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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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待细看棋局,看看对局双方有何棋力,自己这个后世地业余三段能不能对付——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过来,在棋上一抹,乱了棋子,祝英台笑道:“想要窥探敌情、知己知彼吗?”
陈操之淡淡一笑,心道:“这个祝英台固然多才优雅,但气量总是稍逊,这种爱计较的性子倒真是有点象女子啊。”说道:“棋具只有一副,下棋者有两对,谁先谁后?”
祝英亭拱手道:“陈兄,我与你先弈一局。”
丁春秋很看不惯祝英台,这人太狂妄了,便道:“子重先下,等下我与英台兄对弈。”
祝英台看也不看丁春秋,说道:“我的棋艺比舍弟略高一筹,要与我下,先胜舍弟方可。”见丁春秋恼怒要说气话的样子,手里的玉如意轻轻往下一落,说道:“稍安勿躁,说气话何益,等下连胜我二人岂不是更解气?”
丁春秋发作不得,只好道:“很好很好,有理有理。
”
陈操之道:“那就让春秋与英亭兄先下一局吧,我且
局,熟悉一下棋路,我已有一年时间没下过棋了。”
祝英台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之色,道:“英亭,我今夜不想下,你可莫要输了。”
祝英亭傲然道:“好地,请——阿兄看着就是了。”
丁春秋与祝英亭纹对坐,陈操之坐在丁春秋左首,祝英台坐在弟弟祝英亭右首,刘尚值打横而坐,两盏凫鱼灯明明地照着,夜风拂来,窗外老柏瑟瑟轻响,室内的青缡帐幔微微飘动,东南一角还有一个青铜香炉,燃着地正是一品沉香。
嗅着那悠悠香味,陈操之心想:“在这室内呆久了,我们也成了香人了。”
祝英亭先将棋上的三十余枚黑白棋子收归棋奁,然后双手扶膝,坐姿真英挺也,说道:“请先行。”
丁春秋也不客气,拈起一枚白子“啪”地一声脆响落在棋盘正中天元位置。
陈操之一愣,他记得魏晋时围棋规则也与唐、宋、明、清一样是要摆座子地,怎么丁春秋却直接下在天元上?
祝英亭显然也对丁春秋占据天元的一手比较诧异,皱眉道:“这是怎么下棋地!”
丁春秋一红,他的棋艺其实相当低劣,没和强手对弈过,都是与丁氏别墅的管事、典计胡乱下,但总是胜多负少,就以为自己棋力很强横,当下道:“这就是我钱唐人的棋路,钱唐人下棋就是这样下的。”
祝英亭含讥讽,问陈操之:“子重兄也是这样下棋的吗?”
陈操之道:“有座子约束,如何下得出诡谲多变、波澜壮阔的好棋,座子是阻碍棋艺发展的绊脚石。”心首:“不需要座子最好,这样我知道的一些小目、高目、目外的复杂定式可以派上用场了,不信祝氏兄弟在这方面能强过我。”
祝英亭道:“让子棋倒是不要座子,可是哪有第一手下天元的,到底会不会下棋啊!”
陈操之道:“第一手棋又能看得出什么,棋盘之大,哪里下不得,非得拘泥于套路来下吗?”
丁春秋道:“对,棋盘之大,任我纵横,哪里不可以下!”
祝英亭正待反唇相讥,坐在他上首的祝英台用手里的玉如意在香榧棋上轻叩一响,说道:“手谈,手谈。”
祝英亭便不多说什么,专心下起棋来,心想在棋盘上把这个丁春秋狠狠打败再说。
看热闹的刘尚值虽不懂棋,但看着月色入户、青幔飘拂,那对弈者纹对坐,棋上棋子黑白两色犬牙交错,棋子拍在棋上声音清脆悦耳,让人觉得就这样一点不懂棋单单看着也很美。
说起来还是不懂棋的好,懂棋的陈操之就觉得此时不怎么美,几手棋下来,陈操之就知道丁春秋根本就是个初学者水平啊,完全不知道围棋还有布局,就知道纠缠扭杀,往往祝英亭的黑棋在哪里下了一手,丁春秋的白棋就跟着下到哪里,一副气势汹汹要全歼黑棋的架势。
祝英亭起先是愕然,皱着眉头跟着应了几手,但丁春秋的招数实在太劣,没几下中间一块棋就被围住,又做不了两个眼,眼见是死了,但丁春秋还在左冲右突——
“不下了。”祝英亭把手里的一枚棋子往棋一丢,摇着头对他兄长祝英台道:“阿兄,你看这棋还有法子下吗!”
