亲,也算第二桩兴头体面的事。因不用围幔在两旁遮挡,看的人拥塞,当街好比看胜会一般,从青龙头上盘到荣府大门。北静王自带护从人等回府去了。
这里花轿进了大门,往仪门向东一座院落内将花轿暂停,等候吉时。这就是从前元妃归省更衣之所。上房看对钟表,说要等亥初二刻,这会子还是戌正三刻。宝玉先到王夫人屋里坐下,早有丫头们预备参汤伺候,送与宝玉喝了几口。湘云们过去和他斗耍,宝玉也与众人说说笑笑。
先是林之孝家的来回凤姐道:“刚才打发到那边公馆里去的人来说,迎亲的已在那里起身了,晴雯、紫鹃两个也坐了大轿,跟林姑娘好不风光。”凤姐听了林家的话,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向林家的道:“你快去找着麝月、秋纹两个人,叫立刻就来,我有要紧话问他们呢。”林家的应了一声,即转身便走,凤姐又叫他回来道:“倘他两个人不在一处,不论见那一个,先叫他来。”凤姐性急,等了没半盏茶时,便接二连三的打发几起人去催他们。林之孝家的赶到潇湘馆,连麝月、秋纹的影儿也不见。原来他们两个因这会儿没事,叫碧痕住着,他们先往省亲别墅瞧热闹去了。林家的正找得发急,有人和他说了,便气喘吁吁的跑到省亲别墅门外,迎面撞着一个家人媳妇把他拉住道:“正要找你老人家呢,这里地毯有两条颜色不配,还得要换呢。”林家的听了,把他啐了一口道:“为什么不找管铺垫的人去?我还有闲工夫管这些事吗?”一撒手往里就跑,果见麝月、秋纹都在,林家的喘气说道:“跑得我浑身是汗,你们不在新屋里照看着,脱滑儿都到这里来干什么?琏二奶奶有要紧话问你们,快走罢。”麝月道:“琏二奶奶从来没叫过我们,有什么话说呢?”林家的道:“你们不知道琏二奶奶的脾气,向来没有说明白的,只叫你们去问话,我也不知道为的是什么?”麝月、秋纹摸不着头路,只得跟了林之孝家的出园子来,正遇着凤姐打发一起一起的人到来催他们。麝月、秋纹想,我们没有干下什么亏心事,倒像拿强盗似的赶这许多人来叫,心上转疑惑起来,连林之孝家的也有些发怔,便同着来到凤姐处。才进院子,又见平儿站着等他们。麝月悄向平儿问道:“你奶奶倒底叫我们做什么?”平儿笑道:“实在连我也不明白,快去见了他自然知道的。”麝月、秋纹只得进去,见了凤姐,怔怔的站着。
凤姐先开口道:“原是一句没要紧的话,这会儿倒必得先问问你们,就为晴雯他还没死,宝二爷回家来到底知道这件事没有?”麝月、秋纹听问是晴雯的话,才都放了心,便笑道:“我们都没提过这话,估量别的人也没有讲起。若说二爷知道,早向我们追根到底的问过几次了。”凤姐听说,便抱怨他们道:“你们早该告诉二爷一声才是,这会儿不是我想着,他不提防见了晴雯,免不了失惊打怪,也不像一件事。这便怎么好呢?”
