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瓶-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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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姑不觉微微一怔,同时轻轻地惊呼一声:“啊,到京城去!”
她随即又微锁双眉,心事重重地忖度会儿,说道:“也只有去到京城才能找到你母亲了。”
春雪瓶不解地:“母亲曾说京城不是我该去的地方,不知她如何不愿让我去京城?”
香姑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谨严起来。她注视着春雪瓶肃然说道:“雪瓶,京城是皇帝所住的地方,别看那些达官贵人一个个冠盖荣华,其实多是一些贪残险诈之辈,你到了京城,一言一行都须特别小心,切勿对人说起你母亲和有关你母女在西疆之事。”
春雪瓶会意地点点头:“我知道,更不能提起罗大伯!因他和那些朝廷官员都是对头,十八年前他又曾大闹过北京城来。”
香姑一怔:“你听谁说的?”
春雪瓶一笑:“德秀峰。”
香姑又满面戒色地说道:“你罗大伯十八年前为报亲仇回河北,是曾在北京城里闯过一阵子来,不料别人竟给他造出一些流言蜚语,其实都是官场中互相勾心斗角、借以中伤对方的谣言,你切勿听信,更不要去打探那些事情!”
春雪瓶不觉心里一动,只“嗯”了一声便不再谈起这事来了。
傍晚,莲姑刚从林里练武回来便到春雪瓶房里来了。她对春雪瓶明日将离开艾比湖起程进关的事,既为她担心,更觉依依不舍。她和春雪瓶诉说了许多带有稚气而又十分真诚的话语。春雪瓶一边安慰她,一边勉励她好好练武艺,要她作一个能御外侮不受人欺的女中豪杰,莲姑听了很是感动,不禁深怀歉憾地说道:“姐姐才教会我几套拳法,你今一走,叫我向谁学去?”
春雪瓶:“别看只是几套拳剑,你真要练好练精,至少也须一年,到那时,我一定已经回来了。”
莲姑:“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呀!在那么长的日子里,我会感到很寂寞。”
春雪瓶:“不会的。你还有达奇、小黑、查牙子和村里那些伙伴们,你会过得很快乐的。”
莲姑:“他们说话都很粗鲁,不像姐姐说话那样,又清脆、又悦耳,比鸟叫还好听。”
春雪瓶笑了,紧紧瞅着她:“你是爱听我说话,还是爱听鸟叫声?”
莲姑不觉一愣,含糊应道:“爱听姐姐说话。”
春雪瓶仍然紧紧地瞅着她,随即抛过眼去向室外柽柳丛中瞟了一瞟,说道:“要是这时那柽柳丛中传来一声鸟叫,你恐怕连姐姐的话不听便跑去了!”
莲姑的两颊立即涨得绯红,忙低下头去,将整个脸儿藏到春雪瓶的怀里去了。一直过了许久,她才抬起一双满含娇羞的眼睛,望着春雪瓶问道:“姐姐,你都知道了?”
春雪瓶点了点头,脸上含满笑意。
很快地莲姑脸上又罩上了怅然的神情,充满歉疚地对春雪瓶说道:“那天我真不该那么重重地打他一拳!害得他在那些伙伴面前抬不起头来,至今都还不愿再下场和我交手较量,我那一拳啊,兴许已伤了他的心了。”
春雪瓶也被莲姑那善良的心性所触动,蓦然间,那个也曾被她弄翻下马面露羞惭的无名少年,不禁又浮现在她跟前。春雪瓶的心中也拂过一缕怅然若失的思绪。但随着出现在眼前的却又是塔城城外林边旷地上的那番情景:一副怒气冲冲的面孔,几句冷冷的话语和那傲然而去的神情。春雪瓶好似了清了欠债,心里又才平静下来。她忽又想起了莲姑适才的话语,这才回过神来对她说道:“你最好让达奇骂你一顿,或让他也打你两拳,你的心就会安了。”
莲姑张大着一双惑然不解的眼睛:“达奇怎会打我骂我?!”春雪瓶嘴边掠过一丝带涩的微笑:“那么,你这一拳欠债就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晚上,台奴也来到春雪瓶房里,拉着她千叮咛,万祝福,絮絮叨叨地谈到深夜方才离去。
第二天清晨,春雪瓶身穿深红色黑缎滚边上衣,下穿深蓝色布裤,腰系菊黄色丝带,配上她那张粉里渗黄黄里透红的俊秀脸蛋,更显得英姿飒爽神采照人。她将宝剑插进革囊,弓带佩挂腰间,牵出她那匹神骏欲飞的大白马,将鞍镫备好,革囊挂上,准备起程了。
香姑、哈里木,还有台奴、莲姑,一道把她送到木栅门前,大家对她又是一番叮咛,又是一番祝愿,方才依依告别跨上马鞍。她正要策马动身,香姑忽又将她叫住,来到大白马鞍旁,对她说道:“京城城南的虎幄街北端,有家取名‘四海春’的客栈,掌柜刘泰保和他妻子蔡幺妹都是好人,并曾与我有过交情,你如到了京城,可去他那客栈安身。”香姑说到这里,忽然压低声音说道:“那刘掌柜和蔡幺妹如问起你,你只说是我侄女,其他的不用多说,也不要多问。切记!”
