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野鼬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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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让我看看你双手吗?」他说。
我莫名其妙,放下手上的公文袋,伸出双手。
高海明把手放在身后,好象研究一件工具似的用目光研究我双手。
「你的手指很纤幼。」他说。
「谢谢你。」
「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他问我。
「当然可以,你要怎样帮忙?」
他指住一粒精细的零件说:「请你替我把这个零件黏在驾驶舱里,我的手指不够幼,工具又不知放在哪里。」
原来如此。
「我不懂砌模型的,我怕弄得不好破坏你的模型。」我说。
「不要紧。」他没有表情地说。
我唯有照他的吩咐去做,用指尾捡起那一片不知是哪一部分的零件,战战兢兢地黏在驾驶舱内高海明指定的位置上。高海明一直严谨地望着我,生怕我会出错,我的手紧张得微微颤抖,幸而终于完成任务。
「是不是这样?」我问他。
「对。谢谢你。」高海明满足地看着自己的模型。
「这辆战机是什么型号?」我大胆地问高海明。
也许是因为念心理学的缘故,我对于这类好象患了自闭症的人很有兴趣。
「 F 十六。」高海明出奇起望着我,我不知道他是奇怪有一个人竟然逗他说话,还是奇怪有一个人竟然不知道那是一架F 十六战机。
「你砌得很漂亮。」我称赞他。
「谢谢你。」他没有望我。他好象比我更害羞。
这个时候,他的秘书走进来跟他说:「高先生,有两位商业罪案调查科的探员想跟你谈谈。」
「请他们进来。」高海明似乎不太愿意见这两名探员。
「高先生,我告辞了。」我跟他说。
「你知道『蜂舒适』和『爱宝宝』为什么会被传有虫吗?」高海明突然主动
跟我说话。
「可能是对手传出来的,也可能是被你们辞退而深心不忿的员工,也可能是你们家族的仇人吧。」我说。
他摇摇头。
「那会是谁?」
「你没想过会是我吗?」高海明问我。
高海明说这句话时,神色既得意又暧昧,好象一个顽童做了一件令大人很头痛的事,而又逍遥法外似的。
我很震撼。
两名商业罪案调查科的探员进来,我离开高海明的办公室。在路上,我一直反覆思量高海明的说话,难道他说的是真话?根本没有什么商业战争或深心不忿的员工,散播谣言中伤「蜂舒适」和「爱宝宝」的,是高海明自己。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第一种解释,是他不满现实。虽然他拥有人人羡慕的条件--年轻、出众、出身富裕家庭、毕业于外国名校,而且还是单身,但这一切对他而言,是一个囚牢,他并不想接掌父亲的生意,然而,他又无法抗拒父命,于是他眼看旗下产品销量不断上升之际,他偏偏要散播谣言,说这些产品有虫,令产品销量大跌。产品销量大跌不独不会增加他的压力,反而可以令他减压。情况就象一个备受宠爱的孩子偏偏要做一件坏事来令父母伤心。
第二种解释,是他喜欢控制大局。高海明活得太寂寞,太无聊了,于是他想出一个卫生巾和纸尿片有虫的游戏,看着其他人,包括公司高层、警方、传媒和我,四处奔走来解决这件事情。我们就象他手上的棋子或模型,任他摆布、指挥,竟然不知道这是他的恶作剧。在观看这出恶作剧的时候,他便仿佛升上上帝的宝座,在俯视世人,并嘲笑他们的愚昧。他控制了全局,他是最聪明的人。
还有第三种解释,是他在戏弄我。散播卫生巾和纸尿片有虫的谣言的,根本就不是他,他只是想看看我的反应。但他为什么要戏弄我呢?
