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溪之恋-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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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啥子东西来讨婆娘来结婚啊。他是一个穷光蛋,一个寨邻乡亲们不屑地说起来的“穷棒锤”。
他没有娶李昌惠的权利。况且,他自家不想窝在缠溪凉水井寨子上,把家中养的鸡、鸭、鹅、猪、牛处理完毕,收过这一季庄稼,把家里承包的责任田土转包出去,还清大部分债务以后,至多再在凉水井寨子上呆一年,他也想卷进民工潮,和寨子上好多好多青壮男女一样,走出山乡,最近也得走进省城,走到邻省那些大中城市,甚至走到北京、广州、深圳、武汉那些有名的城市里去打工赚钱。先是彻底还清欠下的债务,这是父母临终再三交代的。随后才考虑他自己的赚钱、存钱、发一笔小财,到了这一地步,他才有资格谈对象,考虑结婚事宜。他相信自己不笨,别人到外头的世界里去闯,能赚到钱,他也一定赚得到。可真到那一天,还远得很哪。
尽管孤身一人躺在床上时,他不知多少次想象过亲吻李昌惠、拥抱李昌惠时的幸福和陶醉。但他没有这个勇气,他始终把自己向往亲近李昌惠的欲望拼命抑制着。
孤寂的漫漫长夜,他只能在无奈的叹息、自蔚和久久难以入眠的亢奋状态里干熬。而在李昌惠多次在他身旁露出可爱的笑吟吟的脸庞时,他只能泥塑木雕般茫然地瞅着她。
可李幺姑和他说的事就不同,他可以亲近任红锦,就像李幺姑赤裸裸说白了的,可以和她睡,抚摩一个鲜灵活现的女人,拥抱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和女人说亲密的情话,发泄自己早就盼望发泄的奔放的欲望,尝一尝和女人亲近的滋味,却不用负任何责任,人家甚至还从心里感激他。他有啥可以胆怯的呢?
不,他不是胆怯。他只是觉得这样的事说出口来,实在有辱他以往读书时对爱情的看法。他终究是县城毕业的高中生,终究读过十多年的书,对爱情有着种种美好的憧憬和诗意的向往。
可现在这是什么爱情啊,这纯粹是一场交易。
不过,是交易又怎么样呢?和他一起读高中的同学,没考上大学回乡务农、出外打工的,哪个得到了真正的爱情?就是考上了大学的,进了省城,不还风传出很多花边新闻吗?有的结婚后离了,有的各自分手后又另外找了,像走马灯一般。顶替了安阳名额进入农学院的陈一波,当时和于亿倩爱得那么惊天动地,不也早分手了吗?
孤独地呆在凉水井寨子上的安阳,表面上看去一天到黑都在劳作中过着平静的日子,唯独他心头清楚,他是性情压抑地打发着日复一日的山乡生涯。他苦闷,他不知什么时候能翻过身来,他更不能猜测哪年哪月可以名正言顺地娶妻生子。可他又是个健康人,他有欲望,有亲近女人的强烈渴望,尤其是在万物萌动的春夜,青春的洪流涌过他健壮强硕的身躯,他时常会被烧灼得不可抑制。正因如此,可以说在李幺姑向他提议的那一刻,他的下意识里就欣然接受了她的要求。
在竹笆床上渴念地细想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惧怕李幺姑,他甚至盼着她快点来找自己。
他不知这事是真还是假,他猜也许这是李幺姑为了接近他而故意编出来的理由。这样两个人之间就有话说,且一说就说到男女事情上去了,很自然。他又察觉任红锦确实是多年没生下娃娃来,而在偏远闭塞的凉水井乡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还是十分顽固的。在这种观念支配之下,什么荒唐的事情都是可能发生的。这几天,他留神到李克明几次对人说,要离家外出去打工。远远地看见了任红锦,安阳会有一种异样感,他会觉得这个干净的少妇比仍是少女的李昌惠更有吸引力。
“呆痴痴地想啥子?”李幺姑嗔怪地问了他一句,戏耍地掬起一巴掌水,泼到他的脸上来,
“跟你说啊,算你福气,都谈妥了!”
安阳睁大眼疑惑地瞅着她。
“瞧你那模样,迷了。一会儿去我家,给你细说。还有你那天丢下的锄头,我替你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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堰塘水泼在安阳脸上,凉冰冰的,安阳一点都没知觉,他只是瞪大双眼凝神望着她。
李幺姑笑了:
“憨乎乎瞪着我干啥呀?听清了啵?”