春雪瓶连连点头应允。她等香姑退回门房,才又挥起竹鞭向哈里木、莲姑一一告别,最后向台奴投去一道依恋的目光,说道:“阿姆,请你照料好那只老骆驼,我回来还要听它的铃声哩!”她话音刚落,手里的竹鞭也同时落下。宁静的草地上响起一串蹄声,大白马驮着春雪瓶一霎时便驰过山岗去了。
春雪瓶过去居住在天山时,每次下山都如鸟出笼,有种自由轻快的感觉。这番远离西疆去单独闯荡中原,更是有如鹰翔天空龙游沧海,展翅随心,搏浪由兴,举目顾盼,一任意逸神驰。一路上,她时而带辔徐行,时而纵马飞奔,遇上好山好水便停蹄赏览片刻,碰上热闹所在便驻马盘桓几时。所过之处,虽也招来许多双惊奇诧异的目光,惹出无数咄咄啧啧猜疑的指议,但春雪瓶却仍然从容自若,毫不理睬介意。不到二十天,她便已经过迪化、吐鲁番来到哈密境内。那哈密已近西疆界口,路上行人有从关内来的,也有进关去的,骆驼车马,挑担背包,攘攘熙熙,络绎不绝。春雪瓶立马向前望去,但见野阔天高,稻黄树绿,田畴纵横,村庄处处。她在西疆哪曾见过这一般景象,一阵阵惊奇欣喜之后,不禁想到她即将闯荡的中原,真不知更是何等景象。春雪瓶正遐想间,不觉来到一座寺庙门前,几个正在门前卖瓜的小子手捧哈蜜瓜上前将马拦住,争着向她叫卖。春雪瓶举目一看,见庙门前有一片高大的榆林,几个挑担脚夫和赶骆驼的汉子正坐在林里歇息闲聊。几只卸下货袋的骆驼也卧在林后悠闲地嚼草。春雪瓶也感到有些饥渴,便停蹄下马,买了一个瓜,又从囊中取出干粮,将马拴在林边树上,走进林里,靠近那几个脚夫运汉坐下,一边吃着干粮蜜瓜,一边听他几人闲聊。
那几人聊的虽不过是些途中所见,道听传闻,碎碎琐琐,无据无凭,也可姑妄听之,亦无甚新奇之处,可在春雪瓶听来,却句句都是知识,语语都见人情。她从那几人的闲聊中已听出他们都是关里来,是到迪化去的。春雪瓶心里一动,便和他们搭起话来。闲叙几句之后,她若不经意地问他们道:“你们路上可碰到一位带着几匹好马上路的官员?”
“是不是还着一男一女与他随行?”一一位赶骆驼的汉子应声问道。
春雪瓶:“是的。我问的正是那位官员。”
“五日前我们在红柳河边打尖时,那位官员也在那儿歇脚。这时已进入玉门关了。”那位汉子说道。
“姑娘打听那位官员何事?”那汉子问道。
春雪瓶:“我与他们约好同行,只因我迟去迪化几日才没赶上。”
接着那几个赶骆驼的汉子便以德秀峰等人为话题,又相互闲聊起来。
适才答话的那汉子:“那位官员在歇脚时,竟来和我们问寒问苦,说说笑笑,真是朝廷难有的好官,天下少有的好人。”
另一位汉子:“那一男一女看去是那位官员的保镖,就在歇脚打尖时,他二人都是刀不离身,凝神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另外一位年长的汉子:“特别是那女人,别看她举止文静,要是动起手来,十个男子汉也敌不过。你看她手里那刀口有多沉!”
