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李敖:虚拟的十七17岁-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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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不必的她,把信递给我,关上了灯,手执烛台,一直走向浴室。她又关上浴室的灯,只留下烛光,和烛光下的她自己。
我打开玄关的小灯、打开信,一首中文电打的小诗,标题“失掉”:
游出属于我的赤裸
在月华如水里
在年华似水里
赤裸是一个谜
给他看到
就失掉谜底
游出属于他的赤裸
在月华如水里
在年华似水里
赤裸是一个我
给他看到
就失掉自己
沧海中,我是一粟
人海中,我是奈米
情海中,我失掉、又失掉
看到的,是宇宙,它在勃起
最后一行小字:“一点五十分,请进浴室。”
我点起三座烛台,关上了玄关小灯。烛光取代了一切。
一点五十分,我选了那座青铜柱形的烛台,用烛光带我进了浴室。
我穿着同样的休闲上衣、长裤,再一次接近了同一的裸体。不同的是,月光下的赤裸已转成烛光下的赤裸。她躺在热水浴里,看我站在浴缸旁。她自自然然的给我看到,看到她在烛光下的全部赤裸,一点也不闪避。任何闪避,反倒扭曲了清纯,因为闪避的理由都不是无邪的,只有清纯才无邪。我俯视着十七岁的赤裸,压抑着欣喜、兴奋和情欲。我同时感到“是宇宙,它在勃起”。
“从十一点五十分到一点五十分,”朱仑轻轻说着,“我没说一句话,我只让你看到月光下的你的模特儿、烛光下的你的模特儿。希望你喜欢我。喜欢我吗?”
“喜欢你。”我严肃的说。“像喜欢你写的那么美的诗一样的喜欢那么美的你。”
“我是你的模特儿,我用十七岁的裸体证明我是。”
“你用十七岁的裸体,证明你是我的模特儿,我要用什么,证明我看到的是fact而不是梦。”
“也许你可以选一个方法,也许你需要一点触觉,接触到你的梦。也许你可以接触一下我的身体,也许你可以选择。”
“也许我可以为SEVENTEEN洗她漂亮的脚。但我不能确定先选那只漂亮的脚,左脚还是右脚。”
“有不同吗?”
“没被洗到的那只,会答复你这问题。”
“躺在热水浴里,伸出一只脚来给你洗,一定很舒服很舒服。”
“为了有强烈的对比,所以只洗一只。”
“你从头到脚,都这么聪明。”
“从我的头,到你的脚。”
说着,我卷起袖子,跪在浴缸一边。
“能让我不知道那只脚没被洗吗?”
“你的意思是,要打一针半身麻醉吗?”
我的模特儿笑起来。
什么是白嫩?什么是秀气?什么是纤弱?什么是性感?什么是迫不及待?什么是玩弄?是摸握揉捏、是亲上去、是舐、是轻轻的咬、是轻轻的啃到底部,是触觉的世界;闻到了它、闻上了它,是嗅觉的世界。还附送了声觉,那是连声的呼唤、又要又叫、又叫又笑,又要求放开。
放开了、让它自由、让它来服侍、来挑起、在滑润的泡沫中,涂抹、轻触、闪开、躲开,又回来试探、修饰,像是艺术家,在对比着、对位着,又像在“雕塑”,雕出庞然与勃起,在滑润中,随它而做指向,当坚定挺出了定向,它有点害怕,游移到庞然底下、勃起底下,将往復旋的,逗弄着、享受着恐惧与乐趣;滑润中,听到原始,看到整体的支撑与瘫痪。仰在浴缸,张开的,正是这幅造像。
两种不用手的情况,一种只用美丽的舌与唇,一种只用美丽的脚。正是美丽的脚,在滑润中、在原始的爆发中、喘息中,完成了一切。
给了它自由,却如此回报,是美丽的脚,却使男人濒于原始。
“也许,我能想像你现在想像什么。”她打断了我的虚拟世界。
我醒过来。“你这么聪明,你一定不会想像我会做你认为不太好的想像。”
“你知道我多聪明吗?你能想像我想像到你想像什么吗?”
“也许我能。”
“是什么?”
“想像我在‘意淫’你漂亮的脚,我跟漂亮的脚,有虚拟的幻境。”
“你真聪明!”朱仑笑起来。“你真聪明!那正是我的想像。你怎么能说得这么准确?”