「爱宝宝」有虫的谣言终于也平息了,乐涛度过了两个危机。我第三次见到高海明,不是因为工作--
星期天,我和梦梦到旺角看电影,我们经过一间模型店,那里挤满年轻男女,女孩子们乖乖地陪男朋友选购模型。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看着橱窗内一辆鲜红色的法拉利跑车模型,双眼发光,好象他已经快要拥有这一辆跑车似的。
「不要看了,我累得要死!」梦梦催促我。
我们在模型店附近等候计程车,这个时候,我看到高海明拿着一只大箱子走进模型店。
这天,他没有穿西装,只穿恤衫和牛仔裤,样子看来更年轻,他可能是来买模型的。
他把箱子打开,拿出一架战机模型,正是那天我看见他砌的那架战机,店主看过之后,付钱给他,为什么店主会反过来付钱给他?
店主把战机模型收好,放在柜台下面。高海明收到一叠钞票,放在口袋里,便离开模型店。我连忙拉着梦梦走开,不让高海明看见我。
「你认识他吗?」梦梦问我。
「他就是那个卫生巾大王。」我说。
「我还以为卫生巾大王会是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呢。」梦梦笑说。
我目睹高海明开日本小房车离开。以他的身家,即使要开法拉利,也是绝对开得起的。看来他是个颇低调的人,跟他的自闭性格一样。
我拉着梦梦走入店里,店主是个年轻小伙子。
「老板,刚才那个把模型交给你的,是什么人?」我问他。
「我只知道他姓高。」
「他为什么会把模型交给你?」
「他是代人砌模型的,这个模型是别人买下的,他砌好了,当然要交给我。」
我很震惊,卫生巾大王竟然代人砌模型?
「你知道他做什么工作的吗?」我问老板。
「我不知道,也许是个普通白领吧,砌模型可以赚外快。」老板说。
我觉得好笑,高海明还需要赚这种外快?
「他砌的模型是我见过砌得最好的。」老板说。
「他没有买模型自己砌吗?」
老板摇摇头。
这个高海明的行径真是怪异。
我忽发奇想,问老板:「我买一盒模型,可以指定由他砌吗?」
「可以。」
我选了一艘战舰。
「这个不行。」老板说。
「为什么?你说可以指定由他砌的。」
「他只砌战机模型。」老板说。
「只砌战机模型?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只砌战机。」
「那就选一架战机吧。」梦梦说。
「哪一架战机最复杂?」我问老板。
老板在架上拿起一盒战机模型说:「这个吧!这是 F 十五,很复杂的。」
「就要这个吧。」我说。
「我付一半钱。」梦梦说,「他每个月也做我几天生意,该为我服务一下。」
「好呀!」我笑说。
「什么时候可以砌好?」我问他。
「你们留下电话,他砌好了,我便通知你们来取,时间没有一定的,不过,他通常很快交货。」
「你可不要告诉那个姓高的,这盒模型是有人指定他砌的啊。」我提醒老板。
老板虽然一脸狐疑,还是点头答应。
这个高海明上次戏弄我,说「蜂舒适」和「爱宝宝」有虫的传言是由他散播出去的,这一次轮到我戏弄他。
那天到乐涛开会,我故意经过高海明的办公室,他果然聚精会神的砌着那架 F 十五战机。
「高先生。」我跟他打招呼。
他轻轻点头。
「这一架战机很复杂呀。」我说。
他点头。
我心里不知多凉快。
「再见。」我轻轻地跟他说。
三个星期后,模型店老板通知我,战机模型已经砌好了。
「他砌得很好。」模型店老板以赞叹的口吻跟我说,「这个人的确有点天分。」
战机模型的确很漂亮,我看着战机,想起我花了高海明三个星期时间和心血,心里暗暗欢喜。
我把战机模型捧回公司,放在办公桌上。王真走过来问我:「是谁砌的?是你男朋友?」
「不,我男朋友在英国念书。」我告诉她。
「是吗?」她好奇地问我。
「还有八个月便毕业。」
「你提到他时,样子甜丝丝的。」王真取笑我。
原来幸福是很难隐瞒的。
王真突然咳起来,咳得很厉害。
「你没事吧?」我拍拍她的背。
「没事,我身体一向都很差。」她说。
「你该调理一下身体。」
「我中西医都看过了。」
「你该去做一些运动,这是最好的药。」我说。
