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金屋记 作者:御井烹香(晋江vip2012-07-19完结)-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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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死的人,也就是陈娇了。
“你说得对。”陈娇冲她摆了摆手,“这里就两个人,你跪着给谁看呢?起来吧。”
楚服却不肯动,坚持“我就是跪娘娘,跪得心服口服,跪上半年都不累”。
陈娇也就只好让她跪着了,她轻声说。“卫女和贾姬的确不一样,所以,你也无须一开始就表明自己的态度,倒是可以问问卫女,这个孩子,她是想留下来,还是更愿意听凭我的吩咐。”
楚服顿时一怔,她又再大胆地抬起头来,迎视着陈娇。
“娘娘这是要试探试探卫女的忠心。”她轻声说。
“就看她怎么说了。”陈娇不置可否,她深深地望了楚服一眼,“记住,做任何事之前,都要来问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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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对楚服的调动,并没有多大意见。年轻的帝王也根本无暇照管后宫,他已经连着四五天都在清凉殿里住,就是陈娇要见他,也只好到前朝去找天子。
从登基那一年的雄心勃勃,到如今依然年轻,依然励精图治,却已经学懂了忍耐,学懂了布局,他所欠缺的无非是一个机会。如今太皇太后安然离世,刘彻终于将老人家好生送走,漂亮地终结了前朝最后一点余韵。他亲政的日子眼看就要开始,年轻的帝王又哪有时间去关心后宫中的事?
卫家一家人都在陈娇手中,平阳长公主又已经被陈娇收拾得没了脾气,虽然新近有孕,当红得宠,但考虑到后宫中有过身孕的宠姬结果都不大好,卫夫人又还是安安静静的脾气,陈娇也派人把昭阳殿守护得风雨不透。这一个多月以来,卫女居然完全没了声音,甚至都很少在人前现身。
陈娇也不着急,她甚至还请示太后。“等过了三个月孝期,是否应该选拔出新一批貌美宫人,放到清凉殿里,免得阿彻身边全是些面目平庸的宫人,说出去都没有面子。”
从前太皇太后在的时候,怎么就不见留心到这一点了?还不就是因为老太婆偏疼外孙女,宫中人也惯看上位者的脸色行事?
倒是见风转舵,转得很快。就是王太后不免又有些腻味了:陈娇还真是处处都走在了头里,处处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也好。”她倒也不是不犯愁的。“眼看阿彻都二十多岁了,膝下还只有阿寿一个,也实在孤单了一点。”
陈娇当没听懂太后话里的暗示,微微一笑,又说,“今年您也是到四十岁整生日了,我和阿彻的意思,都是办得盛大一些。从前阿姨留下来的几个兄弟,都是您一手带大的,这一次就不要让他们回去了,索性再住几个月,和您多亲近亲近吧。”
王太后自己虽然就刘彻一个亲生的儿子,但她妹妹却很会生,这四个诸侯王,也无一例外,都得到刘彻和太后特殊的照顾。陈娇的这个建议,是真的把马屁拍得好了,她的面色顿时就舒展开来,“好,这几个兄弟,又和别人不同,你也要提点着阿彻,多和他们亲近亲近。”
陈娇又要伺候太后用饭,低眉顺眼,态度沉静,虽然已经在皇后位置上坐了五年了,却似乎还是没有养出皇后的贵气。连太后自己都看不过眼,“行啦,那是下人的活计,你的孝心,我心里有数。后宫中千头万绪,要忙的事情很多,我又已经住在长乐宫里,未央宫的事,当然不便多管,你就忙你的去好了。”
是不便多管,还是没有多管的借口,那就实在是不好说了。陈娇微微一笑,“反正阿彻难得出城去松散松散,查看上林苑的修建情况,回了未央宫,也是冷冷清清的。索性把阿寿抱来,陪您一道用饭吧。”
虽然刘寿肯定更亲陈娇,但身为庶长孙,太后也不是不疼爱他。提到孙子,面上就有了几分真心的笑意,“真壮实,一般人家四岁的孩子,比他矮一个头。黑黑壮壮的,和他爹很像!”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吃过了午饭,陈娇亲自带着刘寿升辇回椒房殿,刘寿一路上扳着手指和陈娇磨,“母亲,楚服姑姑什么时候回来呀?”