“因为你知道我喜欢你,会从漂亮的脚开始。两千年前,中国的一个皇帝,一握上他情妇妹妹的脚,他就会失控。我能体味希腊文中的一个动词a…s…k…e…i…n,askein,这字演变成asceticism,就是‘禁欲主义’,这种主义,使我不会失控,但会使你感觉到‘是宇宙,它在勃起’。”
朱仑看了墙上的钟。“三十分钟后,我会起来。三十分钟内,如果遮住烛光、如果不在十七岁身上做十七岁不能做的,也许可以为你做一点你喜欢做的。”
于是,烛光被遮住。
上帝都不会知道三十分钟里,宇宙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浴缸知道。
三十分钟后,烛光释放了。
我先回坐在书桌旁,静静的看着。她从浴室愉快的走出来,站到阳台窗前,闪动的烛光遍照在水珠上,水珠或留恋在她的赤裸,或沿着赤裸滑下,神秘的她,仿佛一无感觉,只享受着烛光。浴巾拎在手里,一动也不动,像一座雨后的塑像。唯一可遮掩自己的、可擦干自己的,只是塑像的道具。
我一动也没动。宇宙凝在美丽的画面里,整个的书房、整个的客厅、整个的我,都凝在一起,都像浴巾做了道具、外围的道具。所有的道具中,最特出的,是满墙满架的古典中国书和古典洋文书,和交错其间古铜器、古钟、古欧洲瓷器。在那一氛围里,衫托出赤裸的高中女生,十七岁的她,赤裸呼吸在古典与现代里,多么动人的赤裸!
我不要描写她,因为她在文字以外;我不要比较她,因为比较对她是亵渎。一如约翰?敦在“挽歌”(ELEGIE)第八章“对比”(The parison)中所说的,把她比作什么是对她的亵渎——Leave her; and I will leave paring thus; /She; and parisons are odious。 所以,我放弃描写她,我至多用了几个形容词之类,做个光环、定位、与区隔。我会用skinny来点破她瘦不露骨、会用perky来点破她小奶上翘,其他我都不多落墨,beyond words(难以用文字形容)的,为什么要辛苦它们?对那出色而又出世的、风华而又绝代的,文字只有匍伏。它们不再挥洒在美女身上,在美女身上的,只是神秘、烛光、与洗礼。哦,这是模特儿第二次的朱仑,她真动人,她挥洒了太多的十七岁。
不过,十七岁还是留了一句话。“你看不起十七岁。”
“说来话长。中国的哲学家老子,一生只留下五千字真言来诠释万象。其中一段说人总受到低层次外界的吸引,那低层次是五色五音之类。他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从现代的五色五音的吸引力来比较,老子时代的,太不够看了。科技的介入,使吸引力变生三大阶段的大跃进。第一阶段是电影、第二阶段是电视、第三阶段是电脑。它们造成致命的吸引力,疯狂了人类,由美国带头引发的追逐,远超过古人‘风驰电掣’那句成语的想像。得失之间,人类庸俗化的趋势、商业化的走向,变得不可收拾,这可真要命。人类本来就庸俗,这下子给加上翅膀了。五色五音变成五雷轰顶了。第三阶段的大跃进是最无远弗届的、无孔不入的、无敌不摧的,年轻人完了,像麦田般的倒成一片。他们的遭遇是一律的、平等的、无所逃的,谁不电脑呢?谁不上网呢?谁不手机呢?谁不e…mail呢?谁不指尖指点的近视眼呢?哲学家会责怪老子了,为了老子错怪了他们那个时代的五色五音。比较起来,那时代的五色五音,太含蓄了、太单调了、太客气了、太不登堂入室了、太不随身携带了。老子那时代的人类还可以呼吸,现代人呢,人类一边呼吸、一边窒息、一边喘息,人类受够了。人类中间有一个承上启下的年纪,叫十七岁。美国二次大战军用俚语指废纸篓叫file seventeen,头一个字file发音很‘废’、废物的废,file seventeen可以比照‘废物’,翻成‘废十七岁’。”
“你看不起十七岁。”