安阳点头说:
“听见了。”
“给你,都清洗干净了。”
李幺姑把绞干水的几件衣裳扔给安阳。
“回去晾起来就成。记住,晾好了衣裳就来。”
最后那句,她是压低了浑厚的嗓门说的。
说完,她的眼角斜过来,深深地瞅了他一眼,把自己洗的垫单、被单、衣裳一一收进长腰形的提篮里,站起身来,转身离开石阶。
安阳在侧面看得分明,她黑得发亮的脸庞上,透着一片绯红。平时泼辣粗蛮的动作里,也含有几分羞涩。寨路上几乎没有人,安阳望着李幺姑晃动的背影渐渐远去,只觉得她有几分妩媚。
清洗完衣裳,回到冷清的屋头,把衣裳一件一件晾晒在堂屋门前的院坝里。
安阳又特意漱了漱口,换上一件赶场去穿的干净衣裳,带上两块肥皂。一块是洗衣裳用的肥皂,他想给李幺姑洗衣用;另一块是香皂,这是妈去世祭奠时,缠溪街上的一个亲戚送的。在贫穷的凉水井寨子上,这是稀罕的东西。
李昌惠家在凉水井寨子东头的一片竹林边,离安阳家并不远。
李昌惠几次邀他去玩耍,他都没敢去,就怕碰到李幺姑。这会儿是大白天,去她家里,会不会遇到李昌惠和她弟弟呢?
透过树叶的太阳光,斑斑驳驳地洒在青冈石阶寨路上。
迎面吹来的风里,带着山野里花儿的香气。
农户家园子里的翠竹,在雪亮一片的阳光里,泛着诱人的绿。
寨子外头的缠溪河面上,像洒了大把大把的银子,闪闪烁烁,好看极了。
真的是一派温馨迷人的田园风光。
安阳的神情有一点亢奋。
一条狗“汪汪”吠了几声。
走进院坝的安阳正在迟疑,李幺姑出现在堂屋的石阶上,吆喝住了黄狗。
狗晃晃尾巴,乖顺地蹲到一边去了。
“稀客呀,进屋头坐。”
李幺姑像凉水井人寨子上招呼客一般,推开了槛子门。
安阳环顾了一下院坝里的陈设,几只芦花鸡在啄食,刚才李幺姑洗净的被单、垫单全都晾晒在院坝里的绳子上。
只是走上台阶,一眼定睛望着李幺姑时,他像不认识她似的暗自愕然。
李幺姑的头发梳得溜光水滑,乌黑乌黑地盘在脑壳后头,把她一张黑溜溜的脸,映衬得分外红润光泽。平时见着她,只看她把额前的头发留得长长的,遮住半个脸,也看不清她的脸庞。这会儿,她黑红黑红的脸呈好看的鸭蛋形。特别是她穿了一件花布新衣衫,贴身紧绷绷地绷严实了,把她丰满结实的身躯高低浑圆的动人之处,全显现出来,顿时显得年轻了好多。
她站在他跟前,胸脯挑衅般高高地耸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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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安阳惊诧的眼神,李幺姑一笑说:
“你看呆了?这件花布衫,是前几年缝的,小了一点,快穿不得了。进屋吧。”
“真好。”安阳想说没说出口,只说,“你穿着很好看。”
说着,安阳跟她走进砖木结构的屋子。
“真的?”
李幺姑一边闩上门,一边转过脸问。听到他夸奖,她一脸粲然的笑,显得很高兴。两眼不由闪着光。
“竟还有人夸我好看。”
见她闩上门,安阳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问:
“昌惠和昌华呢?”
“哦,”她淡然道,“两个娃儿,都赶场卖茶叶和莫芋豆腐去了。”
安阳怕遇见李昌惠的尴尬立刻消失了,心顿时安定下来。他从衣兜里掏出两块肥皂,说:
“这是给你的香皂,另一块洗衣用。我看你洗衣裳,光用棒棒捶。”
“你真是个有心人,太好了。我们家中,上一回买的肥皂,早用完了。”
李幺姑由衷地道谢,接过香皂,放到脸前嗅了嗅。
“好香呀,下回洗澡,我就用得上了。凉水井女人,洗头都用皂角。你瞅瞅,我这头发就是皂角洗的,亮不亮?”
说着,她亲昵地把盘得纹丝儿不乱的脑壳送到安阳跟前来。
她的头发乌光闪亮 ,梳得齐齐的。
安阳凑上去,出声地嗅了嗅鼻子,说:
“亮,有股清香气。”
“真的香吗?”她话音里透着惊喜。
“真香。”
她转脸媚媚地瞅他一眼,笑得十分灿烂。
“你没得说瞎话?”
