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面和花朵-第2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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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于你开始的时候没有当仁不让
一切都在于你开始的时候真的把对方当成了亲人
一切都在于你不懂敌人和亲人的概念
满墙的标语并没有启发你的灵感
你开始的时候没有主动去占上风
你没有把开始开好
你不懂大恶大善的道理
你把这个世界看得太神圣了
于是这个世界就恶性膨胀──你也就把自己放到了祭坛上
──在新婚之夜的床上,本来两个人还是平等的,牵牛对面瓜还是温和和接纳的。两个人面对面呼出的气息还是那样体贴和温馨──如果这个时候面瓜没有把自己当成牛粪,那么鲜花也就无所谓鲜花了,你怎么不可以把自己的牛粪涂到她的鲜花上呢?──如果面瓜一开始是这么认为哪怕是没心没肺,那么两个人从此的战争──当然也不可能没有战争──就可能像七天七夜的风雪一样,是下下停停和停停下下,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也就不会成为生死攸关和你最后投了黄河。问题是当世界模糊鲜花和牛粪的时候,一开始你还为这种模糊沾沾自喜和认为自己占了便宜──但是你没有把这种心态保持下去,你善良而懦弱的心呀──一个泥瓦匠的后代,还是想还原世界一个本来面目──你怎么不能把你后来的虚假和残忍提前一些呢?──当你践踏在鲜花之上──在你该蹂躏鲜花的时候,你突然像牛粪一样在鲜花之中感动得「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哥哥哟,这不等于战争还没有开始,你就自动投降了吗?你在和平的时候用了和平的手段,也就在和平之中引来了战争──那本来就是你的世界,那朵鲜花本来就该你蹂躏,你在那里感动个球!──于是你「呜呜」地哭声,就等于在提醒鲜花:原来和平是不对的,原来我们不是亲人,战争该开始了,该争夺上风了;温柔该停止了,恶毒要抬头了──你不但引发了战争,还让心理的优势,一下被她掠夺个尽。──世界风云翻转和骤然陡变,仅仅发生在一分钟时间之内──一分钟之前两个人还是温和和平等的,一分钟之后牵牛就成了九天之上而我们的面瓜就自动退到了九天之下──你也是不战而败──但战争恰恰是你引起的。这才是战争和控制、压制和压迫、奴役和污辱的真正开始。一个马上就居高临下了。一个哭过之后──我们再说一遍,你当时哭个球!──马上就垂头丧气。一个开始感到千般委屈,一个马上就产生了恐惧。
──原来你们之间并没有产生过战争
──战争产生之日,就是战争结束之时
──战争的引发,原来是因为一声世界之哭
──接着在婚床上我们就可想而知了。就像牛三斤对吕桂花一样,我们的牛根哥哥一触即溃──本来还是成功的,一哭之下就不成功了;没心没肺就成功了,一神圣就不成功了;把对方当成敌人就成功了,一当成亲人就不成功了──亲人马上就变成了敌人了──墙上的标语恰恰被你忘记了──雍容大度的牵牛,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尖酸刻薄的疯虱──改造一个人,原来仅仅需要一分钟。──于是,第二天早上醒来,世界的真面目──本来昨天晚上是模糊的,本来夜里你可以让牛粪和鲜花更加模糊──就真实地──你不是要追求真实吗?──暴露在了双方面前。鲜花呀,你是那样的娇艳;牛粪呀,你是那样的不堪──帽子已经摘掉了,围巾已经不见了──还是你自己自动摘下的,就像斗败的公鸡一样自卑地自动地将自己丑陋的屁股掉转给对方──你要达到什么目的呢?你的头原来是那么尖,你的耳原来是那么削,你的牙原来是那么黄──昨天晚上还没有口臭,现在连口臭也出来了;你的腿原来那么罗圈──看你走路的熊样──我操你妈,我怎么嫁给了这样一个人──真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这才是两个人冲突然的开始──但是这种开始已经不是开始,不过是对已经结束的战争重新演练罢了。两个人还对结果不大放心呢。还必须有一个过程的补充呢。而引起开火的真正原因,这时大家却忘记了。他们忘记了床上的世纪之哭,而以为就是眼前的尖头、削耳、黄牙、口臭和腿圈引发的。──这就是第一理论──鲜花和牛粪理论的由来。──接着在吃早饭的时候,问题就接踵而来:你喝粥的声音怎么就那么响呢?牵牛在这「踢里呼拉」的喝粥声中,第一次皱起了眉头甚至第一次落下了悲愤之泪。
