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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上品寒士-第4部分

小说: 上品寒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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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子恭据说道术通神,在三吴之地影响极大,很多高门大族都拜在他门下,比如瑯琊王氏、陈郡谢氏、会稽孔氏、义兴周氏,这些都是顶级的门阀,而佛教自传入中土,就与道教势成水火,互不相容,所以,若被钱唐杜子恭得知门下信徒陈操之去灵隐寺进香,那陈操之的前途只怕会很不妙。

    这时,三人已经出了灵隐山道,不远处一个浩瀚大湖横亘在天地间,碧波千顷,远水接天,湖中有几个小岛,宽广的湖面看不到一条渔船,蓝天白云、青山碧湖,暖风吹来,让人沉醉。

    陈操之是资深驴友,哪里会不知道灵隐寺畔就是西湖?对,就是那鼎鼎大名的西湖,但现在叫明圣湖,又名武林水,附近乡人又叫它金牛湖,传说湖中有金牛出现,与一千多年后游人如织的西湖相比,眼前的明圣湖浩大得多,湖水洁净,人迹罕至——

    陈操之微笑着想:“七百年后的苏东坡把西湖比作西子,而眼前的西湖,可以说是萝莉西施,完全没受任何玷污的啊。”

    陈操之扶母亲上了牛车,他继续跟在车边步行,一路观赏湖光山色,走了一程,看见前面湖畔停着几辆牛车,还有一架板舆,十多个侍从、婢女,各执羽扇、方褥、书卷、如意等物侍候,一个颀长白皙的青年公子陪着一个素衣女郎正采撷湖边野花。

    女郎窄窄襦衫,曳地长裙,一身素白,梳着堕马髻,体态窈窕,容貌甚美,指着湖畔石边一丛两尺多高的花卉,用三吴口音问:“六兄,你看这是什么花?”

    青年公子近前细看,这丛花木叶片椭圆、花瓣微垂,花色有白、黄、浅红、淡紫,一枝兼具五色,很是艳丽,踌躇道:“这个——是蔷薇吧?”

    女郎轻笑道:“这怎么会是蔷薇,绝不是!”

    青年公子问那些随从和侍婢,七嘴八舌,把春夏的花说了个遍,女郎摇头,说道:“都不是,我看倒象是石斛兰,不过又不大象——”

    这时,一个清越的声音接口道:“这就是石斛兰,却不是寻常的石斛兰,是一个异种,叫金钗石斛。”

    青年公子与素衣女郎一齐转身,见一个小冠大袖、白皙俊美的少年踏着高齿屐悠然走近,脸上有淡淡笑意,意态闲适,潇洒从容。

    青年公子见这美少年仪表风度甚佳,定然是士族子弟,拱手道:“敢问足下高姓,郡望何处?”

    少年语气淡淡:“王谢子弟又如何?庶族寒门又如何?”略一拱手,跟在牛车边向东行去。

    素衣女郎望着葛衫少年那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声道:“没想到这僻静山野有这样的人物!”又转头看着那丛石斛兰,微笑道:“金钗石斛,这个花名倒是别致。”

    青年公子觉得少年无礼,有些不忿,说道:“算不得什么人物,估计是钱唐的下等士族,很可能是北伧。”

    北伧就是北地的野蛮人,这是三吴士族对北方人的蔑称,吴郡、吴兴、吴会合称三吴,是孙权吴国的故地,五十年前大批北方晋人为避战乱来到三吴之地定居,南渡人口前后近百万,占了江东人口的六分之一,江东人认为北方人南下,占了他们的地盘,损害了他们的利益,所以很不满。

    女郎嘻笑道:“六兄,你叫他们北伧,北伧就叫我们貉子。”

    吴人看不惯北方人,北方高门大族也瞧不起吴人,戏称吴人为“貉子”,貉子就是土狗,真难听啊。

    青年公子气愤愤道:“他们才是真正的貉子,这些北伧,在江北被胡人打得惶惶如丧家之犬,一到江南,倒作威作福起来,咱们吴郡四姓——陆、顾、朱、张,都是诗礼传家,哪里会比不上北来的王、谢、郗、庾?”