林之孝家的站在旁边,见凤姐着了急,便上前陪笑道:“幸亏奶奶想的到,宝二爷见了晴雯,真要吓着他呢。奴才的意思,不如叫晴雯暂且躲开,底下慢慢再和宝二爷说明,不知可使得吗?”凤姐摇头道:“林姑娘的脾气,如今才进门来的新人,把跟他来的人忽然支使开了,一时又不便叫人去告诉他,兼之晴雯的性子也是难缠的,他正兴兴头头的伺候林姑娘进来,这里打发人去叫他走开,不说是咱们的好意,反疑心有人又要摆布他,怕免不了是一闹。”麝月接口道:“二奶奶惦记这件事,我就去给二爷告诉明白了。”凤姐道:“且慢着,宝二爷现在太太屋里等吉时拜堂,许多人在那里,你着忙的赶去和他讲这些话,太太听见了也不便。”麝月道:“请二奶奶放心,这也算得一件喜事,二爷听了更开心。我悄悄和二爷说去,包管没乱儿。”凤姐因想不出法儿,只得由着麝月去了。
那麝月走到王夫人屋里,见宝玉正与姑娘们说笑,麝月也不避忌众人,走近宝玉身旁道:“有一件事告诉二爷,听了不知怎样乐呢。二爷可知道晴雯还活着,跟林姑娘来呢。”那知宝玉一听麝月的话,不及细想,猛然触动平日伤痛晴雯之心,欲信反疑,悲中带恼,登时变色跺足道:“别再哄我了,一个林姑娘好端端的先前都瞒着我,这会儿倒说晴雯还活着,我如今又不傻又不疯,哄我做什么呢?”麝月这句话拿定宝玉听了欢喜,谁料他反着恼,脸色都变了,怕王夫人听见责罚,一时着急,禁不住涨红了脸,欲待把晴雯还阳之事细细讲明,又碍着里头夹些不吉利的话,不便讲出口来,只得笼统说了几句道:“上年年底下,太太还叫他进来,住在大奶奶那里。过了年,听见二爷有信回来,他就要出去,太太留他不住,依旧回去了,可是变得出来的谎话吗?因二爷回来事情忙,我们也混忘了,没告诉二爷,现在姑娘们在这里可以问得的。”探春、湘云们众口一词道:“麝月的话是真的,晴雯果然还在呢。”宝玉才信以为真,又如得了一件活宝,向麝月问道:“太太既然不恼了,他为什么听见我回来他倒走了呢?”麝月冷笑道:“那是各人肚子里的盘算,我那里知道呢!”
正说着,林之孝家的来回吉时已到。女眷们族拥着宝玉来到省亲别墅,有先在缀景阁、嘉荫堂两处坐的,此时也都来了。
室中灯影缤纷,香烟缭绕,地上铺满了猩红绣毯。众丫头扶持黛玉出轿,与宝玉并肩站立参拜天地后,望北阙谢恩,便行夫妇交拜之礼。黛玉背后掌了雉尾宫扇,二十四个丫环掌灯雁翅排开,十二个清音女孩子奏乐,音声嘹亮。宝玉此时几如身在广寒,一眼睃去,见扶新人的果有晴雯在内,喜极而惊,又想起黛玉从前故事,犹如看放榜的举子,见榜上有了自己姓名,身上又打起战来的光景。一时情不自禁呆呆的向着黛玉,口里说道:“如今是林妹妹不是?我不放心,还要瞧瞧呢。”说着,便把黛玉的盖头巾揭下,对面瞧了一瞧,黛玉把头低下,晴雯、紫鹃在旁急得没法,又不便过去拦他,引得满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凤姐此时,明知宝玉的话不是有意指破他们前番的胡弄,听了未免触心,不觉脸上一红,跼蹐难安,又不好躲避,只得硬装出一个不理会的模样,连忙赶过来带笑把宝玉拉开,重新替黛玉罩了盖头巾道:“宝兄弟,你好不害臊,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宝玉见了黛玉的面,心已放宽,听凤姐说他,脸上也红红的,站着不敢抬起头来。当下请贾母过来受礼,因在元妃省亲之所,不敢正坐,便向西南坐了,受宝玉夫妇行礼。贾母满心欢喜,将已往之事一概丢开,惟想起黛玉之母,不免心上一动,只得含笑忍祝接着王夫人也照样见了礼,邢夫人、尤氏、凤姐并族中诸长辈俱推另日再见,众姊妹都随着贾母看宝玉拜堂,大家高兴。不料王夫人那边闹出一件事来,未知闹的何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不忘旧莺姐欲捐躯 因忌才凤姑思退位
话说宝玉正在园中拜堂之时,那边闹出一件事来。只因黛玉仍要住潇湘馆,宝玉先前做亲的屋子已腾空出来,麝月、秋纹、碧痕同小丫头们都挪在潇湘馆伺候,连文杏也过去了,独有莺儿不肯出来。这一天宝玉做亲,莺儿看见益增凄楚,也不出去瞧戏,闷坐在自己屋里。到晚上孤灯相对,只听内外鼓乐之声不绝,想起他姑娘,心中伤感,走出外间设灵之所,连穗帐都已除去,一室空空,棺枢又远停铁槛寺,呆呆站了一会,仍回房内。听见外边迎娶到门,戏文煞了台,这里贾母、王夫人、凤姐同女眷们一齐拥进大观园里,连丫头、媳妇们都走个空,只留几个看屋子的老婆子不敢走开,在炕上打磕睡。此时莺儿住的屋子冷静,犹如从前宝玉同宝钗做亲的时候,那边潇湘馆里没有一个人去走动的光景。讲到宝玉娶的宝钗,哄宝玉说是林姑娘,莺儿是知道的,想林姑娘也受过委曲。宝玉出去做了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