……
当我们拋开具体的冲突进一步分析这场你死我活的战争的真正原因,那么它又变成了:
我们的面瓜哥哥,不懂得世界上第一次开始的重要 他在第一次开始的时候,没有快刀斩乱麻地将牵牛摆平
这就给以后的生活埋下了祸根
在这场战争中,他甚至和牵牛没有过正面接触
他从来采取的都是撤退方针
战争的鲜血,从来没有滴落到敌人的土地上
他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到了敌人身上
于是他制造了一个又一个敌人
他和牛三斤表哥的区别在于:牛三斤表哥没有精子还可能是物质原因,而他没有精子却是精神造成的
牵牛和吕桂花的区别在于:因为物质的精子吕桂花就闹得满城风雨,因为精神的精子牵牛就引发了一场神不知鬼不觉地神经折磨战
最后的结果就是:牛三斤表哥的死亡还是天灾人祸,牛根表哥在这场战争中是自己把自己折磨死了──这就让鲜花和牛粪的理论得出另一个结论:牛根表哥是让牵牛给折磨死的
或者:娃娃亲真是害死人
……如果事情的开始不是这样,如果我们的面瓜哥哥懂得战争与和平、敌人和亲人的概念和艺术──懂得第一次的重要──哪怕这些都不懂只是一个没有心肺的流氓,在与牵牛接触的第一次就能把她摆平,就彻底把自己的牛粪糊满鲜花──鲜花已经淹没在牛粪中,婚床上无所顾忌和勇往直前──只顾自己不顾别人──哪里还有感动──还哭个球──一下就把牵牛给覆盖了,征服了,打倒了,让她痛楚激烈和欲生欲死,让她只有招架之式没有还手之力,让她重新开始不知所措,让她忘掉过去也不知将来,让她忘掉鲜花不知牛粪,那么第二天早起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呢?她肯定又把牛粪当成了神圣而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斗败的鸡,她还会有些羞答和不好意思呢。这时坐在床边拈着自己的衣襟──突然又羞红着脸说:
「牛根,你累了吧?」
「昨天晚上你太厉害了。」
「你怎么那么大劲呀。」
「再提到你我就害怕了。」
这时她心里会暗暗骂道:
「我过去是一个多么不懂事的人呀。」
「今后再不敢招他!」
「今后要温良恭俭让。」
「我嫁了一个多么顶天立地的好男子。」
「我有些自惭形秽!」
接着就会温柔地对面瓜说:
「牛根,你躺着,我给你做饭去。」
「你躺着,我用热毛巾给你擦擦身。」
这时你的头就不尖了。你的耳就不削了。你的牙也不黄了你嘴里喷出的气怎么那么阳刚和新鲜。你的腿也不罗圈了──甚至不圈的话,还走不出这样的效果呢。罗圈万岁!她会在那里搂着你的腿喊。
而实际恰恰相反。于是第二天早起,我们的面瓜哥哥成了一个草鸡,牵牛就成了一个我们平常概念中的泼妇。而我们的面瓜哥哥对这一切的来龙去脉还浑然不知蒙在鼓里呢。他还在那里检讨自己的毛病和缺点呢──可你知道你的毛病和缺点在哪里吗?和对着世界发抖呢。而我们的牵牛心里又是多么地惆怅和悲愤呀──她一下就对今后失去了信心。她破碗破摔地要对今后的生活进行制服──对今后生活的制服,就成了今后对牛根的制服。从此,牛根,你水深火热的日子就要到来了。──于是第二天早晨她倒是没有起床──这上床和起床还有什么意思呢?──面瓜已经把床上的失败移到了生活中,还没有斗争就先气馁地收起了自己的翅膀──倒要给牵牛做饭和递热毛巾了。两人在生活中还不相熟──仅仅一夜──牵牛就由一朵雍容大度的鲜花变成了──突然成长为──一只你死我活的尖嘴疯虱,面瓜哥哥就真的蜕化成一地牛粪了。两个人喝粥的时候,牵牛在这个世界上对牛根说的第一句话──而且双眼圆睁啊,柳眉倒竖啊,窗外还在沸沸扬扬飘着风雪──就是:
「你喝粥怎么那么大声响呀?」
这时我们的面瓜,一下还坠在云里雾里呢。一下在那里吓了一跳差点将自己的粥碗跌到地上。
你在世界上也算个人。
看一到面瓜差点跌碗──你英勇一点不跌碗还好一些呢──就更加激起了牵牛的愤怒
嫁给这样一堆牛粪真是倒霉!
