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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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是自己的婆娘;马宝贵觉得她真是鼠肚儿;鸡肠儿;比王广茂的嘴还贱;他想发作;但这节骨眼儿上;婆娘半夜三更闹起来;头发长见识短;决定不和她纠缠;他轻身轻脚;绕了个大弯;走到王广茂的窑窗下。调整了一下心情;抬了门搭子敲门;压了气息;贴着门缝;“有事商量;你出来一下;广茂。”
王广茂开门;惺忪着眼说:“呀;月明儿啥时候不见了;啥事?不让睡打鸣觉;有甚不明儿说?”
马宝贵要他穿衣裳跟自己走;有事儿。
一对双生娃;王广茂和月月一人搂一个睡;席片上的孩子睡得正热乎;王广茂告诉月月;马宝贵叫他;去去就来。月月抬起半个身子;摸索着把胀着的奶穗穗伸进一个孩子的嘴里;腾出胳臂拍着另一个孩子;嘴里轻声唠叨:
“噢;噢;噢;钉盆钉碗钉大缸;钉得我儿肚不痒;噢;噢!”
马宝贵拽了王广茂他出院子;走到一眼废弃的窑洞内;对面坐下。黑暗裹了他俩;窑外袭来一股冷气;王广茂甩开马宝贵的手说:“弄甚呢;神道呢;弄人一宿合不上眼。”
马宝贵手说:“想不想要那个降落伞?”
王广茂眨巴了一眼;“想;油布做的;想啊。”
马宝贵说:“想就好。小日本明天要搜村;明天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多话?等明天过去;送走客人;你就把降落伞拿回来铺炕。”
听说日本人要搜村;王广茂一下灵醒了;埋在胸口的脑袋提起来;黑暗中;两眼牛卵一样亮了一下;“维持;不是吓唬人吧?那赶快把那美国兵想法子弄走!你弄他走;我就不多话。要是不弄走;日本人弄我;我就交代他藏在我小西窑;不交代;我就没命了;日本人不是吃素的;我管不了你那样多;我要是交代了;维持;明人不说暗话;别埋怨我。”
马宝贵想了想说:“人我肯定要弄走;不会连累你;你只要保证;不多说;装了啥事情都说不知道;也没见他掉进你的玉茭地;我就感谢不尽了;你真要说;我挡不住;但你真要说;我也让你说不成!”
王广茂的心情一下坏了;头脑也清醒了许多;自家的玉茭地一大片倒伏;玉茭嫩得像水泡儿呢;就被这美国兵糟蹋了;说没看见就没看见了!你马宝贵还敢吓唬我;尸求;怕你!
王广茂说:“好不该他落到了我的玉茭地;我不是瞎子;好不该让我看见了。”
马宝贵说:“我没说你是瞎子;你肯定是看见了;不然怎和你说!看见了;你不说;日本人不知道;你要说了;日本人的性子;你还能不知道?!”
日本人占领的几年;王广茂年年找丈母娘家的老母鸡孵蛋;但是年年自家的半大鸡都被日本人抢走;自己被日本人抓劳工;抓进草坊村修碉堡;被日本兵踢过一脚;那也叫脚;是大头皮鞋子踢在屁股上;不够二两肉的屁股蛋子青了半个月。被日本人推过一枪托;差点卸了自己一条膀子。日本人血洗过几个村;像也是藏了什么抗日的人;村上人不交代;先拿了几个人试枪眼;看到地上的死人;全村人一下乱了;结果日本人架机枪扫射;整村子人;妈妈呀;太阳都不忍心出来看地下。哎;管他狼死还是羊死;只要自家太平;不出大事;不惹那事!现倒好;有事找来了。
王广茂思想乱了阵脚;有些可怜自己;把美国人弄回马村;不吃这;不吃那;抢了娃的奶;还不如看见装了看不见;当时让日本人弄走他;现在来事儿了;让日本人知道;就得挨枪弹。王广茂觉得有点尿紧;站起来就地撒了一泼;“那么;想把那美国人弄哪里去?”
马宝贵说:“还没想出来;不行;就弄我屋里?就怕明天;我屋里都是小日本;美国兵不懂咱的话;乱糟糟的;两下里交了火;麻烦就大了。”
王广茂说:“还怕麻烦大?你说说;你琢磨谁是美国人的靠山?”
马宝贵思想了一会儿说:“国民党?”
王广茂说:“国民党是咱中国人。日本人;是不是你靠山?”
马宝贵说:“想哪里去了?咱中国人!”