方元看到战机,也来问我:「是谁砌的?很漂亮。」
「不能告诉你。」我故作神秘。
方元这个人好奇心重,硬要问我是谁砌的,我只得撒谎,说是朋友砌的。方元若知道我这么斗胆戏弄高海明,可能会把我辞退。
我万万料不到,有一天,高海明竟然在我的办公室出现。那天下午,我正在自己的座位上埋头工作,一个男人站在我跟前,很久也不走开,我好奇抬头看看,竟然是高海明,他看着我的战机模型,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高先生。」我故作镇定地称呼他。
高海明跟我点头招呼之后,便走进方元的办公室。从方元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又站在我面前,他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问我:
「这个模型是你的吗?」
「对,是我的。」
我的心卜卜地跳,害怕他会发现真相,如果他知道我戏弄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高海明端视战机良久,似乎是要记忆一下这一架战机是不是他的作品。
方元也走过来问:「什么事?」
「没什么。」高海明说罢便跟方元道别。
「他为什么会上来?」我问方元。
「他很满意我们为他处理『蜂舒适』和『爱宝宝』的工作,打算长期合作,你的功劳很大。」方元说。
没想到高海明在方元面前称赞我,我觉得很内疚,要他用三个星期为我砌一架战机。但这种内疚感很快就消失了,他不为我砌模型,也会为其他人砌模型。再想一想,我的担心也是多余的,即使他认出我的模型的确是他砌的,那又怎样?这可能只是一个巧合,我到那间模型店买模型,并且找人代砌模型,而店主刚好就把这个模型交由他去砌。
我在高海明离开韵生之后两小时,大概是晚上七时吧,也离开公司,走出大厦,我发现高海明正在大厦对面的便利店内看杂志。他看到我,匆匆付钱买了一本杂志便从便利店走出来。
「高先生,你还在这儿附近吗?」我问他。
「你的战机模型在什么地方买的?」
「你为什么对我的模型那么有兴趣?」
「那刚才去了那间模型店。」
他好象东西一切似的望着我。难道那个老板告诉他是有人指定要他砌的?那个可恶的家伙。
我装着不太明白高海明说话的意思。
「你就是买模型的两位女孩子的其中之一吧?」
高海明脸上突然露出一副得意的神色,仿佛是这个计划瞒不住他。
我完全无力招架,不知道怎样辩护。
「我的车子就停在前面,你有时间吗?」高海明问我。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有时间谈谈,还是有时间做些什么呢?
他好象也说不出来。我和他在铜锣湾闹市中静默了三分钟,他终于再次开口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吗?」
坐下来干什么呢?他也没有说清楚,但他的表情完全没有恶意,我于是答应他。
高海明开的是那辆我在模型店外见过的日本小房车,开车的时候,他没有说话,我看出他并没有为被我戏弄的事不悦,这一点使我稍为宽心。
他把车停在湾仔一条小巷,带我进去一间意大利餐厅。
「你喜欢吃什么?」高海明问我。
「我还是头一次吃意大利菜。」
「那吃天使头发并吧。」他推荐。
他也要了一客。
所谓天使头发其实是一种很幼的意大利粉条伴以少量龙虾和酱汁。
「你喜欢吃这个吗?」我问他。
「我喜欢它的名字,味道却不怎样。」他说。
「能够单单为了一个名字而吃一味菜,也挺浪漫。」我说。
「你为什么要指定由我替你砌模型?」他盘问我。
「我没有。」
「那天你看到我砌模型,露出很得意的神色。」他很相信自己的判断。
「是吗?你为什么要替人砌模型?」我反问他,「你实在用不着替人砌模型啊。」
「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找人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