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谱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顽童时代 作者:钟丽丝 >

第23部分

顽童时代 作者:钟丽丝-第23部分

小说: 顽童时代 作者:钟丽丝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于是,江阿姨就带了小江,跟杜伯伯回乡下结婚去了。
  江阿姨刚走第二天罗叔叔就来,因为下一天是个节日,工厂中午就放了假。他兴冲冲敲门,像往常那样手中托着一纸袋绿豆进来,却见到新你妈正给小弟喂你。当时爸爸妈妈都还未到家,我就惊慌失措,但还是硬着头皮带罗叔叔去我的房间,交给他江阿婊留下的信,还有那双妈妈从广州买回的女式皮鞋。
  罗叔叔看完信半天说不出话。我干干地站在一旁不敢走开,也不知讲什么好。
  过了很久很久,罗叔叔终于开口,问我要针线,要一大一小两块布缝口袋。我跑去叫我妹妹帮忙。他说他自己来,就坐在我的书桌边,用毛笔工工整整写好江阿姨父母的名字和乡下的地址,然后用那双骨节很分明的大手。笨笨地穿针引线,笨笨地缝一个袋子装鞋缝一个袋子装绿豆。他用断了3根针,把手指扎出些小血珠。他的眼泪一滴一滴,滴在装了那双女式皮鞋的布袋,然后又一滴一滴,滴进装满绿豆的布袋。他就那样一声不吭地缝着缓着,好像在缝他的心。
  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已挂满一帘夕阳。重庆那种特大的火云,把天空铺得又热烈又缤纷。云朵云团不断变幻着形象忽如驯羊,忽如猛狮,忽如渊停岳峙,忽如川泻涛翻,我的心绪却如一堆乱麻,只牵了妹妹的手站着发呆。妹妹忽然说:“小罗叔叔,我看杜伯伯的样子会对小江很疼爱的。”小罗叔叔就点点头,依然默默缝呀缝。他的身影越来越暗,被满天的辉煌远远衬了,如同一尊铸铁的雕像,显得又孤独,又悲哀,又坚强。
  重庆市区街头也开始出现饿殍了。
  红房子人人嗅觉都变得异常灵敏。只要逢肉香从厨房飘出,就有女人和孩子从自家门里走向八角厅。也许这儿聚居的毕竟是军人与军人的家属和后代,人们的共性就很是粗豪率直。尽管老军官们意志坚定不肯放弃尊严,家属和孩子可不管那一套,立了在厅里,一面深深呼吸着谁家锅里的肉气,一面高高兴兴叹息道:“好香,嗯嗯,好香好香!”因为肉都用来熬汤喝,并且尽量多放水,熬久点,所以香味飘飘的时间就可以持续很长,不同炒,一两分钟就完事。大家都不炒肉,因为炒过的肉会缩水,就既不经嗅,也不经看,更不经吃了。而且,肉是越肥越宝贵,甚至儿歌就唱起肥猪肉来。
  记得有首老老的法国小调,不知由哪位留学巴黎的前辈将它唱回了中国:毛主席领导农民闹革命时。这小调被重新填词目流传甚广。刚上小学时,音乐老师也教过我们的是“打倒土豪,打倒上豪,分田地,分田地……”谁知到了1960年,孩子们依了原谱,唱的却是“揭开锅盖,揭开锅盖,肥砣砣,肥砣砣,快点拿个碗来,快点拿个碗来,拈两砣,拈两砣!”