王广茂不依不饶:“可你是日本人的维持会长;马村人谁不知道;你动不动皇军;皇军的;你和日本人伙穿一条连裆裤。”
马宝贵说:“说你也不懂;要你当;你也得当。”
王广茂一语双关;“人家能看得起咱。”
马宝贵加重了语气说:“笑谈人呢;让我静一会儿;天亮还早;想出法子我就把美国人弄走。”
王广茂性子好动;见不得对面人站着晃;有人晃;就想开腔;他要不说话;除非是有病了。他刚才的话;是想撩马宝贵的话头;想挖苦马宝贵几句;挖苦他被日本人耍了;现在;话头切断了;他张了几下嘴;马宝贵不让他说;自己又憋不住;忍不住叫了一句:
“憋死人了;眼看就被你维持给憋死了!”
四下是悄无声息;远处偶然有一两声蛙鸣;因为打仗;马村的狗早都被打死;开始是八路要打狗;后来是日本人要打狗;都怕夜静进村引起狗声。这个黑夜;静得如棉花套子闷着似的;不如自己回家睡觉;王广茂抬拳头在胸口捣了一下;“你想好没?你这是要让我遭大罪。”
马宝贵耐心地说:“得有良心;得仗义;日本人逮着他;还不剥两层皮!”
王广茂说:“总比剥我的皮少疼!”
马宝贵不说话了;他知道王广茂不是个牢靠人;说话不思想;没有头脑。想着明天;这事情就怕坏在他身上;不如要他离开马村;才不坏事;明天的事自己挑起来大包大揽;才能免去道格拉斯受难。把王广茂弄到哪里去?他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去处;这张嘴走到哪是说到哪。突然想到;这人容易坏事;不如灭了他!他弯腰摸了摸腿脚上插着的刀子;身上热了;有汗冒出来;他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琢磨着怎么下手;还得没有声响。
王广茂“哎呀哎呀”着;就算是不说话;这样哼着;心里畅快。
马宝贵觉得真要下了手;一双娃娃;月月;咋交代?身上越发燥热;他站起来;又没法下话;摸了地上一个圆蛋蛋放进嘴里;下意识嚼了一下;是一粒羊屎蛋;于是冲着黑暗吐出去;唾沫星子打在了王广茂脸上;王广茂抹了一下说:“埋汰人呢;有事商量着办;指不定我的脑袋比你活泛。”
马宝贵回转头;看着眼前来回走动的黑影;“你恨不恨日本人?”
王广茂想;这话还用问!不是打仗;美国兵能毁自己的玉茭?不打仗;他鸡呀猪呀的都喂上了;双生娃还能吃不上奶?!晚夕在涝池前他看到马宝贵的驴驹子;就想自己的黑驴。月月的陪嫁有一头驴驹子;黑毛;四条蹄是白色;走起来一蹦一蹦;是个没有心肝的家伙。养大了;眼看它成了自家劳力;被日本人抢走了;用它去驮战场上的死人;一驴驮两个死鬼子。他在草坊镇看见过自己家的黑驴;打他眼前走过;他招呼着黑驴;它不跟他走;四条白蹄儿错落有致;“哒哒哒”敲过他身前;日本人的马夫牵了它往张庄走;头也不回;看见他;只是打了个响鼻;甩几甩尾巴;他看见自家的黑驴掉了两颗泪水;对着远去的驴屁股;他手里拿着刚卖的两个热包子;喊着:
“驴;我日你娘;驴;我日你娘!”
他一边恶气地揪了包子往嘴里送;包子吃得不知是啥滋味;哽了满喉咙咽不下;游荡着回到马村;想起来包子是给月月买的;她害喜呢;想吃包子解馋;自己反倒一路不知道啥滋味;嚼生猪油般吃了包子。能不恨日本人?是恨死这小鬼子了!
马宝贵说:“他们占了咱的地盘张扬;像自己地盘一样;给你个胆;能不能明天不说话?”
王广茂说:“怕尸求他;为啥不说话!我骂他;我骂他;祖宗八辈子;辈辈生了娃没屁眼!”
马宝贵泄气地看着对面的黑;看得没意思;走出窑;环顾周围;他害怕自己的婆娘找来。雨不下了;一股朦胧的潮气袭过来;沁着他的脸颊;沁着他的心田。他想起当初有个人;也在这般天气;在这废窑里说;“……到了这样一个关头;每个人都有责任;担当这责任;把日本人赶走;赶回他老家!”
他准确认识到;自己不能给日本人卖命;不能叫“皇军”。
马宝贵说:“美国人从很远地方驾飞机和日本人干;人家是人;咱不能做不是人的事;落在咱地盘上了;咱就是舍了命;也得救人家。我和你说多少遍;要你明天在日本人面前少张口;你就是不能;怎么说你才能明白这个道理呢?你不说话;不少啥;不缺啥;话多了;就有事找你。”马宝贵说:“明天我要是救不下人家;我还活什么人!你只要吊着脸;谁都不搭腔;就好办;一句话出闪失;麻烦大了;就算我求你;要不是你生了双生娃;都想灭了你;要你以后说不成话!”