虽然这孩子是在她殿里长大的,但毕竟不是亲生,对贾姬全无概念之余,和陈娇也不曾过于如胶似漆,真正亲近惦记的,还是一手把他带大的楚服。
“快了,快了。”陈娇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好说。“今年不回来,明年就回来,没准,还带个小弟弟、小妹妹回来。”
刘寿顿时欣喜地笑起来:去年王姬有孕的时候,刘彻就亲自教他,‘对弟弟要和气’。从此之后,这孩子就很盼着有个弟弟妹妹。“好,要能带弟弟妹妹回来,多等等也不着急的。”
又和陈娇讨价还价,“能不能明天就把弟弟妹妹带回来呀?”
陈娇不禁失笑,身边宫人也道,“真是孩子话!怀胎十月,哪有那样容易,明天就生出来了。”
“是啊。”皇后轻声说,“怀胎十月,生产可真不容易。”
等她回了椒房殿,昭阳殿里就来了人:卫女听说皇后终于摆驾回宫了,便来人打探消息,问皇后是否忙碌,她多日没见陈娇,想要前来请安拜望。
56双刃
陈娇当然不会回绝卫子夫入觐的请求。
她甚至还特地清除了宫人,自己背过身坐在殿内一角,对着铜镜练习了一下面上的表情。直到银亮水滑的镜面,映出了一张沉静似水,唯有在眼角眉梢,到底还是带了一丝怒气痕迹的脸,陈娇才满意地叹了口气,她却不急着将铜镜按下,而是怔怔地托着下颚,凝眉望着镜中的娇颜,似乎指望镜中人能够给她一个不一样的表情,给她一抹不一样的笑靥。
“你要知道。”那一道和她自己的嗓音十分相似,却终究蕴含了陈娇所不拥有的,火一样的激情的声音,便在陈娇耳边轻轻盘旋,似乎镜中人忽然一下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正含着傲然笑意,对陈娇低语。“能不能捏得住她,可就在此一举了。”
陈娇心不在焉地虚了眼神,她望着镜中这张沉潜娴静的脸,随意拉了拉唇角,而镜中人竟还给她一个完美的笑靥,精美的、得体的,丝丝风情,若有若无地藏在了礼貌后头。
这是一个多动人的笑啊,她想,可在这笑后头,有没有过一丝真正的开心呢?
忽然间,她很羡慕前一世的陈娇,就算最终她用二十年的幽居,来苦涩地品尝过了失败,但在她短暂和辉煌的,位居天下至尊的那数年中,至少,她曾开心过,她会张扬地露出编贝般的牙齿,笑得比天边的日头更明媚,而非如现在的陈娇,就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终属月般优柔。
一个人总不可能将所有好处全都占尽,如今她坐享天下权势,丈夫宠爱,内有长子,外有外戚。在这一片辉煌背后,陈娇的确已经很久都没有真心笑过了。而她情不自禁地抚上了镜中那白嫩的脸颊,她在想,和六年前相比,我老了一些了,我有多久没有和刘彻一起,在蓝天下策马奔驰,在密林中驻足停下,采下一朵野花?
“记住。”那声音却不曾搭理她的多愁善感,她在陈娇心湖上方来回飘荡,就好像一场来自远古的暴风雨,到此地忽然停下,虽然放缓了速度,但依然蕴含了无穷无尽的不安能量。“后半辈子吃不吃麦饭,就看你今天的表现了。”
不过一个卫子夫而已,就这样不能放心,将来的李夫人、邢夫人、尹夫人……又该怎么处置呢?
陈娇于是便不自觉将伤感又通通扫到了一边,她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意。
殿外又有声音清脆地通报,“娘娘,卫夫人到了。”
她便顿时收敛了笑意,一把按下镜盒,转过身调整了一下姿势,端坐在榻上,抬眸望向了盈盈步入殿中的卫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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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女入宫时年方十四,这几年正是她发身长大的时候,几乎每次见她,陈娇都觉得她要比之前更长开了一点,好像一朵花,正在不疾不徐,次第盛放。
不过如今见到她,卫子夫却没能更加艳光照人:她要比以前更瘦了一些,形容也带了憔悴……都是害喜闹的,让这朵花还没完全长开,就已经结了果子。
“娘娘。”还是一贯地恭顺,也不顾自己的身孕,坚持五体投地,给陈娇行了大礼。
陈娇端坐榻上,不言不语,等卫子夫行完了礼,才冲宫人们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卫子夫依旧保持着跪伏姿态,恭敬地等着下人们退出了殿堂,等到了陈娇那一句轻飘飘的,“起来坐好,有身孕的人了,何必这么多礼。”
她这才直起身子,在陈娇下首正襟危坐,弯着头颈,维持了一个卑微的姿态,自然不曾先开口说话。
室内于是就沉浸在了一片死寂之中。
“有了身孕,也是喜事。”陈娇自言自语地说。“倒不知道你对药草,还有精研。”
一滴冷汗顿时就滚到了卫子夫鼻尖。
“娘娘。”她力持镇定。“若是奴女有意和您作对,又怎么会将自己的身孕,这样早就摆到了台前?”
