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声-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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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胜于无罢!”范贵之目送熊管家钻出大门,拈须轻叹。
快车常于平地覆,溺水多是善泳人。范贵之精于算计,殊不知此时微起一念,实是今日之事最大败笔。堂堂官府便如此不济事么?偌大衙门就全是草包么?稻草兵又只能用来唬人么?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老毛病一犯再犯,今日之难神仙难救,范府之衰落,便由此念而生。
午时将至,冬日温阳当头照落,庭院中寒意稍怯。
大小三人伴一石狮,你来我往,谈兴正酣。范员外软语相求——不成!又许以厚礼——不成!复诱以美食——不成!再动以美色——不成!说来说去总是不成,黑风二虎一门心思就认准了——十万石。
范贵之越说越急,怒意愈来愈盛,索性抛出最后一式杀手锏,一甩袖子,尖叫一声:“十万石,便与你了!”小方子一愣,继尔欢喜道:“二当家,成了!”却见二当家眉头紧皱,竟然看似有些烦恼。不由心里奇怪,正待发问,猛听那瘦员外冷笑一声,又道:“唤来你那一万精兵,取了我这十万粗粮回寨罢!”
方寨主一根兵毛也没有,闻言却也不慌。昨夜一番密谋,辛苦背词,此时即将大功告成,这最后一关自是早有准备,当即面孔一板,清清嗓子,背出了剧本上最后一句台词:“本寨主不用兵运粮,哈,清州城十几万百姓,自会来帮忙!”
范贵之微微一怔,随即心中恍然,终知这二位今日登门拜访,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二百两自是稳拿,十万石也是真要!劫富济贫,想当英雄?人人称颂,四海扬名?却拿别人钱物胡乱施舍……何等好算计,端的会思量!范员外咬牙切齿怒目而视,胸中恨意如潮翻涌。半晌,忽狂声尖笑不止,柳身颤抖起伏,势如雨打芭蕉。
“疯了!”小方子惊骇不已,瞠目结舌间,猛见那瘦员外一跃起身,双手叉腰笑喘道:“妙,妙,妙!十万百姓十万米,二位英雄好计较,成!这就去一个个叫来取粮罢!”
“哼,这可是你说的!二当家……”转头见二当家眼神茫然,直直怔立,竟似傻了!眼睁睁看着这二人一个发疯,一个变傻,小方子不由也迷糊了,呆了呆,蓦地大喝一声:“二当家!”
薛万里缓缓转身,叹道:“寨主,这十万百姓咱唤不来。”小方子眉头一皱:“叫不来?白给的东西还有人不要么?”薛万里摇头道:“不是不要,而是不信,天上掉银子,换作你信么?”小方子不由摇了摇头,又一转念:“现在粮食白拿,不也好比天上掉钱么?不信也得信了……”再一细想,脑子便迷糊了。
天上掉银子,换谁也不信。今日硬要掉,方寨主亲眼所见,不得不信,跑到闹市大叫:那边天上掉银子喽,大伙儿快去捡——结果可想而知,不是被当作疯子揍将一顿,就是给看成傻子吐上几口!粮食不是银子,喊送粮食不就成了?但依范员外往日种种手段,百姓若必选其一,宁肯相信天上掉银,也不相信范府赠粮于民!再者薛方二人均是外来户,素不相识,又如何取信于人?不信便不来,不来这十万石……麻烦了!
杀手锏一出,场面瞬间逆转,范员外狂笑不已,得意非凡;方寨主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二当家早觉势头不妙,终因漏算一步,导致棋差一招,已是无力挽回败局,枉然费尽心思!奈何?黑风二虎临时抱佛脚,剧情未设计好便上台演,便东挪西借撑到此时,再强拉观众入戏,岂不白日做梦?散了罢!收了赏钱,草草下台,灰溜溜回家罢……
且莫愁,何必走,世事如棋,变幻莫测,何处有搅局的,何处便有攒场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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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看我七十二变()
希声;二十八 看我七十二变
“却不知谁又惦念自家了……仕途不易啊!”何班头猛地打了一个喷嚏,缩了缩脖子,脸色有些苍白。濠奿榛尚蓦然回首前尘往事,不由感慨万端,心中忽悲忽喜。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便似昨日,匪人竟讹钱讹到公堂上,自家险些……”何明达胸口一阵酸楚,不忍再忆。舌尖儿犹有些许疼痛,噙了涩辣药丸,整夜含辛茹苦,总算好了七八分!只是失血过多,元气大伤之际口中却不便饮食,也不知身体何日才得以复原了!
