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牡丹-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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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姨丈的正式信来到的前三天,素馨对孟嘉是“以身相许”了。因为他们俩已经那么亲密,而二人之间与日俱增的新的爱情,更是如泉水般涌起来。那天下午,东方紫色的云霞把温柔的光彩散射到他们的屋里时,孟嘉缠着素馨要做那件事。孟嘉的头深藏在素馨的怀中时,素馨已经听见他那急促的呼吸。
素馨问:“做那件事?哪件事?”
孟嘉说:“那件事啊。我现在好需要你,需要你,需要你整个儿的身体。”
素馨不再说什么。心中觉得这件事早晚是一定要发生的。于是把孟嘉的脸拉过来,很温柔而热情的吻他。
“那样会使你更快乐吗?”
“当然。”
素馨答应了孟嘉向她求欢的请求,于是俩人的热情洋溢奔放,直到素馨自己觉得失去了感觉,两眼紧闭,只知道任凭孟嘉在她身上为所欲为,她自己也达到了目的,满足了欲望,只知道一把锁钥是开到了她身上隐密的深处;她觉得这是疼痛与喜乐的狂欢,是相亲相爱真正的结合。她心里暗中喜悦,以做这样的男人的妻子而自得,两只胳膊把这个男人抱住,而占有这么个男人,而同时被这么样的男人所占有。
孟嘉问她:“我弄疼了你没有?”
素馨回答说:“没有。你这个样子使我成为你的人,我好高兴。要知道,有这么点儿疼痛,将来才有得可纪念啊。这好像是我的一次新生,这种爱的觉醒。现在我是一个妇人了,这点儿疼痛是难免的。”
后来,有一次,素馨流露着狡猾的微笑,向孟嘉说:“有些有经验的妇人,以为只有她们才有性的热情,而一个贤德的淑女总是冷冰冰的。这话不对。最贤德的妇人也会是最热情激动的。她们只是等待找到理想的意中人才表现出来呢,就像我找到你一样。当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能像我找到你这样的男人哪。”
这件事情之后,孟嘉才许素馨看她姐姐的日记。孟嘉把素馨向她姐姐表明对孟嘉有情那一段文字指给她看,孟嘉说:“看这几句。这对我是一个转折点。我从来不会想到你喜欢我——是那个样子。我从来就不知道,因为你是那么合规中矩,白玉无瑕。你从不肯让感情流露出来。”
素馨仔细而快速的看那段文字,牙咬着下嘴唇。然后抬起头来看孟嘉,歪着嘴微笑。
孟嘉说:“你姐姐有点儿忌妒你,逼着你说出你对我有情,是不是?”
“不是忌妒。那是她和傅南涛在一块儿鬼混的时候儿。那一段日子,她自己乱来,常常晚上出去,把你一个人撇在家里。我说过几句话,她对我说:‘我知道你爱大哥,不用否认。’我回答说:‘爱又怎么样?他是你的呀。’因为我对她构不成威胁,她没有理由忌妒我。”
这是孟嘉第一次答应他和素馨提起牡丹和牡丹的日记。他的心跳和对牡丹的欲望已经一扫而空。话虽如此,他还是觉得他之爱素馨,仿佛素馨是牡丹的一个删节本,是真纯的牡丹,是他心爱的牡丹,不是后来他知道的那个牡丹的错乱本。
孟嘉问素馨:“你看了那日记;告诉我你有什么想法。”
再没有别的事会使素馨快乐的了。她说:“我认为我对牡丹,比你了解得多,知道得多。”她抱起那稿本到床上弯曲着身子去看。这本日记真是颇有味道的东西。她有时脸泛红云;有时她抬起头来,停住,回想往事;有时深深的弯曲起来,眼睛斜视,想了解一句话,对她前所未知的事想寻求一个线索。牡丹已经告诉了她和傅南涛的事;当然没有告诉她在旅馆里发生的那件意外。她只是听提到有一个毽子会。