春雪瓶从那几个赶骆驼的闲谈中,知德秀峰他们沿途已有戒备,一颗悬挂着的心才又稍稍踏实下来.。她一心赶路,只稍歇息片刻便又准备登程。她在站起身来向那几个汉子告别时,忽又问道:“几位长者在路上还可曾见到过一位骑着一匹大黑马、年约三十余岁的女人?”
几个汉子摇摇头,都说不曾见过。
春雪瓶这才走出榆林,跨上大白马继续向东行去。她一路昼行夜宿,又过八天,便已来到玉门。她在西疆时,也曾多次听人谈起玉门关,特别是一些戍卒流人聚居的地方,一提到玉门关三字,便会牵动他们思乡的愁肠,引起他们怀国的悲思。春雪瓶在天山时,晚上睡在床上,她母亲也常常给她口授一些古文古诗,其中也有“羌笛无须怨扬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诗句。因此,在春雪瓶心中,玉门关一定是壁垒森严,雄踞天下,气壮山河,把中原和西域一关锁闭的地方。她万万没有料到,来到玉门关前却并不见有雄关险隘,也不见军营守卒,只见在一片荒凉的砂砾地上耸立着一座光秃秃的土堆。三三两两从东路上过来的行人商旅,来到那座土堆面前,都停下步来,默默地祝福一番之后,便随手拾起一片石块或一团泥土,向那土堆一抛,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两而去。春雪瓶立马道旁好奇地注视着那些行人商旅的举动。她虽不懂得他们这种举动的用意何在,但她从他们那悲戚苍凉的神情里,已隐隐猜测到了他们是在告别关内故土,投石以示永不回头之意。春雪瓶也动了乡思,不禁回头向西望去,只见戈壁千里,一片黄尘滚滚,极目所至,哪见天山踪影!她的心也不禁有些悲凉起来。恰在这时,一位挑着两壶茶水的老者往她身边走来,将她和她的大白马打量了一番,说道:“姑娘,喝碗茶去。我这茶是从井里取水煎成的,特别解渴提神!”
春雪瓶:“谢谢你,老大爷,我不渴。”
卖茶老者:“这是关内水煎的茶,你这一去就再难喝到关内的水了。”
春雪瓶:“我不是去西,正是往关里去的。”
卖茶老者:“哦,哦,原来如此!”他又挑着壶转身离去。
春雪瓶看着老者那佝偻的背影,不禁突然动了恻隐之心,便忙策马绕到他的面前,从身边取出两钱碎银递给他,说道:“老大爷,天这么热,回家凉凉去!这茶我全买了。”
老者接过碎银,抬起一双惊喜而又感激的眼睛仰望着她,说道:“多谢姑娘,我真走运,几天前也在这里遇上个与姑娘一样好心的大嫂,也是一口茶都未喝,却给了我许多银两!”接着他又发出一声喟叹,说道:“还是女人的心慈!”
春雪瓶的心里不觉一动,问道:“老大爷,你说的那位大嫂是怎样的一个人。”
老者:“长得十分清秀,骑着一匹大黑马,鞍旁还挂有一一柄宝剑,也是往关里去的。”
春雪瓶不由得感到一阵惊喜,忙又问道:“你是在几时见到她的?当时的情景又是怎样?”
老者思忆片刻,说道:“算来已有六天了。六天前的中午,我正在这近旁卖茶,忽然瞥见这土堆前面有人牵着,一匹大黑马在那儿呆呆地站着,我还以为她是从关内来的,便挑着茶壶向她走去。不想还未走到她的身边,她便忽然回过头来将我瞬了一瞬,随即使要上马离去,我也是在她回过头来的那一瞬间,才认出她是女人来的。我赶忙上前将她拦住,请她喝碗茶去。那位大嫂也不说话,只打量了我几眼,随即摸出一两碎银递到我的手里,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何苦在这正热的时候出来卖茶!’我说:‘我是个孤老头子,不卖茶便没有生计。’她又向我打听这肃州现在府官是谁?我说:只知姓陈,可不知他的名讳。她还问我知不知道十七年前在这儿做府官的那位方大人的下落?我说:方大人只在肃州做了三年官府便调走了,去向我也不明。她问过这些话后,又在土堆站了一会儿才上马向关内走去。”
春雪瓶离开艾比湖已快一月,行程已近四千里,她一路打听母亲的行踪,都毫未探得一丝儿影迹,不料竟在不经意间从这卖茶水的老者口里已打听到了母亲的消息。虽仅仅只是一鳞半爪,但她却已感到有如亲见一般,心里已是欣慰万分的了。春雪瓶心里感到不解的是:母亲为何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