的确,两个人也都不能不承认,若是卫子夫有意自立门户,那么她大可以等到四个月、五个月,甚至是六个月、七个月的时候,再把消息揭露出来。到时候略加唇舌,只怕陈娇为了维护自己的清白,反而要处处照料,令得她平安生产。又或者她应该设法求得刘彻,将卫家人脱离奴藉,至少,是脱离堂邑侯府的控制。没有了卫家,她卫子夫就是生了一百个儿子,又能动摇到陈娇什么?
这道理也的确打动了陈娇,她的眉宇渐渐地柔和了下来,两人的目光,巧合地又都栖息到了两人间的那一壶水上。
这是一尊精致的瓷器,白瓷面上带了一抹罕见的嫣红,陈娇平时就相当喜爱,有许多次,卫子夫到椒房殿来侍奉她,两人头顶着头下一盘散漫的棋,棋盘边上就搁了这么一把瓷壶。
陈娇也注意到了卫子夫的情绪,皇后半支着身子,随手拿起瓷壶,居然亲自为两个杯子都满上了略带褐色的蜜水,她率先执杯,一瞥卫女,妙目流转间,已经轻轻地呷了一口杯中的饮品,居然不再提起卫子夫的身孕这个话题。
卫子夫却觉得自己的心跳渐渐地快了,她注视着那精致轻巧的瓷杯,连指尖都在轻颤,然而她也明白,这一刻容不得她装疯卖傻、含糊了事,喝不喝,已经可以证明她的身份立场,是否还和从前一样完全依附于皇后,完全受陈娇的掌控。
这一次觐见的戏肉,其实也就是这一刻而已,事前事后,也都是铺垫收尾,真正的交锋,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她扬起眉宇,不知不觉间,竟有些楚楚可怜地望了陈娇一眼,而皇后眉眼间隐藏的一丝怀疑与恚怒,也为卫子夫尽收眼底:自己的身孕,毕竟还是出乎皇后意料之外,虽然卫家还是被她握在手心,虽然昭阳殿被她把守得风雨不透,卫子夫就是她手心的一只小鸟。但这个高傲的皇后,毕竟还是因为自己的疏漏,而动了怒意。
就算这孩子落了地,也不能对陈娇造成多大的损害,但即使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威严,她也要毁损掉腹中这已经渐渐成形的血脉。
卫子夫忽然觉得,虽然皇后眉目宛然沉静,就好像画中的仕女,永不曾有失态一面,但也许私底下,她也依然还是那个颐指气使、心高气傲的陈后阿娇。
她猛地一咬牙,颤抖着指尖,举起瓷杯,徐徐地饮下了杯中清澈的液体。
却为那一抹自然的清甜,惊得差点松了手——堕胎药气味浓烈,味道自然也相当苦涩,卫子夫也是享过福的人,她尝得出来,这不过是一杯香甜的蜜水,微微的褐色,只是因为其中掺杂了浓郁的槐花新蜜。
她不禁又抬起眼去看陈娇。
陈娇也正注视着她,她微微笑了。
“肯喝,就好。”她轻声说。“最怕是什么都喝不下,虚不受补,小公主的元气就虚弱了。你爱喝,我送一坛子给你。”
卫子夫慌忙又直起身子,又要大礼参拜,“奴女谢娘娘恩典!为我留一女傍身。”
皇后到底还是放了她一马。
两人却都心知肚明,之所以放她一马,不过是因为陈娇刻意咬沉的小公主三字。
“药效看来还是不保险。”陈娇又轻声说,“小公主落地后,还是要定期进补为好。”
她又再伸出白玉一般的足踝,这一次,不过轻轻一挑,两个人还隔着丈许远,卫子夫就已经自动自觉,将脸抬了起来。
“我很喜欢你。”陈娇说,她眉头微蹙,似乎对自己这偶然的真情流露也有些不自在。“不然,不会留你这样久。子夫,但愿我们姐妹相得,这份情谊,不会因为时势变迁而褪色。”
她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