“往事如烟,不必再提,人生坎坷,几多风雨。所幸自己明白通达,应对得力,方能化险为夷,更因祸得福,荣升为正班头……任重道远呐!”何明达喟然长叹,吐出舌头,继续自行疗伤。
今日本是毛莽当值,但他昨日奋不顾身,自寻死路,此时伤势颇重,仍瘫卧在床。何明达却是新官上任,踌躇满志,何况包大人委任状还没下来,更要好好表现,便自告奋勇顶上来了。匪人得了银子,早不知何处挥霍去了,多值个班而已。眼看已至午时,自是风平浪静,哪有那么多是非上门?
“通”一声震响,室门洞开!两扇门板重重拍在墙上,又是“砰砰”两声大响。何明达正自奋力探舌,对目凝视舌尖伤势,冷不防受此惊吓,心里一颤牙关一紧,猛地在舌根上咬了一口,霎时痛入脑髓。
“哎哟——咝——哈哈哈……”
惨叫声中,何班头连连跳脚吐舌,猛吸凉气镇痛。少顷痛意稍霁,霎时怒意上涌,猛一抬头——一高胖汉子圆头方脑,含笑立于身前!何明达怒不可遏,二话不说,抬脚便是一记飞腿呼呼送上。那人沉腰扎马,戟指于前,大喝一声:“呔!”
“嘭”一声闷响,何明达右足一麻,竟给弹了回来,只震得脚步虚浮不定。那人挨了一脚,纹丝不动,收势起身掸了掸臀上浮尘,笑道:“老何,承让承让!”何明达怒视一眼,虽心有不甘,却也知踢他不动,当即大骂道:“姓熊的,你有病罢!想死说上一声儿!”
姓熊的正是一路飞奔来的范府管家,何班头交友广阔,二人酒肉朋友,交情匪浅。既有交情,又有急事,熊管家自是直闯府衙,推门而入,却不料来得刚巧不是时候,给老何吃了个暗亏!眼见好友怒气冲冲,熊管家一时云里雾里,但事关重大,也没功夫儿多讲废话,一拉何明达袖子,大叫道:“快跟我走,出大事儿了!”
“大事小事,关我屁事!”何明达一甩衣袖,转身自去斟茶倒水。熊管家急吼道:“府里进了山匪,敲诈钱粮,正是十万火急!哇呀呀……”何明达打了个哈欠,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阖,竟似睡着了。熊管家见状一愣,又猛地一拍大腿,摸出一锭银子抬手扔了过去。何明达一跃而起,轻飘飘抄过,闪电般揣进怀里,笑道:“走罢!”熊管家暗骂一句,转身带路。
“等等!”
熊管家愕然回首。
“山匪几人?”
何明达肃然道。
“二人,一大一小。”
何明达竦然一惊,忙问道:“可报了名号?”熊管家皱眉想了想,又道:“好象叫甚么二虎山黑风双虎,呃,一个姓李,一个姓肖……”何明达松了口气,仍不敢怠慢,又问道:“形貌如何?”熊管家急不可耐,口中搪塞道:“二人衣着光鲜,一个白脸儿,一个蓝脸儿。”
“确非昨日那二匪……”
何明达心头大定,讥笑暗生:“二虎山?哈!黑风二虎?哈哈!傻不愣登,可笑至极!哈哈哈,本班头正自心情不畅,且去寻他个开心!”想罢身形一闪,当先出门而去。熊管家慌忙跟上,却见他直往府内穿行,不由大叫道:“老何,错了!大门在这边!”何明达不理不睬,东拐西拐,足不沾地般,眨眼间便没影儿了。
一群衙役或坐或卧,睡的自是死气沉沉,赌的却也兴致不高,个个无精打采。经昨日一场恶战,清州府损兵折将诈伤无数,不复往日声势。何明达进门见状,登时面孔一板,扬声怒斥道:“一群废物!”众衙役眼皮也没抬,依旧半死不活。何明达心中暗叹,蓦地大喝道:“吃大户去了!”话音一落,只见众人手脚连动,摸刀整衣,顺便踹醒几个睡死了的……轰然一阵大乱过后,霎时于何班头身前整整齐齐立作数排,个个昂首挺胸,面色凛凛,双目炯然。
大户大户,好处无数,连吃带喝,明拿暗索,大大的美差!傻子才不去!
