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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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色帷帐里,丁幼微和两个侍婢在青瓷灯下跪坐缝衣,膝下垫着蒲草编织的厚席,身前的胡桃木小案上有一只青铜护手暖炉,主婢三人缝衣手冷,不时伸手在暖炉上焐一会,焐手时便侧耳听屋外寒风的低啸,感着冬夜居家的温暖。
丁幼微把一条纹锦小襦裙缝制好,阿秀接过来看,赞道:“娘子的女红真是精致啊,针脚整齐细密、丝丝合缝,我和雨燕自幼学裁衣缝纫,都快十年了吧,却比不上娘子学三年。”
雨燕道:“咱们两个哪能和娘子比,娘子是我见过的第一心灵手巧的人。”
丁幼微笑道:“每次都要夸,不嫌烦吗?”伸出白皙修长的右手捂在青铜暖炉上,侧耳倾听,说道:“铎铎铎,又在报时了,啊,亥时了!”对阿秀和士雨燕道:“润儿和宗之的新年衣裳都缝制好了,你们都下去歇息吧。”
阿秀一边收拾针线器物,一边问道:“操之小郎君这两天也该回来了吧,这些新衣正好让他带去,真想看到润儿小娘子穿着簇新小襦裙的可爱模样啊。”
雨燕道:“这北风刮得好紧,说不定夜里就要下雪了,操之小郎君就要冒雪赶路了。”
丁幼微秀眉微蹙道:“小郎年幼,还没出过远门,在外近三个月了,也不知身体安康否?”
这时,从大门方向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丁氏别墅很大,从这个小院到大门有半里多路,丁幼微听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在意,让阿秀帮她卸了钗簪,一头乌黑丰盛的长发倾泻下来,披垂在腰臀上,纤瘦的身子愈显柔美,正待解衣上床,听到有人在拍院门——
楼下住着一个老年仆妇,这时已经睡下了,丁幼微道:“雨燕,你去看看,有什么事?”
雨燕点亮一盏小灯笼,拉着阿秀一道去,说她一个人害怕。
丁幼微就未解衣,手捧暖炉坐在床边等着,看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
听得雨燕开院门的声音,然后是不甚分明的说话声,随即便是阿秀跑到楼下扬声道:“娘子,操之小郎君来了,从吴郡回来了,和春秋小郎君一道回来的。”
丁幼微惊喜交集,赶紧穿好青丝履,一头长发这时是无暇梳理了,找了一条蓝色的丝带绾着,快步走到楼廊上,俯身问:“小郎来了吗?在哪里?”
报信的仆妇道:“与春秋小郎君一起在前厅用餐呢。”
丁幼微即命阿秀取羔裘来披上,主婢三人去前厅,阿秀先去探看,说有外客在,丁幼微便在侧室等候,隔着帘子能听到小郎温雅的话语,心里真是高兴。
叔父丁异走过来道:“幼微在等陈操之啊,呵呵,三个小辈连夜赶回来,也是思乡心切了。”略略说了两句便走了。
丁幼微有点奇怪,春秋回来了,叔父自然高兴,可是叔父把操之与春秋一起并称为小辈,这还真是少有的事。
过了一会,陈操之过来了,恭恭敬敬向丁幼微行礼。
丁幼微含笑打量着小郎,说道:“操之,怎么连夜赶路,可有多辛苦,冻着了怎么办?”
陈操之道:“担心下雪又要耽搁,到余杭时是傍晚,干脆走一程夜路赶过来——嫂子,我身子好着呢,穿得暖暖的,不会冻着。”
丁春秋也过来向堂姐见礼,说道:“操之今夜还在三姐小院里歇息吗?那好,尚值我会让人安置好的,操之随三姐去便是,对了,先去沐浴吧,热水已准备好。”
陈操之便对丁幼微道:“嫂子先回院子吧,我沐浴后即来。”
丁幼微见丁春秋与陈操之很熟络的样子,心知二人同在吴郡求学结下了友谊,很是高兴,说道:“你快去沐浴,嫂子在这里等你。”
陈操之匆匆沐浴后,赶过来一看,嫂子果然还在这里等他,阿秀和雨燕都在,不停地呵气暖手,冷啊。
四个人朝小院走去,丁幼微侧头看着陈操之道:“操之身量真是长得快啊,现在已经有七尺高了吧,四月间来时还与我差不多高,现在就比我高出一截了。”
陈操之道:“嫂子,过了年我就十六岁了,成丁壮了,要被拉去服杂役。”
丁幼微笑道:“你是六品官人呢,谁敢拉你去服杂役。”
到了小院,雨燕和阿秀急急去给陈操之整理卧室、叠被铺床,雨燕又把她自己的一个俗称“汤婆子”的锡壶放置在衾底,这样操之小郎君等下来睡时被窝就暖烘烘了。
陈操之在书房里向嫂子说了吴郡求学两个半月来的经过,与陆葳蕤之间的交往却没有说。
丁幼微蹙眉道:“操之,看来褚氏与你是结下深怨了,你千万要小心,我叔父曾说过褚俭这人甚是阴险,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陈操之道:“嫂子放心,县上是汪府君主事,郡上有陆太守,褚氏并不能为所欲为,我也会小心应对的,明年三月正式定品之后就好了。”
丁幼微还有很多话要说,但知道小郎赶路辛苦,现在已经快到子时了,便没再多说,让雨燕掌灯送陈操之去歇息。
陈操之也的确累了,倒头便睡,次日清晨醒来隐隐听得屋外瑟瑟有声,匆匆穿衣下榻,开门到楼廊上一看:啊,下雪了!