“我说瞎话干啥子?你真是的……”
“你吃过早饭没得?”
“吃了,洗衣裳前就吃了。”
“吃的啥子?”
“甜酒粑。”
“再吃点儿,我煮了锦菜面条,吃一碗。”她不由分说地道。
“你说是啥子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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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菜。”
“我家咋个没种过。”
“我娘家寨子猫猫冲那边带过来的种子,年年都种的。”
“你是猫猫冲人?”
“是啊,偏远得很,山大,水险,可惜太穷了,猫猫冲的小伙子,都讨不到婆娘。可就是在山野里出锦菜,凉水井寨上好几户人家吃了,都说香,还问我要过菜种哪。”
李幺姑一阵风般跑进灶屋,只一会儿,舀进一小碗面条来,两眼忽闪忽闪地瞪着他说:
“你尝尝,还是热的。”
安阳见只是小小一碗,也不客气,接过碗来,先嗅了嗅,奇了,碗中透出一股诱人的清香。他撩起面条吃了一口,哎呀,入嘴的感觉好极了,清香中透着爽凉怡人的滋味,醇醇的,美美的。真没想到,一种蔬菜,能有这种特别的滋味,真是奇事。他夹起碗中的菜叶,细细咀嚼着,满嘴都是舒适惬意的感觉。
安阳边咀嚼边点头问:
“你呢?吃了吗?”
“我刚吃完。”
见他吃得津津有味,她的嗓音放低了,柔柔地带着股特殊的韵味问:
“味道咋个样?”
“好吃、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菜。”
“那就再吃一碗。”
“吃不下了。”
安阳把一小碗面条吃完,满意地点着头,要把碗送回灶屋。
李幺姑接过碗,边走向灶屋边说:
“我去放,顺便替你倒一杯茶来。”
一会儿,李幺姑就端着一小瓷杯茶,走到跟前递给了安阳。
不知为啥子,安阳的心头热乎乎的。他一个人生活着,屋里屋外都觉孤独,像这样被人照顾的感觉,已经好久好久不曾有过了。他接过茶杯,呷了一口茶汤,只觉清香四溢,不由叹道:
“真好喝。”
“这就是我们凉水井的土茶,烂贱得很,昌华、昌惠挑一担去卖,也卖不到几个钱。你喜欢,一会儿就拿点去。”李幺姑大方地说。
这情况安阳晓得。今年的采茶时节,正逢他妈去世,他忙着料理后事,根本顾不上到坡上采茶叶。等到一阵大忙过后,采茶的季节已经过了。可以说,李幺姑这杯茶,是他今年喝上的头一杯新茶。
他垂眼瞅着杯中一汤见底的片片舒展开的嫩叶,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李幺姑从他手中接过茶杯,邀道:
“走,到里头坐。”
说着,她轻轻逮他一把。
安阳随她走进里头那间屋,不由收住了脚。
“进来呀,咋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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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安阳有预感了。
这里是李幺姑的卧房,窗帘没拉开,里头光线暗淡。
“你随便坐。”
李幺姑把茶杯放在桌上,重重地推他一把,又转过身去,把卧房门关上,牢牢地闩紧。
屋里顿时变得更幽暗了。
安阳晓得要和李幺姑之间发生一些什么了,他的心怦怦撞击般跳着。他觉得自己有些期盼,又有点惶惑不安。他看见李幺姑的动作也有些不自然,忙乱而又局促。他的眼前闪过那日黄昏在寨子外小树林里的一幕,不由屏紧了呼吸。
说是随便坐,屋头就一张床,床上的帐子撩开着,被子折叠得整整齐齐。
安阳坐在床沿上。
李幺姑几大步走到安阳跟前,一只手亲昵地搭上他肩膀,直率地讪笑道:
“你看见了,门闩紧了。你要跑,也跑不脱。嘻嘻。”
“我不跑。”
安阳的心,像要跳出心口,激动万分。
“那……那天我跑远了,才有点悔。”
“悔啥子?”
李幺姑几乎是无声地发问,她的双手不安分地抚摩着安阳的肩膀,坐到他身边来,紧紧挨着他。
“悔我不该离开你……”
“还有呢?”
李幺姑边说话边把安阳的身子扳转向她,好像对他早就熟悉了似的。双手从他的肩膀,转而抚摩着他的颈脖,轻扯着他的耳垂,又抚摩他的脸,仿佛她有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