祝英台也摇着头,说道:“这样的棋艺也敢出来对弈啊,你不觉得羞耻我兄弟二人倒替你脸面挂不住。”
丁春秋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陈操之觉得祝英台说话太过分了,对丁春秋道:“春秋,这局就认输了吧,让我来与英亭兄下一局。
”
丁春秋怏怏挪膝,那祝英亭却道:“今夜我也无了兴致,不下了。”
陈操之很少动气,这回也有点恼火了,淡淡道:“这局棋才三十来手,棋盘还大,变数难测,我接替春秋来下这一局,也并非不能争胜。”
祝氏兄弟眉毛同时一扬,神态很相似,非常惊诧的样子。
祝英亭问:“这已经死了一块,还下?”
陈操之道:“棋未死净,就可利用,四角皆空,如何不能下?”
祝英亭冷笑道:“好,看你手谈是不是也如口才这般厉害。”拈起一枚黑棋落在棋上,挡住了白棋的出逃之路,然后挑衅地看着陈操之,眼里的意思是:“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求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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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真性情
棋在东汉之前,一直被儒术所排斥,孔子说:“饱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也就是说,下围棋也就比无所事事、饱暖思淫欲好那么一点。《淮南鸿烈》有“行一棋,不足以见智;弹一弦,不足以见悲。
”认为下棋是浪费时间,显示对围棋、甚至音乐的不重视。
到了魏晋之际,围棋才逐渐雅化,与“博”分离,摆脱了赌具的卑微地位,与书法、音乐一样被士族高门认为是修身养性的艺术,又把围棋附会阴阳五行、天地感应,使得围棋神秘而崇高起来,葛洪《西京杂记》记载西汉杜陵夫子“善弈棋,为天下第一,人或讥其费日,夫子曰:精其理者,足以大俾圣教。”认为围棋也可以和诗书一样教化大众了。
在北方士族南迁之前,江东棋风不盛,最近四十年,因为王、谢高门对围棋的重视,王导、谢安都是弈道高手,所以江东士族子弟也普遍学习围棋,不会下棋也和不会“洛生咏”一样是件丢脸的事。
祝英亭下完一手棋,就抱臂端坐,冷眼看着纹对坐的陈操之。
陈操之审时度势,这局棋已经下了三十多手,中腹的一块白棋已无活路,好在四角都还空虚,未必没有一争的机会,而且他旁观祝英亭与丁春秋下的这三十多手,发现祝英亭固然棋艺远胜丁春秋,但不少招法在陈操之看来还是不妥,所以陈操之认为祝英亭地水平应该是稍逊于他,祝英亭性子比较矜傲,见他接丁春秋续下这一局,定然心中恼怒,又自恃棋局优势巨大,下起棋来必然有失冷静,最重要的是,他有后世职业棋手千锤百炼总结出来的几十个定式作后盾,相信自己能挽回丁春秋的劣势。
陈操之当然不会再去走中腹那块几乎死定的棋,他在左上角小目占角,祝英亭一间高挂,双方很快形成一个类似“小雪崩”地定式,当然,祝英亭行棋秩序错误很多,陈操之的白棋已经占了不少便宜,角地也取了,中腹也能出头,当然,这点收益不足以弥补中腹死棋的巨大损失,陈操之思索片刻,毅然脱先再占右下角。
祝英亭剑眉一扬,心道:“陈操之,你也太贪心了吧,左上角那块棋还漂浮无根呢,就又抢占右下角,不怕受攻吗?”他现在已看出陈操之的棋艺远在丁春秋之上,对弈起来也有点兴味了,于是开始进攻左上白棋,陈操之跟着应了几手,竟再次脱先把仅剩的右上角给占据了。
祝英亭怒了,陈操之棋力是不低,但一块孤棋竟敢两次脱先,这绝对是渺视他,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杀死这块棋,给陈操之一个沉重教训——
人一发怒,目光就短浅,祝英亭现在就专盯着左上白棋要歼之而后快了,陈操之也知道厉害,没有再脱先,再脱先就必死无,陈操之此时施展了一个手筋,将这块白棋巧妙地做成了劫活,论劫材,白棋有中腹那块濒死之棋作劫材,黑棋打不过,此时祝英亭理智的应对就该补一手将中腹吃净,那样依然是黑棋优势,但祝英亭却盯着左上那块白棋,非杀这块棋不可,心里隐隐有这么个念头,左上这些棋是陈操之下的,中腹是丁春秋的,杀丁春秋的棋没什么意思,就要杀陈操之的,于是,祝英亭在他兄长祝英台地惊呼声中愤而消劫,一举净杀左上二十三颗白子,付出的代价是,陈操之中腹被困的十五颗白棋挺头突围而出—
表面看起来。祝英亭杀大弃小地选择是正确地。但祝英亭杀这块棋是在陈操之脱先两手后才造成劫杀地。本身损失已经很大。更何况中腹白棋活出。原本包围它地那些黑棋成了纸糊地灯笼。一捅就破。损失之大。难以计量。
祝英台微微叹息。右手玉如意不停地叩击左手虎口。两眼盯着陈操之。见陈操之气定神闲。思考时危然端坐。落子时轻快果决。对弈时从不左顾右盼。姿态很是优雅。
祝英亭毕竟棋力不低。很快发现自己因一时意气上了陈操之地当。盘上局面已从黑棋大优变成了略显颓势了。不禁又气又急又懊丧。心浮气躁。不知该如何挽回这颓势?