雪不大,零零星星地飘着,地上还未积起来,但看看天上厚重的灰色云层,这雪肯定会越下越大。
昨夜睡得晚,丁幼微和阿秀、雨燕都还未起床,陈操之便自己去取水洗漱,等他重回楼上,嫂子丁幼微已经坐在铜镜前梳妆,阿秀在侍候,宛若后世流传的顾恺之所画《女史箴图》描绘的女子梳妆情景。
丁幼微从镜里望着陈操之,微笑道:“操之昨夜赶来还真是时候,你看这一早就下雪了。”
陈操之道:“嫂子,我要立即赶回陈家堡了。”说了当初对润儿的承诺。
丁幼微惊笑道:“润儿那个小东西真是会哭的。”便急命阿秀、雨燕收拾东西,都是为阿姑、操之、宗之和润儿缝制好的新衣还有一些新年礼物。
陈操之道:“我在吴郡也给嫂子还有阿秀姐姐、雨燕姐姐带了一些小礼物来。”说罢下楼出院,过了一会带着来德、冉盛来了,奉上礼物,是吴郡刺绣、纹绮绵、透雕象牙梳之类的物事,还有一卷陈操之临摹的卫恒《四体书势》,这是给丁幼微的,陈操之以前听嫂子说过久闻《四体书势》的大名却未得一见。
陈操之也等不及吃汤饼了,便即拜别嫂子,让来德去唤刘尚值一道起程,丁春秋未及梳洗赶来相送,相约明年二月初齐赴吴郡。
卯时末,两辆牛车轧轧南行,雪渐渐的大了,一个时辰后到了枫林渡口,地上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积雪,且喜渡船就在这边,陈操之让来德押着牛车在后,他与冉盛先乘小船过了江,与刘尚值在渡口道别,换上高齿木屐,双袖摆动,踏雪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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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温情
天冷,润儿贪恋热被窝,不肯起来,听青枝在外面叫:“下雪了!下雪了!”大喜,赶紧爬出温暖的被窝,撩开帷幄溜下床,光着脚就跳到楼廊上,还没看到雪就被青枝拦腰抱回房去,小屁股挨了清脆的两巴掌——
“衣裳也不穿、袜履也不穿,就敢下床,难道青枝姐姐不会打人吗!”
话音还没落,隔壁房间的宗之也蹿出来了,也是穿着单衣光着脚在跳:“哦,哦,下雪了,丑叔要回来!”
小婵气急败坏地跑出来把宗之拖了回去。
过了一会,小兄妹二人都衣帽厚实地出来了,迭声问:
“丑叔快到了吧?”
“丑叔是不是已经过江了?”
“……”
小婵和青枝两个疲于应付,哄道:“操之小郎君是快回来了,你们两个要乖,先去洗漱,吃了早餐等丑叔回来。”
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去洗漱了,吃罢早餐大约是卯时末,攀着廊栏看天上的雪越下越大,问身边的祖母:“丑叔怎么还不回来?”
陈母李氏也担忧着,操之此时定然是在路上,这天寒地冻的又下起了大雪,行路难啊,应道:“是快回来了,你们两个先去书房读书习字,你丑叔回来听到你们在读书、看到你们在习字,可知有多高兴?”
宗之和润儿一听,觉得有理,他二人这两个多月一直没有偷懒,和以前丑叔在家一样坚持每日读书习字,天气好时,就由荆奴和来震带着登上九曜山,向北遥望,小兄妹二人讨论丑叔是在北边哪座山峰后面求学?