素馨说:“你看这儿,在最后。我看出来为什么她不愿和咱们到山海关去。那时候儿她正思念金竹,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愿和咱们去的缘故。现在我明白了。”
那天的深夜,素馨看完了那本日记,孟嘉跟她说:“告诉我你的想法。你比我还客观。你是局外人。我的关系牵扯得太深了。”
素馨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局外观,我们俩在一块儿长大,我不知道能不能批评她。你认识一个人,就像我认识我姐姐那样的深度,你还不能说这个人是好是坏。她有好多方面。我所能说的,正如我们家里所说的,她是我们家一个小叛徒。我还沉静,虽然我比她小三岁。她是与众不同的,完全不像我认识的别的女孩子。总是生气勃勃,极端的聪明,精力旺盛,脑筋里老有新花样儿。她漂亮可爱,我父母宠坏了她。过去她总是一阵风一样跑回家,把东西乱扔,母亲责骂她,她就瞪着两个大眼睛,舌头在嘴里乱转,一边巴咂嘴。她刚愎自用,遇事急躁,非常任性。和人争论,争论,直到她胜了才算完。我父母对她硬是没办法。当然,那天你回家,在全族长辈之前夸奖了她两句,别人对她就另眼相看了。她算亲身受了翰林大人的恩惠。她很不寻常,长得比我俏。我知道。”
孟嘉说:“我觉得你们两个人各有其美。”
素馨说:“不是。她好看得多。我知道。她的鼻子那么直,两个嘴唇那么端正好看。我的嘴太大了。”
孟嘉对她这样自己批评自己,觉得很有趣。毫无疑问,牡丹的嘴和她特别的微笑,她那甘美的嘴唇,确是美得非凡,而素馨的脸缺乏那种完美,五官也缺乏那种精致——她的脸是圆的,下巴颏太坚硬。但是这没关系,孟嘉喜爱素馨的坦白真纯,还喜欢她对姐姐所持宽大的看法。
“后来,她十六七岁的时候儿,她和金竹之间发生了初恋——父亲常常禁止她出去。可是父亲越管她,她越不听话,她照样儿出去和情郎相会,妈疼她,她不在乎,假装看不见,替她瞒着父亲。她每年都设法见金竹两三次——后来,他们俩都已男婚女嫁,还是那样儿。一般人总会说她不贤德。别的小姐若在这种情形之下,就想办法断了,忘记了,但是她不能。你不知道她怎么在床上哭呢——她可难受死了。有一次,见了金竹之后,她回到家里,那么哭哇!她在床上连哭带叫,第二天早晨,两眼哭肿,都睁不开了。倘若她嫁了金竹,会成个什么妻子呢?后来,她一切不管不顾。因为她追求已失去不能再得的爱,你就叫她是个荡妇吗?一切都因为她真心爱一个男人而不能嫁给他才发生的。金竹娶了另外一个女人。也不是金竹的错儿,他父母安排的。你要知道,她比一般的女孩子都聪明。我记得她十三岁读《牡丹亭》。也许有人说看那种书对她有害,因为使她情窦早开。但是她是天生如此……其实她是很体面的,人很直爽,对别人很信任,对自然之美很敏感,在别的方面,她和别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她只是在以上我所说的那几方面,比别人过甚一点儿而已。”
“她和我告别的那封信你看过没有?”
“看过了。”
“你以为如何?很坦白的告诉我。很使我茫然不解的是,她为什么对我那么——那么冷酷。似乎故意想伤害我。”
素馨的嘴唇向下弯下去。她踌躇了一会儿,很细心的措词。她说:“似乎——那么忘恩负义吧。我也许太主观——她和我是大不相同的。她比我有才华,也更狂放——更——冲动,更——蛮横。当然她没有必要跟你这么恩断义绝。她无须乎说:‘在君一生之中,将再无我之踪迹。’毕竟你还是她的堂兄啊。”
孟嘉说:“你身为小姐,也许更容易明白她。过去她和我相爱甚深,这个你知道。那么热那么深的爱情,怎么会轻易的消失呢?由这封诀别信上看,怎么会连一丁点儿的情分也没留下呢?”