“有点看不起虚有其表的十七岁、废纸篓式的十七岁。中国古代小说‘醒世姻缘’说‘皮囊幻相’,这四个字该是源自佛家观念,但描写得比较好。主要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多少十七岁,那么金玉、那么标致,可惜是草包。人间最不相称的一个现象是:有青春美丽的造型,却没有渊博高雅的谈吐,个个都是同一个模子出来的漂亮小板鸭,听他们的讲话,内容是那样庸俗、那样浅薄、那样众口一声、那样千篇一律、那样甲像乙乙像丙丙像丁丁像甲,他们一个个都是血色鲜红的行尸走肉,为什么?因为他们的思路迷信而落后,是千年死尸的新包装。澳洲黑社会把seventeen加上er,叫seventeener,意思就是死尸,字面上又像特指十七岁的死尸,美国俚语词典也跟进这个字,美国也seventeener呢。这样顺流而下,十七岁不但是废物,还是行尸呢。”
“你看不起十七岁。”
“但我看得起的,有一个十七岁。我要跟她共组一个学派呢。学派名字叫‘新逍遥学派’(New Peripateticism),跟古希腊人不同的是,他们散步讲学,我们是同浴论道呢。”
还是烛光,做了最美的见证。
21 为什么要强暴她
赤裸的十七岁。“我喜欢站在阳台窗前。我可以看到山,山也可以看到我。”
“你记得八百年前一个中国诗人的词吗?他说:
我见青山多妩媚,
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我仿佛感到这两句词是为你写的,因为你多么妩媚,尤其你赤裸的时候。”
“你呢?当你看山,山怎么看你呢?”
“看到我,山会觉得它不是圣母峰。”
“你有没有想像你登上圣母峰?”
“那要看我是不是登山家。如果我是,登上八千八百四十八公尺的它,当然是我的梦。但是,一九五三年五月二十九日,有人打破了这个梦,有人抢登了第一。虽然,有三棱三壁的圣母峰,登顶不只一条路,一九六○年中国人首先从北壁登顶,也抢登了第一;一九六三年美国人从西棱纵走东南棱登顶,也抢登了第一;一九七五年英国人从西南壁登顶,也抢登了第一;一九七九年南斯拉夫人从西棱登顶,也抢登了第一;一九八○年波兰人从南棱登顶,也抢登了第一。但是,真正的老牌第一,还是那次一九五三年的。人生的遗憾之一,有的也未尝不在这里,就是你能的、你能创下第一记录的,事实上已被别人先做过了。被别人先登上大雪山,只是选项之一而已。以另一选项中文为例,宋朝人苏东坡说他有本领可写出李白杜甫的好句子,可是太迟了,好句子已被唐朝人先给写去了。虽然如此,对有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高人说来,还是有机缘另创第一。比如说,也许你会登上中国的喀喇昆仑山系,山系里也有八千公尺以上的峰顶,但你不必爬了,因为圣母峰已占了‘除却圣母不是峰’八千公尺以上的熬头,但你还是别有机缘,比如在喀喇昆仑山五千二百公尺附近,可以看到韦伯玫瑰,在山腰上为它折腰吧,也许在花业里、在花国世界里,你创下了第一。再从另一个角度看,也许你还是可以纠缠圣母峰一下。例如圣母峰到底多高?由于它终年隐藏在雪、雨、雾中,简直云深不知高,它的高度,被人类忙了一个世纪,还没定论。是八千八百八十八公尺?是八千八百三十六公尺?还是八千八百四十八公尺?一般采取最后一种,可是,别忘了二百五十万年前的造山运动,它还没完哪,它还在长高哪,所以,测量上的第一还有得争。圣母峰的英文不是叫埃佛勒斯峰(Mt。 Everest)吗?那不是纪念英国测量所的一个所长George Everest(乔治?埃佛勒斯)的吗?此公没有在冰天雪地做八千公尺式登山越岭,但他创了第一——使各路好汉,朝他名字上爬,恰像那场狗吠火车的一幕又一幕,像是他的名字盘旋在每个登山者的头顶上,一幕又一幕,永远以静带动、永远高悬。在高悬的俯视之下,万峰奔走、人头攒动,登山的行家,他们从不把登山看作身体的行为,而是追求自己与山的山人合一,对他们说来,山是神圣的,一如那夕阳返照下的圣母峰,光耀灿烂,那是名副其实的金字塔、女神造型似的金字塔。圣母峰横亘在中国与尼泊尔的交界上,高出西藏高原三千六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