  还有支北方的情歌。打土豪分田地时歌词已被改了一遍,是“崖畔上(那个)开花,崖畔上(呀)红,受苦人(那个)盼望,得(呀)解(呀)放!”红房子的小孩也不知从何处学来另一份词,常常在八角厅一面认认真真呼吸着肉香一面嘻嘻哈哈指指点点,唱着“案板上(那个)肉,有肥有(呀)瘦,你吃肥(那个)我吃瘦,他来啃骨头!”还齐齐哼了过门道:321 65 1 1。2 35|26 12 1 5-||听了我们唱的吃肉歌,妈妈觉得很好笑。芭爸一向要求他所有的孩子能吃苦,并且吃苦而不叫苦,再努力做到能苦中寻乐。妈妈说那两首吃肉歌,也算勉强入得苦中寻乐之例;但我们毕竟是读书人,读书人寻起乐来,应该呈现读书人的风流儒雅。我们问什么是读书人的风流儒雅,妈妈就讲了个故事——从前有个穷得家徒四壁的秀才,偏偏被几个促狭同窗逼着请客,还说要吃出风味才算请了。穷秀才略一沉思,朗朗笑道:“有何难哉?有何难哉!诸位明日便可光临寒舍品尝在下的唐诗菜。”唐诗菜可是一众同窗前所未闻的东西。
  翌日客至。穷秀才接出只圆碟,碟白无华,仅置一条青葱,葱旁各伴一边色泽金黄的威蛋黄。众宾愕然。主人诵道:“两个黄鹂鸣翠柳。”继而再上一浅蓝陶盘,盘中排着一溜豆芽,再诵曰:“一行白鹭上青天。”同窗喝彩声毕,问:“窗含西岭千秋雪又当如何?”主人使端出一方豆腐,细细微了薄薄一层盐,于是彩声又起;未了,穷秀才取个海碗盛出煮过豆芽的清汤,那两半壳取了蛋黄剩蛋白的咸蛋浮在汤中一漾一漾,他就摇头晃脑高声吟哦:“门泊东吴万里船。”几个喜欢恶作剧的同窗叹为观止,便心悦诚服,拱手而去。
  听完故事,我们三姐弟就兴致勃勃,提出要做“诗谜菜”让父母去猜。我说:“猜对了就做莱的人洗碗,猜错了就猜谜的人洗碗。”妹妹就批评我赌瘾深重。爸说:“没关系没关系,有赏有罚很公平。”
  第一个周末,我将南瓜皮冬瓜皮削得薄薄一小片一小片煮了端出,爸爸吸完一斗烟仍看不出啥名堂。妈妈问:“是不是昨夜西风过园庭,吹落黄花遍地金?”我们姐弟就拍手欢呼。饭后全家拥去厨房看我爸洗碗。
  第二个星期,妹妹将只柚子皮耐心烧烤,刮去焦黑,又在水中泡了两天,再切成厚厚的长方状。她先在大盘中放条烫熟的野菜马齿苋,然后将一块一块在盐水中焖透的柚皮骑缝砌好,将那条紫杆绿叶的马齿苋遮了一半露一半。才一上桌母亲就说:“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轮到可可时,他蒸个胖乎乎的馒头,插根竹筷,热气腾腾摆到大家面前。爸爸妈妈捧腹大笑,然后一齐诵道:“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至今我们姐弟下厨,还有着将菜育摆得赏心悦目才端上餐桌的习惯。
  27
  我外婆的声调很柔和。儿歌简朴又美丽,让她一哼,就哼出一幅又一幅宁静清纯的画面,如同叶赛宁的小诗,好亲切好亲切,慢慢将我化入梦乡。
  几个兄弟姐妹之间,外婆对我尤其偏爱。也许因为孩子们中只有我听得懂她的广州话;又也许因为她绝对听不懂四川话,不知我在外头闯祸成名;再不然,就是由于我一生下来她就见过,13年后重逢,她倍觉心疼。这匹害群马在外婆眼里心中便依旧如幼儿。她对我爱得无微不至,总要叫到跟前没完没了细细地看,每天中午,还要拍了我的背,哼着儿歌哄我睡。外婆的歌是广州歌,是什么“月光光,照地塘。年卅晚,摘槟榔……”或是什么“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
  一开始我觉得好笑,后来有点难为情,终于感到十分受用。我外婆的声调报柔和。儿歌简朴又美丽,让她一哼,就哼出一幅又一幅宁静清纯的画面,如同叶赛宁的小诗,好亲切好亲切,慢慢将我化入梦乡。后来我吃了午饭就跳上外婆的床乖乖躺着由她拍,由她唱,由着自己变得跟个婴儿一样。
  外婆是我外公的第六个妻子。我外公有21个儿女。
  我外公本是个农家小儿。他有3个姐姐。他父母下田劳作时,家中就大的管小的,小的管更小的。外公家附近,有所私塾,私塾在他心中竟是座天堂。每日他就跑去教室门口,安安静静看那私熟先生授课,从开讲听到闭卷。先生年过50,却总没子息,看这孩儿小小竟一本正经,也就由着他,并不赶去。有天先生娘子经过见了,自然有点奇怪,俯身问道:“小孩子站在这儿干什么?也不累么?”小孩子就说:“我正听书哩,不累的。”先生娘子更觉有趣,就抱了去自己屋里,给颗果子,问长问短,好生怜爱。