我怎么才能解开这倒霉生活的圈套呢?
当她也喝着粥的时候,这是她想到新生活的第一个问题
──于是:
后来怎么能不你死我活呢?
后来你怎么会不跳黄河呢?
因为物质的精子吕桂花采取的手段是赶城告状和到法院离婚
因为精神的精子牵牛采取的手段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要将你置于死地,因为只有你的死才是我的解脱,只有你的死才能使我获得新生
后来的生活就印证了这样一个理论
后来的生活就淹没了前面的开始
后来生活中的你死我活就淹没了床上的不死不活
可怜的面瓜哥哥,你哪里能赶得上牛三斤表哥呢
被窗户拍死还有一个物质的悲壮
你跳了黄河就显得有些滑稽
这是物质和精神的最大分野
──可30年后,我们故乡竟把这种分野给混淆了
──这是我写了牛三斤之后,要为牛根哥哥翻案的根本原因
──这时就不是克隆了
……
但是,我们还不能把事情给简单化──还是不能这样将历史定案。如果面瓜表哥能在战争的过程中及时觉醒和调整自己,他还不至于在这场战争中一败涂地──放弃开始,并不证明以后没有取胜的机会。当牵牛在第二天早上对你愤怒地喊:
「你喝粥怎么那么大声响呀?」
如果你是一个流氓──已经不要求你是一个清醒的革命者了──,你还不是没有办法。事情还没有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事情还没有达到最糟的状态。这时你应采取的最好方法,就是抖着你的小头梨兜头将这碗热粥扣到她脸上──这时你应该想起墙上的一条标语: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在床上露出的非流氓的善良──感动和哭──的失败,并不是在生活中不能用流氓手段补救过来,但是我们的面瓜表哥,却像一只秃尾巴鸡一样一退再退──他只会端着碗粥在那里傻楞,这就使战争向失败的结局快速滑去──这也使我们明白了面瓜哥哥彻底失败的另一个原因:你在床上是牛粪,你在生活中也不是好汉──同时也使我们明白了:在生活中只有像老梁爷爷那样的人,才会有安静的家庭和妻子,他才可能在孩子熟睡的时候给妻子钉纽扣──如果是我们的面瓜哥哥去给牵牛钉纽扣,牵牛会兜头将纽扣、衣服和孩子都砸到了牛根身上和小头梨上:
「丢你娘的!」
「丢你娘的人!」
「你除了钉纽扣,还会钉什么!」
「操你娘的,我要不偷汉子,就对不起我的先人!」
……
于是悲惨的结局就出现了。在她愤怒的时候──其实愤怒也是一种试探呀──你没有将粥碗扣到她头上,接着就等于你──还不是她──将粥碗扣到了自己头上。你向她证明了她愤怒的正确──这时的证明就已经超越了粥──从床上到生活,从牛粪到鲜花。你除了吓得差一点将粥碗掉到地上,接着还在那里停止了喝粥──就是第二天再喝,也开始压抑着自己不敢出声──这是你在生活的行动中对自己压抑和幻想用虚假来救命的开始──你不再发出自己本来的声音──压抑和虚假,从来都是自己造成的,──从此我们的面瓜哥哥喝粥的时候就再没有了声响,开始在那里悄悄地一口一口地抿;抿一口,还抬起头偷眼看一下对方。久而久之,养成习惯,不但和牵牛在一起的时候是这样,就是和别人在一起喝粥的时候──哪怕是和我们这些1969年的在村里无足轻重的小捣子们在一起喝粥的时候──也从来不是在喝而是在抿,抿一口,还偷着看我们一眼──最后不但喝粥的时候偷眼,就是平常做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