    青年公子名叫陆禽,是三国东吴大都督陆逊的后人,其父陆始,官居五兵尚书,正三品,素衣女郎是他的堂妹,吴兴郡太守陆纳之女,闺名陆葳蕤,陆氏一族乃是江东数一、数二的豪门。

    陆葳蕤见堂兄还冲着远去的少年横眉怒目,不禁失笑:“六兄,这少年指教了金钗石斛的花名,咱们应该感谢才是,而且即便他是北人,咱们也不必这么气冲冲,他还是个少年人嘛。”

    陆禽也觉得自己不够雅量,解嘲一笑,却道:“的确是个不晓事的孩童,见到吴兴郡第一美人竟然视若无睹,真是无目者也。”

    陆葳蕤明眸斜睐,横了她堂兄一眼,即命随从把这株金钗石斛连根挖取,要移栽到吴县陆府后园去。

    陆府园林江东无双,陆葳蕤更是爱花成痴,吴郡人号之“陆氏花痴”。

    葳蕤(音:微蕊),一是指草木繁盛,二是指华丽鲜艳。还有一种意思,是小道对这两个字独有的理解,那就是娇嫩柔弱的花瓣。

三、璧人

    黄昏时分,斜阳慢慢向九曜山西面的明圣湖坠下,天边晚霞如火,将刘家坞映照得红彤彤,禽鸟鸣叫归林,倚山而建的坞堡炊烟袅袅直上。

    陈操之跳下牛车,惊喜地看着眼前的坞堡,这与后世福建永定的土楼极为相似,虽然不如永定土楼规模宏大,但土石夯筑、上下三层的环形圆楼明显就是后来永定土楼的原始风格,真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看到这种城堡式的坞壁土楼。

    “祖母——祖母——”

    “丑叔——丑叔——”

    坞堡大门里跑出两个幼童,都是前发齐眉、后发披肩,眉如墨画,眼似点漆,两张雪白粉嫩的小脸极其可爱。

    这是陈操之三年前去世的兄长陈庆之留下的一对儿女,男孩陈宗之,八岁,女孩陈润儿,六岁,宗之和润儿的母亲是钱唐大族丁氏的女郎,闺名丁幼微,陈庆之去世后,丁幼微就被丁氏族人强行带回钱唐,逼令丁幼微改嫁——

    “丑叔骗润儿,早晨出去说很快就回来的,害得润儿等了一天,哼,润儿不喜欢丑叔了!”

    六岁的润儿眉黑眼亮,皮肤雪白,好似瓷娃娃一般,左颊有个小酒窝,粉嘟嘟的脸蛋笑起来很有点小迷人。

    八岁的陈宗之小大人似的帮腔道:“对,丑叔骗人,丑叔言而无信。”

    陈母李氏看着这一双小璧人,笑呵呵道:“你丑叔没骗你们,他给你们买饼去了。”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两个甜饼,宗之和润儿一人一个,这是灵隐寺的佛诞饼。

    就算陈操之没有前世今生灵魂融合的记忆,看到这样可爱的小孩都会心生欢喜,蹲下身子去捏侄儿、侄女的脸蛋,这是他的习惯,看到婴儿肥的可爱小孩就想去捏脸蛋,说道:“宗之、润儿,看我腰间小鱼袋里有什么?”

    宗之和润儿就一齐伸手到陈操之腰间小鱼袋里掏,各掏出一只木叶蚱蜢,这是陈操之在路上摘取细长树叶编就的,栩栩如生,陈操之前世背着行囊在路上,旅途寂寞,学会了制作、编织一些小玩艺,现在用来哄小孩正合适。

    两个孩子都欢叫起来,陈母李氏笑道:“丑儿什么时候会编这个了,娘倒不知道。”

    陈操之道:“孩儿还有很多本事,娘慢慢就会知道了。”

    陈母李氏慈和地笑了笑,虽然觉得儿子言行与往日有些不同,但这种不同,每个做母亲的都喜欢,只会认为儿子长大了,心智活泛了,哪里会疑心到别的。

    坞堡内走出一个身形瘦削的老者,向陈母李氏施礼道:“弟妇回来了,愚兄有事要与弟妇商议,另两位族中长辈已在‘有序堂’等候。”

    这老者是陈操之的堂伯父陈咸,目前陈家坞最年长的男子,也可以说是钱唐陈氏的族长,早些年做过钱唐县主簿,但自从陈操之的父亲陈肃和兄长陈庆之先后去世,陈咸随即被排挤回乡,目前钱唐陈氏连九品小吏都没有一个,家族衰微之势明显。

    陈母李氏虽感疲惫,但也知族中肯定有大事,应道:“劳大伯稍候,老妇即来。”

    陈操之牵着宗之和润儿的手走进坞堡大门,仔细打量坞堡的一切,建这种坞堡就是为了在乱世中求生存,土石夯筑的外墙具有相当强的防御能力,看那门板,足有半尺厚,材质是坚硬的青冈木,整座坞堡直径大约四十五米,高约九米,上下三层,有一百多个房间,最下面一层是厨房和婢仆、佃户的住处,二层是仓库,三层是陈氏族人的居室,而坞堡正中则是陈氏的祖堂,祭祖、议事、婚丧喜庆,都在祖堂举行。