王广茂有些灵醒了;觉得马宝贵真要是下手;自己死都不知道咋死的;他想就着夜色跑;也跑不出马村;毕竟人家是日本人的红人;地头蛇;他日后使坏;有的是手段。他看着对面的黑说:“不说还不行?我嘴从现在起就缝上;用豆面糊了;狗皮膏药贴了;我的脑袋;明天就是石头;是铁!”接下来小声嘀咕;“仗日本人是你干大呢;就敢干了我?!”
窑洞里;是掺了水抹出的锅底黑;伸手不见五指;这大静之夜;天鸣地籁;马宝贵看到对面的黑;感觉到周围一切都不可知;也许面前是个人;一堵墙;也许是遥远的空旷;他在想象明天的事情时;感到眼前这个人还是让他不放心。
“好马在腿上;好汉在嘴上。做个人情;你以后见了人;脸上都好看。”
王广茂说:“我知道了;我不说话;大不了日本人踢我两脚;我皮实;养两天准好!”
马宝贵拉了王广茂的手往窑外走;王广茂不说话;不说话又觉得不对劲;还是说了:“别是现在就想解决我?”
地上的土疙瘩、石头块绊了几绊子;王广茂也不觉得脚高脚低;心里收得紧。
马宝贵说:“我要你回窑等着;我支走婆娘;就把道格拉斯弄到我屋里来;你怕啥?要弄你早弄了!”
六
马宝贵摸黑往自己屋里走;一路上想着王广茂;到门口;没防备婆娘在门墩上伸出一条腿;一个拌子把马宝贵拌了个狗啃屎。马宝贵爬起来抓了婆娘的手想要掴她耳光;突然;心跳得快了起来;把抬起来的手放下了;想到明天的事情;明天他生死未卜;这光景;以后就留下婆娘和闺女俩人过了;由不得他肤颤筋酥;生出了不可言语的内疚和心酸;他松开了手;站起来看了看地上缩成一团的婆娘;干咳了一声;卸下打人的架势;他从火台上摸起一根麻秆点了;看到婆娘脊梁上布了一层土;他扭转身抬起手打了两下;土是湿土;打不下来;却看见婆娘紧闭眼睛一副挨打的样子;马宝贵突然觉得;他这几年里;确实把婆娘吓怕了;他捏了嗓音说:“不打你;猫不和狗缠;男不和女斗;看把你吓得什么似的。”
婆娘跟在他的屁股后;脸上挂着泪;出气急促;油灯下一副饱经沧桑疲惫不堪的神情;马宝贵走着挪着;心软了:“娃他娘;是不是你心里也苦;是不是?”
婆娘的声音哽咽了:“嗯!”
马宝贵说:“知道你心里苦。”
婆娘说:“苦;喝了黄连汤一样!”
马宝贵想了想;想不出说啥安慰话;不说又尴尬着;嘻地笑笑;算是了结。
婆娘说:“你还笑!跟着你;我跟着你就没影了;你老是欺哄我。以前你还是人;咋当了维持;就变呢?你是丧了良心;仗着日本人做下作事。”
马宝贵觉得自己确实是多余人;也觉得;婆娘是多余人;摇头苦笑;直戳戳地盯了婆娘看;麻秆的亮;灭了;他感到自己的婆娘和她身后的夜色;是那么破旧破败;了无生机;婆娘的脸是黑的;身后的泥墙是黑的;拉长了距离;院子里的洋槐是黑的;长满青草的山峁是黑的;马村是黑的;眼前的一切、所有;黑得彻底;黑得焦枯;黑得他沉溺其中;不能自拔;黑得像黄连汤那样苦!他想不清楚战争为什么落脚在这里;皇天后土;战争的黄尘遮没了一切!马宝贵看着自己的婆娘;自从娶了她;他从没敢想过别人家的婆娘;只是当了双料人物;他不得已才做了个假象出来;不然他没有多少行动自由。他不想让她整天跟了自己担惊受怕。前些日子;因为出门办事儿;发现婆娘相跟着;他只能绕道儿拐进了村上一户人家;看那户人家的婆娘正在院子里搬晒南瓜;他走过去;在婆娘的屁股上顺手摸了一把;那婆娘闪了一下腰;大声喊了一下:“你手烂了?”马宝贵说:“不是手烂了;是中间痒了。”一边说一边往人家屋里走;他知道;此时自己的婆娘一定小跑着往娘家哥哥那里求救;趁这空当;他才脱了身走开了。马村的男人都知道马宝贵变了;换了一个人似的;只有婆娘们在一起说闲话;说到他时;都说他是“嘴疯腰不疯”。他不让婆娘知道自己在干别的事情;因为婆娘是马村的闺女;当地的大户;上有哥下有弟;不像他自己单枪独马;要是自己出事儿了;她娘家人担当不起;爽利弄得她干脆啥事也不清楚;哪怕她能恨上自己;也算是万一他哪天走了;婆娘思想起他来有个缓解的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