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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上品寒士-第7部分

小说: 上品寒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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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订婚?娘要孩儿和谁订婚?”

    陈操之头大,他以孝顺出名,如果母亲认定了哪家闺女要为他行纳采、问名之礼,他真不好违逆,这包办婚姻可真麻烦啊!

    只听母亲说道:“钱唐冯梦熊,是你爹爹故交,是县署的文吏,有一女,年十四,据说容貌秀丽,知书达礼,你如果有意,娘就托你四伯父去问问,应该是能成的。”

    陈操之眉头微蹙,温言细语道:“娘,这婚姻是终身大事,不能轻率,冯氏女郎咱们又不了解,万一娶过来性子不大好,那岂不是烦恼一辈子?”

    陈母李氏连连点头,对儿子的深谋远虑很赞赏,却道:“冯氏虽不是士族,但也是诗书人家,冯氏女郎应该不会泼悍的——对了,你七姐姐上次归宁,说她的小姑子聪慧美丽,想让你娶她小姑子,如何?”

    这还真是没完没了啦,陈操之心念一转,故意问:“娘,那冯氏女郎、还有七姐姐的小姑子有没有嫂子那么好?”

    “幼微啊,”陈母李氏摇着头笑道:“那可不敢指望,你嫂子可是钱唐第一名媛,人又美,性情又好。”

    陈操之道:“娘,儿日后就要娶嫂子那样的士族女郎,性子温柔,可以孝敬你老人家。”

    陈母李氏微微而笑,心里暗叹:“操之真是心高气傲啊,可是庆之能与士族联姻那是机缘巧合的事,而且丁氏随后就后悔了,幼微不就被他们接回去了吗,有这个前车之鉴,还有哪家士族会把女儿下嫁寒门!”

    陈母李氏这么急着要给儿子订亲,是因为觉得最近两年精力衰退得厉害,眼神、耳力都大不如前,夫君陈肃和长子庆之的先后去世对她打击很大,如果不是有操之、宗之和润儿,她都几乎支撑不下去,所以她想早日看到操之娶上一个贤妻,这样她死也瞑目,但现在听操之这么说,也觉得不能太急,虽然娶幼微那样的士族女郎是不可能的,但以陈氏的族望,在庶族寒门的还是可以好好挑一挑的。

    “好了,先不说这个了,娘会慢慢为你寻访一位好人家的女郎,品貌不输于你嫂子的,你安心读书习字便是——每年九月初九钱唐县有江畔登高言志的雅集,届时郡上负责九品选拔的中正官也会到场,你要获取名声,那是最好的机会,十年前汝兄就是在江畔雅集上妙解《论语》从而一鸣惊人的,不过今年你尚年幼,明年再去不迟。”

    陈母李氏说罢就起身出了书房,以便儿子专心看书。

    想着母亲操心自己的婚事,陈操之独自摇头苦笑,抛开杂念,取出书架上编号为“甲子”的书卷,展开一看不由得大喜,这正是玄学天才王弼的《论语释疑》,很好,以后就读它了,不足二万言的《论语》陈操之现在是背诵得滚瓜烂熟,马融的注解也是了如指掌,现在需要的是了解历代名家对这部经义的不同阐述和发挥,尤其是玄学大师对这部儒家经典的独到解释。

    陈庆之书房里的藏书除了这部《论语释疑》之外,还有一部也是王弼的开一代风气之先的名著《周易注》,洋洋十二大卷,《周易》虽然深奥,但陈操之依然准备攻读,不知《易》不成其为名士。

    另外,书房里还有一部《春秋左氏传》和半部《庄子》,这半部《庄子》只有“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知北游”、“秋水”以及“渔父”共六篇,看那秀气的笔迹,也是嫂子丁幼微的手笔,想必是从丁府藏书抄录过来的。

    宗之和润儿小兄妹二人走了进来,年近五十的老丫环英姑笑眯眯站在门口,平时都是英姑帮助陈母李氏照顾宗之和润儿。

    润儿说:“丑叔,你天天爬九曜山,怎么不带润儿和阿兄一块去?”

    陈操之曲指轻轻弹了弹润儿可爱的小脸蛋,说道:“现在下雨了,明日若是天晴就带你们两个去爬山,记住,要自己走哦,不许撒娇要人背。”

    宗之说:“我八岁了,我是走得动,润儿那小娇样,肯定要人背。”

    润儿噘着玫瑰花瓣一般的小嘴道:“润儿自己走,绝不要人背。”

    陈操之笑道:“好了,天晴就带你们去,现在两个人都到我书房练字去,让我在这里安静看书,还有,别和英姑淘气。”

    宗之道:“丑叔,我和润儿已经练过字了,每人一大张。”

    润儿道:“润儿和阿兄都很乖的,是不是,英姑?”