    陈母李氏到祖堂的议事厅“有序堂”商议族中事务去了,陈操之在坞堡西侧三楼自己的卧室发了一会怔,又到隔壁他的书房去看了看,笔墨纸砚都有,但书很少,而且不是那种一本一本的书,当然也不是竹简,却是书轴,有帛书、有纸书,象后世的画轴一般堆在书架上,约有百余卷。

    陈操之随便抽出一卷,展开约有晋尺五尺长、两尺宽,看上面手抄的汉隶体墨书,每个字都有拇指盖那么大,却是《诗经·国风·硕人篇》——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陈操之又展看了好几卷,发现这近百卷书轴看上去一大堆,其实只有两部书,一部是东汉大儒郑玄注释的《毛诗笺》,也就是《诗经》,另一部是郑玄的老师马融注释的《论语》。

    《诗经》和《论语》陈操之并不陌生,上大学时便精读过,但没有达到能够背诵的程度,而此时脑海里略一回想,竟发觉自己对这两部书几乎能倒背如流,这应该是记忆融合的结果,看来这少年虽然不够聪慧颖悟,但很用功,记忆力也强。

    忽听楼下的润儿大哭起来,边哭边喊:“丑叔,丑叔,快来,祖母哭了——”

    陈操之一惊,放下书轴快步下楼,心道:“娘怎么哭了?娘不是在祖堂议事吗,莫非是族人欺我孤儿寡母?”

    陈操之俊美的容颜含着一丝冰霜冷峭,来到坞堡中心的陈氏祖堂前,见一个蓝衫老头正不耐烦地吩咐来福的妻子曾玉环:“赶快把这女娃带走,祖堂议事,带孩童来干什么,妇道人家就是啰嗦!”

    润儿哭道:“你欺负润儿的祖母,你是恶人!”见到陈操之,大哭着跑来。

    陈操之牵着润儿的小手,正视蓝衫老头的那双三角眼,说道:“六伯父好大的威风,只会冲着小孩子发吗?”

    这老头也是陈操之的堂伯父,名叫陈满,没想到这么个尚未成年、一向温顺的堂侄敢这么对他说话,正待发作,见陈操之已经牵着润儿走进“有序堂”,便随后跟进,怒气冲冲道:“四兄,你看看陈肃的这个儿子,目无长辈,竟敢当面顶撞我!”

    四兄就是族长陈咸,这时正与陈操之的母亲李氏在小声商议着什么。

    陈操之走近去向堂伯陈咸施了一礼,便跪坐到母亲身边,润儿也乖巧地跪坐着,宗之这时也跑了进来,祖孙三代四口人到齐了。

    陈咸见陈满发怒不肯干休的样子,便问:“操之,你何故顶撞你六伯父?”

    陈操之慢条斯理道:“侄儿并未顶撞六伯父,侄儿是佩服六伯父很有长辈的威严,吓得六岁的幼童哇哇大哭。”

    “你——”

    陈满须发抖动,有点张牙舞爪的样子,却又张口结舌,被陈操之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陈母李氏道:“丑儿,你怎么来了?快带宗之和润儿回去。”

    陈操之见母亲颊边有泪痕,说道:“娘,孩儿今年十五岁了,按《晋律》明年就将是成年人,家里的事孩儿可以为娘分忧了。”

    陈满总算缓过劲来了,大声道:“很好,陈操之你也知道明年你就要成*人是吧,成*人就要服役,你还以为能整日呆在楼上背诵什么‘轶轶斯干,幽幽南山’吗?你要明白,你不是士族子弟——”

    陈操之没理睬这个莫名其妙的六伯父,问陈咸道:“四伯父,族中有何大事?我娘为何落泪?”

    陈咸微现尴尬之色,咳嗽一声道:“操之你知道这事也好,你是西楼即将成年的男丁,这事你可以与你娘商议决定——”

    聚居在坞堡的陈氏后人分四大支系,陈操之的父亲是其中一支,因为一直住在坞堡西侧,族人就以西楼相称呼,其他的还有东楼、南楼和北楼三支,都是五服之内的血缘宗族,陈咸是南楼的、陈满是北楼的,至于东楼,因为这一代没有男丁,可以说是断嗣了,陈咸便过继了一个儿子给东楼为嗣,让东楼这一支延续下去。

    钱唐陈氏人丁不旺,男子夭寿的多,从颖川迁居此地已近一百五十年,但至今东、南、西、北四楼把未成年的全部算上都只有二十一名男子,西楼就只有陈操之、陈宗之叔侄二人,陈咸的南楼祖孙三代共六名男子,北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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