  这先生娘子,常常喜欢抱了别人孩儿进屋,给颗果子讲个故事又送出门去;所以先生下学回来,见了我那位当时只有5岁的外公,也不讶然,只是淡淡一笑。却小孩一见他,就赶紧从先生娘子臂弯脱出,放好果子,规规矩矩垂了双手朝他鞠躬,说:“多谢先生平日许我听书。”见孩子煞有介事,老夫妇乐不可支。先生就跟他开玩笑,拿起戒尺敛了笑容说:“你便将这几日听来的功课讲一讲,讲不好就挨手心。”先生娘子嗔怪丈夫玩笑开得太重,怕吓了孩子。谁知我外公真的开始一字不漏背起韩愈的《劝学篇》来,背完又解,连口吻姿势都学了先生模样,末了还说:“先生所讲,我都记住了,只是没能完全明白。”先生和娘子惊喜不已,领了那小孩儿,两夫妇一起到田里找我外公的父母……结果是,先生将我外公收作了义子。
  那私塾先生竟是个饱学之士,只因性情猖介,功名场上终不得意,后来索性离了繁华,跑回家乡开起学馆来,自从得了我外公,便如获至宝,巴不得将一生才学部传了给这义子去。于是我外公就没日没夜读起书来;后来大些。便放牛;再大些,便下田,却从来手不释卷,嗜书如命。
  外公16岁那年,村里一场瘟疫,死者大半。外公的父母和先生夫妇也未能幸免。临终的先生,叮嘱义子远赴省城谋出路。
  我外公就去广州,在爿丝绸店一侧摆个摊,卖起字画过起饥一餐饱一餐的日子来。
  丝绸店的老板,每晚关了铺门,必过来跟我外公闲聊,一面看他写字作画,久不久也买张条幅去。后来有一次,老板就问我外公是否愿意到他那儿当学徒,外公当即收起纸墨进了店铺,勤勉得很。过了段日子,老板又问他是否愿意去苏、杭进货;再过些日子,又问他是否愿意入赘当女婿。
  据说我外公这个妻子十分的温婉贤淑,且识礼知书。婚后他才知道,原来在摆字画摊时就已被这女子偷偷相中。丝绸店的老板中年早已丧妻,膝下只有一女,如掌上明珠。见这流落街头的布衣书生虽然饥寒交迫,依旧气宇轩昂,印象已显不错,女儿定要嫁他,老板也觉未尝不可,于是安排计划,一步一个脚印地考验起我的外公来,结果是父女二人都对他越来越爱重。
  我外公那聪明柔顺的妻子,却得了一种无法治愈的怪病,未及生下一男半女就溘然早逝。去世前对我外公说,她知我外公本性风流,日后必然妻妾成群,她要我外公空出正室之位,待终于厌倦风月,就娶个知书识礼的贤淑女子填房持家。
  我外公报会做生意。经年后,不但丝绸店变成了绸缎庄,还开了间米行,做起粮食买卖来。他接二连三娶了4个妾。生了7个儿子后,外公放出口风选填房:条件是脚要小巧字要清丽,其他不论。
  有个交游县广的道姑,养着她那自幼父母双亡的姨甥女,整天要这女孩读书,说是将来要选个好人家嫁出,以免负了女孩的父母。闻说外公口风,道姑焚起香来占了一卦,然后去女孩房中随手拿她几页诗文,又铺纸捉笔,比着画了她一双三寸金莲,也不问问姨甥女儿是否情愿,就拂尘袅袅找上我外公门去。
  外公果然娶了道姑的姨甥女当继室。她后来成了我的外婆。第二年,就在外公过生日那天,我姨妈出世了。我的外公喜气洋洋,等到姨妈满百日,他竟关店3天大宴亲朋。姨妈的7个哥哥各各邀了同窗好友回家吃酒。
  我的外婆虽然从小在道观随她姨妈长大,却并不信道教。她信佛,信轮回转世,信姻缘天作。
  “囡囡呀,”外婆对我说,“婚姻的事情,都是前世修来,都由前生注定。该怎么相识,该嫁谁该娶准,种种机缘巧合,老天早都已经安排好了……”那天她还举了我姨妈——就是我香港妈妈——的婚事作为例证——刚满百日的姨妈正被她7个哥哥的同窗围观时,其中有个男孩突然说:“我将来要娶她当妻子。”众人哄堂大笑。他就说:“我会很耐心地等地慢慢长。”他那年12岁。谁也没把这男孩的话当一回事。
  我外公对他的长女百般疼爱,不但亲自教她读书习字,还送她去上新学。她在学校就被灌了些当时很时髦的新思想。
  那时代,大户人家的闺女,小小年纪就已经有媒上门议聘。我外公千挑万拣,挑到我姨妈快9岁那年,就告诉长女说该给她定下一门亲事了。她就说“不”,说要等长大些自己挑。外公说等不得她长大了,因为她的妹妹们已开始有人提亲。我姨妈就扑簌簌掉起泪来。
  我外公生性很是幽默,且又大大继承了他义父那份狷介孤高,行起事来,就不一定件件随俗。那天,他拭去我姨妈的泪珠儿,将他的宝贝长女揽在怀里,说,亲是必须定的;不过,要么由他权衡人选,要么由姨妈自行抉择。关于未来夫婿的才学、金钱、相貌,姨妈可以自定一项。其他不论。我外公说,如果他女儿特别注重相貌,他可以让求亲的男孩在客厅排队走过,姨妈在屏风后—一看去,看中哪个是哪个,不问贫富智愚;如果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