    英姑笑应:“是。”

    润儿晃了晃细密柔软的额发,甜甜道:“丑叔,润儿不会吵到丑叔,润儿到里间玩一会。”

    这大书房也是里外两间,以大书架隔开,里间陈操之还没进去过。

    宗之和润儿都进去了,英姑在门口等了一会便离开了,两个小家伙也不知在里面玩什么,无声无息。

    陈操之从《论语释疑》第一卷开始细读,原文都知道,就看王弼的注解和发挥,王弼的注释充满思辨色彩,意象新奇,言简意赅,这个英年早逝的王弼实在是打通儒玄二门的天才啊。

    陈操之正看得入神,忽听“铮”的一声弦响,是从里间传出来,不禁心下一喜,原来家里还有乐器哪。

七、吹箫

    润儿和宗之一左一右跪坐在一架箜篌两侧,这架箜篌龙身凤形,金彩翠藻,一看就是名贵之物,看到陈操之进来,润儿长长的睫毛忽扇着,难为情道:“吵到丑叔了吗?”

    陈操之微笑道:“没事,我来看看,润儿还会弹箜篌哪。”

    润儿摇头道:“润儿不会,润儿的娘亲会弹——过几日就要去看娘亲了,润儿真快活啊。”

    宗之道:“我不愿意去,娘亲不要咱们了。”

    陈操之眉毛一扬,问:“宗之,为什么会这么说?”

    宗之迟疑了一下,终于说道:“六伯祖和几个堂兄都这么说,还取笑我没有爹娘。”

    宗之说话都是自称“我”,不象润儿那样撒娇以“润儿”自称,而且有点沉默寡言,看来这个八岁男童因父亲早逝、母亲远隔而受到的心灵伤害实在不轻。

    陈操之抚着侄儿的脑袋,声音悠缓道:“宗之、润儿,祖母和叔父都很爱你们,你们的娘亲也很爱你们,她不能和你们在一起不是她的错,她很想你们,很想回来。”

    “那是谁的错呢?”宗之和润儿齐声问,宗之又补充道:“是丁府的人对不对?”

    陈操之不想宗之和润儿小小年纪就仇恨谁,道:“也不能全怪丁府的人,到底该怪谁呢?这个要等你们长大了才会明白——”

    “长得多大?”润儿眨着大眼睛问:“象丑叔一样大吗?”

    陈操之微微一笑:“嗯,差不多,到丑叔这么大就会明白了,我问你们,丑叔说的话你们信不信?”

    “信!”这一对惹人怜爱的侄儿侄女齐声道。

    陈操之道:“那么丑叔向你们保证,今年或者明年,一定想办法把你们的娘亲接回咱们陈家坞,和宗之、润儿快快乐乐在一起。”

    “好噢,好噢!”两张小脸兴奋得泛红,鲜艳如芙蓉花开。

    陈操之这才细细打量书房里间的摆设,几案苇席简单雅致,除了这架箜篌之外并未见到其他乐器,游目四顾,见北墙上悬着一个细长布囊,便去摘下来,解开束口,从布囊中抽出的竟是一支紫竹箫,不禁大喜,在前世,洞箫是他旅途的良伴,他只会两种乐器——箫和笛,自从学会吹箫后,就不喜欢吹笛了,他喜欢洞箫的幽静和典雅,洞箫曲大多是寂寞并且略带感伤的。

    “丑叔,你会吹这竖笛吗?”润儿问,晋代还没有洞箫之名,只称作竖笛。

    宗之活跃了一些,代叔父回答道:“丑叔一定会,我觉得丑叔最近很高超,右手拿筷子拿得那么灵活,还会两手写不一样的字体,还每天爬山,吹竖笛肯定也会了。”

    宗之竟然会用“高超”这个赞语,这让陈操之有点哭笑不得,心想:“难道我还不够低调?书法肯定是要练的啊,这两个小家伙心思都很细,很善于观察,不过也不要紧,都是自家人,我也没有什么特别高超的才华要隐瞒,唯一的优点就是肯学。”

    陈操之右手食指抚着光滑温润的洞箫,对两个机灵的小家伙说道:“我会吹一点点,先带回卧室好好练习。”