两个孩子来到书房,人手一卷,开始齐声朗读《论语》,这是润儿的主意,说两个人一起朗读,声音就更响亮,丑叔在大门外就能听到。
读了小半个时辰,一部《论语》读了一大半了,还没见丑叔回来。
润儿道:“阿兄,咱们歇会,口都干了。”
小婵和青枝赶递上温茶给他二人喝,小兄妹二人喝了水,跑到楼廊上朝大门张望了一会,又回来开始习字,宗之临摹的是《宣示表》、润儿是《曹全碑》,两个孩子都觉得自己进步很大,丑叔看到了一定会表扬他二人。
练字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丑叔还是不见踪影,小兄妹二人坐不住了,执笔的小手冻得通红,都麻木了,写出来的字也好难看。
润儿提议:“阿兄,咱们到大门口去等丑叔吧?”
宗之自然是热烈响应,小婵和青枝拗不过他二人,只好带他们到大门口,立在檐下东张西望。
独臂荆奴也在翘首朝北路上看,等着操之小郎君和冉盛回来。
巳时三刻,风雪愈急,大片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拥下来,地上眼见的白了起来。
荆奴比宗之和润儿还焦急,去向来福借了宽沿斗笠,握一根五尺柳杖,对陈母李氏道:“老奴到前路去迎迎看,说不定小郎君和小盛就过了江来了。”
宗之、润儿自然嚷着要跟去,陈母李氏想想操之今日也该回来了,临去时说了腊月初就动身回来的,今日已经是腊月初九了,便让来福去向族长陈咸借牛车,载着宗之、润儿往枫林渡口方向迎接一程,不管接没接到,午时前一定要回来,莫要冻坏了孩子。
来福赶着牛车,青枝和小婵各抱一个孩子坐在车厢里,独臂荆奴却不肯坐车辕,他宁愿步行,用柳杖支撑防滑,走得比牛车还快,荆奴年近六十,筋骨依然强健。
从陈家坞至枫林渡口有二十多里路,来福驾车、荆奴步行,迎出十余里,并不见前路有行人,只有白茫茫一片。
眼见临近午时,来福谨遵主母叮嘱,停车道:“小郎君今日怕回不来了,就是今日赶到钱唐,也要去丁氏庄园看望小主母,应该是明日回来,咱们先回去。”
荆奴道:“来福你们先回去,我一个人赶到枫林渡口等等看。”
润儿带着哭腔道:“我不回去,我要去渡口等丑叔,丑叔说了下雪时就回来的,雪这么大了,丑叔一定会回来的。”
小婵把润儿搂得紧紧的,哄道:“好好,润儿乖——来福叔,就再迎三、四里吧。”
来福望空挥鞭,牛车碾雪,继续往北行驶,又行了两、三里,走在前头的荆奴突然停下脚步,将柳杖倚在身上,脱下斗笠举高,似乎要挡住漫天大雪好看清前路,突然高呼道:“小盛——小盛——”,一撑柳木杖,健步如飞。
三十丈外的风雪中传来冉盛欢喜的声音:“荆叔,是我,小盛,还有小郎君,我们回来了!”
随即,纷纷雪影中现出两条身影,头戴竹笠,大步而来。
来福停下车,小婵和青枝把宗之和润儿抱下来,小兄妹手牵着手向前跑,锐声喊着:“丑叔——丑叔——”
润儿跑得急,跌了一跤,待爬起来时,就被一人凌空抱起,高挺的鼻梁、黑亮的眼眸、春风一般的笑容,不是丑叔又会是谁?只听丑叔笑道:“润儿、宗之来接丑叔了,冷不冷?”
润儿下巴沾着雪末,颊边还挂着几滴亮晶昌的眼泪,又是笑又是哭,抱着丑叔的脖子不知高兴成什么样:“润儿就知道丑叔一定会回来的,雪下得很大了,丑叔就一定会回来!”
陈操之俯身将宗之也一并抱起来,没走两步,就听得脚底“嘎吱”两声脆响,屐齿断了。
小婵和青枝站在一边看着这叔侄三人的亲热劲,心里也是暖暖的。
自陈操之现身,小婵的眼神就没从陈操之脸上移开过,心里想着:“操之小郎君又长高了,更俊美了,真让人着迷啊。”突然看到陈操之脚步一滞,赶忙上前问:“操之小郎君怎么了?”
陈操之展颜一笑:“小婵姐姐、青枝姐姐,你们都来了,我屐齿折了,你们快把宗之、润儿抱到车上去,这雪好大。”
小婵和青枝一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