祝英台缓缓道:“英亭。推认输吧。黑棋现在虽然落后并不多。但你地心态已然浮躁。用智、小巧都谈不上。更不用说入神、坐照了。继续对弈下去只会越输越多。”
祝英亭虽然狂傲。但不会象陆禽那样刚愎自用、嫉贤
而且他又很听兄长地话。又看了一下棋局。虽然很还是说道:“是我输了。那么大地劣势被白棋扭转过来。我已经输了。子重兄地确下得很机智。但也怪我自己一叶障目。没有下好。明日再向子重兄讨教。相信不会再犯这样地大错。”
陈操之暗暗佩服祝英台地决断,抬头看了祝英台一眼,有欣赏之意,祝英台也正含笑望着他,说道:“子重兄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棋,心计、棋艺俱妙,我想向子重兄讨教一局,如何?”
陈操之看了看窗外老柏树地月影,说道:“改日吧,现在已是亥时末了,明日徐氏学堂正式开讲,晏起迟到就不美了。”
祝英台点点头,与祝英亭一道送陈操之三人出来,在柴扉道别时,祝英台道:“子重兄要来弈棋,我兄弟二人随时恭候,但看月的闲人就不要来了。”
祝英台说话就是这么不给人留面子,对于不如他地人他从来都是瞧不起的,决不虚与委蛇说什么客套话,这让刘尚值和丁春秋都很尴尬。
陈操之淡淡道:“那我也不会来,告辞。
”略施一礼,踏着月色而去。
回桃林小筑的路上,丁春秋道:“祝氏兄弟太无礼了,比陆禽、贺铸还无礼,就该子重教训他们。”
刘尚值道:“那个祝英台只看重子重一人,别人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现在子重为了我二人把祝氏兄弟给得罪了,不知祝氏兄弟会不会气得明日一早就回上虞去?哈哈。”
丁春秋道:“走了最好,这两兄弟太让人看不顺眼了,言语尖刻,目中无人。”
陈操之微笑道:“祝氏兄弟应该是来学洛阳正音的,岂会因这点小事就走。”
一夜无话,次日上午徐博士开讲吕静的《韵集》和洛生咏,祝英台、祝英亭兄弟早早到座,虽然也是和其他士族子弟一起坐在坐南朝北的草堂里,但兄弟二人独据一隅,并不与其他人交谈。
那贺铸见祝氏兄弟薰香敷面很有品味,在徐博士讲完洛生咏后,便上前搭话,祝氏兄弟也是理也不理,贺铸恼道:“上虞祝氏,区区下等士族尔,竟敢渺视我会稽贺氏乎!”
祝英台看也不看他,说道:“我且问你,《焦氏易林》之‘白龙赤虎,战斗俱怒’何解?答得出才配与我兄弟交往。”
贺铸气极反笑,大声道:“大好笑事,我凭什么要回答你的提问——”
祝英亭冷冷道:“既答不出来,那就请你回到自己的蒲团上坐着,莫要来讨厌。”
贺铸简直狂怒,他是服散的,脾气格外暴躁一些,冲上来就要掀祝氏兄弟身前的小书案——
祝英亭一手按住书案,一手将那贺铸推开,真看不出来,这个祝英亭力气还不小,把贺铸推得跌跌撞撞,差点摔倒,待还要冲上来,就被其他学子劝住。
贺铸叫道:“上虞姓祝的,快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