何明达也是见怪不怪了,上前清点人数。“一五,一十,咦?小王,你怎吊着一臂?”王姓衙役沉声道:“断了。”何明达眉头一皱:“这样也要去么?”王姓衙役朗声道:“区区小伤,不误公事,属下义不容辞!”何明达摇了摇头,复又清点:“十五,二十,唔?”忽见一人身形虚晃,细瞧一足裹了厚厚绷带,正以“金鸡独立”之式强撑不倒!小李,你这腿也瘸了,还要去么?李姓衙役大声道:“大义所至,不拘小节,属下义无反顾!”
何明达哭笑不得,索性也不点了,手一挥:“出发!”
熊管家痛失良友,只急得如同热锅蚂蚁,欲要大吼却又不敢,正自团团猛转,忽见老何手抚钢刀飘然现身,身后跟着乌压压一群官差,个个精神抖擞!不由大喜过望,连忙大步迎上。
何明达以刀指天,大喝一声:“前方带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乱乱哄哄向范府呼啸而去。途中百姓鲜见衙门如此大张旗鼓,均茫然相顾——却不知哪家又犯了事儿?又见后头有一跛足官差正自连蹦带跳奋起直追,又不由啧啧称奇!好事闲汉当即蛇行鼠步,于暗中尾随,紧咬不放。
两处相隔不过数里,盏茶光景儿人马已至城东巷口。范府大门远远在望,何明达蓦地双眉一蹙,抬手拨开面前高胖身躯,率先冲上前去!
一尊石兽形影相吊,孤然立于阶下。何明达心中一奇:“这镇宅石狮,必须是两只同置,狮通事——好事成双么!怎地……”心念电转间又暗中冷笑:“哼,笑死人,硬是跑掉一只,哈,岂不成了祸不单行?哈哈!”
身旁熊管家可没闲心陪他瞎琢磨,大步跃上石级,俯身钻进大门。何明达又是一奇:“这大门怎地散了架了?石阶也破破烂烂?莫不是匪人逞凶?却浑不似打斗痕迹……”心里嘀咕间,偏头向门内瞄去,遮挡中看不甚清,也没什么动静儿传过来。此时众手下已然赶至,数十人列队肃立,眼巴巴瞅着上司,目光中尽是一片期冀之色。何班头胆气一壮,四方步迈起,威风八面拾级而上:“黑风二虎?哈!今日犯到何爷手里,管教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进门甫一抬头,落跑石狮形单影只,于前方背身孤立。何明达心里不由又是一奇:“怪事……这石狮摆放也有学问,必得狮首冲外,方可驱凶化煞,如此对宅而立,岂不成了引祸上身?哈哈哈,今日范府必有血光之灾!”
自家见识广博,学问渊深,远非这土财主般的人家可比!何明达顿生不屑之意,踱步上前便要指点一二。眼前正是一大一小两条背影,衣着光鲜,想必是那黑风二虎了!大个儿匪人呆立狮身左侧,一动不动,小个儿匪人端坐狮头之上,搔首弄姿。
“蠢贼,装神弄鬼!”暗暗嗤笑间已然行近,冷不防狮身右侧“嗖”地弹出一道神秘鬼影儿,挟着一股阴风疾飘而至!
“鬼!”何明达惊得心尖儿一颤,忙收势飞退,不料脚下石地坑洼不平,缓踱过来也就罢了,倒退回去可不容易,登时足跟一绊,身子猛仰!方觉不妙双足已离地面,慌乱间不及惊叫出声,臀背一震落地,跌了个四脚朝天。
“哎呀,何大人,留神足底杂物!”
何明达吃痛间正自羞恼,这一句尖声安慰轻飘飘送过来,无异火上浇油!留神?这都躺地上了还留神?这厮鬼鬼祟祟突然冒出来吓人,还叫别人留神?转念间一股邪火冲上顶门,也不管他是人是鬼,一个鲤鱼打挺翻将起来,飞起一脚猛踹过去!
这一记飞腿瞬间已近胸腹,鬼影儿避之不及,只微一躬身。何明达眼见一脚中的,心头微喜,未料足底沾到长袍却空荡荡浑不着力!惊疑中奋力一蹬,袍里竟似是空的,足尖顺滑而下,重重向地上落去——
此时腿上力道落空,无法收势,重心骤然倾于前足,后足无力可借钉于地面。转眼前足落地,前膝受力一弓,后足相距太远无力抬起,膝间受力一屈,已然跪倒在地!何明达大惊失色,尴尬间连忙撑地起身。怎料两手未至地面,双臂已给那鬼影儿抢先搀扶住,手上力道一空,身子便没起来。
“哎哟,何大人怎如此多礼,折煞老朽了!”
本就单膝跪地之式,双臂再给他这么一挽,没礼也变有礼了,偏生又加上轻飘飘一句客套话,有礼只得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