素馨撅着嘴。停了一会儿,她才说:“我也是茫然不解。她一和那个练把势的来往,我就知道她的心变了……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不管吧……日记里有一段,我看到时吓了一跳。”
素馨用大拇指翻那日记,在一页停住,用手指给孟嘉看:
〖这几天心神不安。我二人之相爱已然成为我一项负担,也许对于他亦复如是。不知若以他为情郎,将如何度此一生。我二人曾讨论此事。当然,我之爱他,以女人之爱一男人论,可谓无以更加矣。我二人无不希望能美满婚配。倘能如愿,快何如之!我曾提议我二人共赴香港,改名换姓。有何不可?爱为天下最伟大之事,孰曰不然!但我今日始知我之所望于彼者,未免过奢,使彼遭受之牺牲过大,牺牲其事业,牺牲其学者地位,不论在朝廷或他处,他皆受人敬仰。〗
素馨说:“你看,”说着把一绺垂下的头发掠到耳朵后面,又说:“这日记是她自己的记事。虽文字的衔接并不清楚。我还是懂了这里面的意思。做个丈夫,你可太好了;若是做个情郎,她嫌你无用,这话说得粗一点儿。若找个男人一块儿上床睡觉,那个年轻练武的自然强得多。我并非说她有意利用你对她的爱,但是很容易看出来,诚如她所说,她不能跟你一直名不正言不顺,一直关系暧昧的混下去。照她所说,你是她的一个累赘。她对你的爱一定是在那时候儿就没有了。她一定是要和你摆脱关系,好另外找一个男人。当然,这是女人的本性……现在我很为她担心……她可能铤而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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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了一下儿,她又说:“我不知道她听说你我就要结婚了,会有什么感想。”
“她不会忌妒你,你大可以放心。过去事情证明她十分爱我。不过如今那种爱早已烟消云散,渺无踪影了。”
“我意思是,她若知道你想出使我改姓苏之后,她会怎么想?因为你以前没跟她提过这个办法。”
孟嘉大笑道:“噢,这个呀!”笑得几乎有点儿太过分。他觉得良心上有点懊恼,原来他为牡丹想出的这个办法,现在却用在素馨身上。但是他爱素馨,不忍得把实情向她说出来。他只说:“这个妙策是忽然想起来的,可称之为神来之笔。这跟我为张中堂劳神苦思,想在公务上想出一个新奇妙策是一样的。最重要的是要新奇,是巧思。大部分官场中都是因袭旧例,依样画葫芦。”
“这样用过继的方法,你相信会解决咱们的困难吗……是不是一切都能顺利呢?”
“担保一切顺利,毫无问题,我读《礼记注疏》就注意到六亲——第一代堂兄弟姐妹,第二代堂兄弟姐妹,祖先的祭礼等等。姓这件事是莫名其妙的。贵州籍的一位小姐。因为和我同姓,即便是五百年以前的亲属关系,我也不能娶她,荒唐。其实,你做苏姨丈的小姐,那你和我的血统关系还更近呢,因为你是我第一代的堂妹,但是没有问题,因为你姓苏。社会上所需要的,只是喜帖上要苏姨丈是你父亲的名字而已。那么便一切合法,婚礼我请中堂大人来主持。”
一切形式全如预期完成。他们打算结婚的意思,写信告诉了素馨的父母和苏姨丈,他们已经同意。这件事大出乎素馨父母的意外,更赶上大女儿突如其然的归来,她的回来似乎更为复杂。素馨的婚礼定在明年正月,在北京举行。
第十七章
十月初,牡丹走进了杭州的家门,一个扛行李的给她扛着一个用棕色漆漆亮的竹片编的大箱子,那个箱子看来精致漂亮。她穿的是缎子面子的黑上衣,宽大的袖子,正是当时流行的式样。围绕着脖子的白花边加大,成为一个扁形披肩的样子,所以那件黑色的上衣自然就在胸部较低处开始。她穿着一件白地黑花的裙子,是在上海南京路买的。头发是蓬松上去,在两个鬓角儿上有成绺儿的头发做得弯曲着。打扮那么入时,人一看就知道是上海来的贵妇。
她在那么熟悉的那栋砖房的小黑门上敲。这次回家,事前并没写信,她预知会有好多话问她的。她怎么说呢?说她和堂兄决裂了吗?能说回来看金竹再和一个有妇之夫继续一段无望的风流事吗?
她母亲开的门,把两只眼眯缝起来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那个打扮讲究的少妇是自己的女儿。自从女儿走后,做母亲的似乎老了好多。
牡丹说:“妈,我回来了。”说着就迈着两只脚一直走进去。到了屋里,噗通一下子坐在一把直背木头板椅子上,两条腿伸出来,两只胳膊叭嗒垂下来。她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和突忽其然的万里归来,同样使母亲感到吃惊。
母亲很焦虑的样子问她:“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