    夜里,陈操之试吹这管紫竹箫,魏晋时的箫与后世陈操之熟悉的箫相差无几,六孔,前五后一,他很快就能上手,呜呜的吹了一支短曲,心里很欢喜。

    与书法一样,晋人也爱好音乐,并且留下了千古传奇,大名士刘琨孤军守并州,五万匈奴大军将并州城围得水泄不通,在那个月圆之夜,名将兼名士的刘琨白衣胜雪,独自登上高高的城楼,先是仰天悲啸,低吟咏叹,然后吹奏胡笳(一说是洞箫),箫声哀伤凄婉,如泣如诉,城外数万匈奴兵刀枪不举、鸦雀无声,音乐的感染力让这些嗜血的胡人嘘唏流涕、翘首思乡,奇迹就此发生,数万胡兵竟一夜解围而去——

    魏晋风度不仅仅是空阔无用的清谈,有其强大的艺术魅力,所以陈操之必须精通一两件乐器,别的乐器太难学,洞箫他有基础,而且少年的手指修长,天生是用来按捺箫孔的。

    紫竹箫就在枕边,陈操之沉沉入睡,梦里吹箫到天明,听到宗之和润儿的拍门声才醒来,看看窗外,天色微明。

    “丑叔,今天没下雨,咱们爬山去。”

    陈操之摇着头笑,千万不要轻易给小孩子许诺,小孩子会盯着你不放。

    在母亲的叮咛声中,陈操之带着宗之和润儿出了坞堡大门,来德自然要跟着。

    早晨空气格外清新,山林滴翠,花叶清香,呼吸时似乎都能感觉到淡淡的绿意在吐纳。

    因为带着小小的润儿,陈操之也就慢慢上山,沿途采摘山花集成五彩的一束给润儿玩,宗之和润儿都没上过九曜山顶,一路非常新鲜,兴致勃勃,都是自己走,险峻处由陈操之和来德拉一把,两个小家伙都不觉得累。

    润儿看到陈操之手里的细长条布囊,问:“丑叔,你把竖笛也带上了?到山上吹吗?”

    宗之道:“丑叔,我和润儿夜里听到你吹竖笛了,可是祖母却说没听见。”

    陈操之道:“祖母年纪大了,耳朵不灵,对了,两个小东西,不要对祖母说我会吹竖笛,听到没有?”

    润儿抢着答应。

    因为润儿走得慢,四个人上到山顶时,一轮红日已经跃出东山上,远望西湖,水气氤氲,湖边诸峰若隐若现,宗之和润儿都是第一次这样登高望远,高兴极了,山雀一般说笑个不停。

    陈操之让来德照看好宗之和润儿,他坐在一块山石上,抽出紫竹箫,嘬唇试了试音,便吹了一支短曲《碧涧流泉》——

    峰峦寂寂,远湖无声,一缕箫声因风而起,柔和秀雅的乐音缓缓流淌,时而一个短促的回旋,就仿佛山涧遇石萦绕迂回,然后继续潺潺流泻——

    宗之和润儿虽然年幼,但也觉得这箫声实在好听,一左一右坐在陈操之身边,单手托腮,歪着头看着吹箫的陈操之,安安静静,一动不动。

    一曲终了,这一对小璧人还沉浸在美妙的乐音中,好一会宗之才说道:“丑叔,我也要学吹竖笛。”

    润儿也嚷着说要学。

    陈操之道:“西楼陈氏子弟,琴棋书画都要学,有些我可以教你们,有些等你们娘亲回来教,这洞箫——我喜欢把竖笛称为洞箫,你们太小,气息不匀,要过几年才可以学。”

    润儿一脸的敬服,甜甜道:“丑叔,你吹得真好,润儿还想听。”

    就这样,陈操之接连吹了好几支曲子,吹得口干舌燥、脑袋发晕才罢休,这个早晨叔侄三人还有来德心情都很愉快。

    下山时,润儿走不动了,就让来德驮着,润儿记得自己昨天说绝不要人背的,有点难为情,歪着头不敢看她阿兄,心里说:“润儿不是言而无信,润儿实在是走不动了。”

    宗之呢,只向拉着他手的陈操之笑了一下,并没有去揭润儿的短,很有做兄长的大度。

    在坞堡大门前陈操之遇到四伯父嫁到上虞县的那个女儿,就是昨日陈母李氏说的那个七姐姐,七姐姐身边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垂髫少女,眸子很亮地看着陈操之。

    七姐姐只向陈操之打了个招呼,摸了摸润儿的小脸,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介绍身边的那个陌生少女。

    陈操之向七姐姐施礼,寒暄问候,然后目蕴笑意在那陌生少女脸上一转,稍稍点头致意,便带着宗之和润儿上楼去。

    七姐姐望着陈操之芝兰玉树一般秀挺的背影,不无得意地对身边的垂髫少女道:“晚晴,看到没有,我这个堂弟俊美不凡吧,人称江左卫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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