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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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纳道:“是曹不兴晚年所绘。时士衡公、士龙公当弱冠之年,已然才名远播。不过那两幅画像都不在这里,收藏在二兄府上。”即命人去大陆尚书府取得画来,竟是素绢大轴,画上陆机、陆云俊逸非凡,头面、手足、肩背皆不失尺度,与真人一般大小,这样的人物画像实在罕见。
陆葳蕤说要取画去仔细赏鉴,陆纳也不以为意,只叮嘱要小心爱护,莫要污损了画卷。
次日一早,板栗奉命将这两副素绢大轴画像送至顾府,正遇陈操之架牛车出门,陈操之让板栗将画卷交给顾恺之,他现在要去为郗将军、高侍中送行,随郗超一道南行的还有临贺县公桓济与新安郡主司马道福这对新婚夫妇。
建康文臣武吏自会稽王司马昱以下百余人齐聚新亭,为郗超,高崧和桓济夫妇送行,新亭在建康城南十五里,,西邻大江,地势险要,风景壮丽,是送别、饯行、宴集之所。顾恺之所绘的《新亭对泣图》既是此处。
送行者太多,郗超、桓济应接不暇,陈操之便没法去凑热闹,闲闲的立在一边,忽听身后有人唤道:“陈公子——”
陈操之转头看来,见是护军将军江思玄,当即感谢其厚赠,建康居不易,地价是他处的十倍,而且是有价无市——
江思玄摆手笑道:“四十亩的换的奇书一卷,是江某占了便宜啊,这几日我细读此书,颇多感悟,可惜京中无名手相印证,想与陈公子手谈一局,却又得知陈公子为瓦官寺画佛像!今日相逢,岂肯轻易放过,陈公子就在那半山亭中与我手谈一局如何?”
陈操之朝郗超那边一望,江思玄便道:(手机阅读)“送别在于会心,岂必摩肩接踵于前、折柳洒泪方可乎?”
晋人洒脱,不拘于世俗常礼,陈操之乃笑问:“江护军备有棋具否?”
江思玄道:“牛车中常备。”便命家仆捧着棋枰和棋闼上半山亭。
新亭一面临江,三面环山,南山平豁,道路往来皆由此。半山亭不高,距山下不过数十丈,有一广大数亩的平台,地占形胜,可纵览山川之美,因新亭多菊,此台最宜赏菊。故名菊花台,秋冬之际,半山亭四周菊花开遍,浮金跃玉,花色极美,便有爱菊好酒之人终日在此流连。
江思玄与陈操之在半山亭上坐定,纹枰对弈,约下二十余着,上来一白袍男子,踞坐一侧,默默观棋。
陈操之一看,却是王献之。微一点头,不做寒暄语,继续下棋。
山下的郗超、桓济、高崧与诸人一一道别后,将*起行,郗超问左右见到陈操之未?便有人遥指半山亭,说陈操之与江思玄在亭上对弈。边上观棋的乃是王献之,又说江思玄以秦淮河畔四十亩地换陈操之一卷棋谱——
郗超大笑,对会稽王司马昱道:“陈子重可谓生财有道。”
司马昱亦笑,却问:“郗将军,那陈操之此次为何不以你同赴姑孰?”
郗超道:“大王不知道吗?陈操之与顾恺之为瓦官寺画佛像,此乃功德无量之举,自然要待他画成后再赴西府。”心里想的却是:“陈操之要交友扬名、要成为桓济公所需要的平衡各方势力的人物,就应该在建康多呆些时候,所以去西府倒是不急——”这时,已上了马车的新安郡主司马道福突然大哭了起来。随侍左右的侍婢都惊慌失措。劝慰不住,赶紧来向会稽王司马昱禀报。司马昱顿觉头大如牛,不知道这个女儿又要闹些什么,与桓济新婚十日,夫妇二人竟然不交一言,新安郡主生母徐妃曾悄悄问郡主的贴身侍婢,那侍婢说桓县公与郡主只同过一次房,而且没到后半夜桓县公就怒冲冲摔门而去——
听到新安郡主的哭声,桓济冷着脸无动于衷,若不是叔父桓秘严厉警告和郗超的劝阻,他早就独自回荆州去了。这种貌似尊贵、其实不贤之妇娶来作甚,无奈其父桓温有借重会稽王之处,两家联姻不是他桓济能抗拒的,不管怎样,这婚姻还得维持下去。
司马昱走到女儿新安郡主马车边,问:“道福,哭泣为何?”
新安郡主司马道福抽咽道:“儿一想起此去路远山遥,在难见父王和母妃之面,不禁悲从中来,呜呜呜——”
司马昱松了一口气,劝慰道:“荆州亦不甚远,桓郡公现镇姑孰。你以后可随仲道来姑孰居住,姑孰里建康不过数日行程而已,归宁甚便。”
司马道福道:“儿实在不忍离建康,且准许儿登菊花台再看一眼建康城。”
对于女儿这个要求,司马昱怎能不允。便与桓济、郗超说了一声,亲自随着女儿司马道福上菊花台,未让婢仆跟随。
昨日大雨,今日放晴,春光明媚。山川壮丽,新亭草木青翠*流,不远处的长江水不舍奔流。
新安郡主司马道福梳着高髻,身穿纯白色的婚服,赛裙拾级而上,衣袂飘飘,颇有绰约之姿。
司马昱走不到女儿那么快,说道:“道福,这菊花台只在半山,哪里能望得到十余里外的建康城!”
司马道福停下脚步,侧身指着不远处的大江说道:“父王,这江水是要流经建康的是不是?荆州亦临大江,日后儿思念亲人,就于江畔寄意流水,祝福建康亲人安好。”
会稽王司马昱是一个重玄心妙赏的人,听到女儿这话,立时大为感动,上前轻轻拍了拍女儿手背,说道:“福儿,女孩儿长大**,总要有夫家的,父母不能伴随你一辈子,好好与仲道相处——”
司马道福“嗤”的一声冷笑:“父王,女孩儿总要有夫家是没有错。可是父王为什么把我许配给一个兵家子!”
“道福!”司马昱不悦道:“这‘兵家子’三字以后再莫要提,桓郡公深忌。”
司马道福不吭声了,司马昱又道:“龙亢桓氏家世显赫,桓郡公位高爵尊、问哦国家柱石,而且仲道之母又是汝姑南康公主,有何委屈你的!”
司马道福到:“据传太原王氏曾拒绝桓氏求婚,难道我司马皇族还不如太原王氏吗?”
司马昱心里叹道:“世家大族的位的确比皇族稳固,即便朝代更迭,也照样要世家大族的支持,北地的秦、燕不也竭力拉拢博陵崔氏、范阳卢氏吗?而司马氏一族除了南渡这一支,在北地的已被屠戮殆尽。”
司马昱当然不能与女儿说这些。只是道:“太原王氏拒婚另有原因。并非看不起桓氏门第,好了,菊花台到了。江护军和陈操之、王献之都在亭上,你莫要再胡言乱语了,我司马氏的体面你不能不顾,你已是桓家妇,你好自为之吧。”
新安郡主司马道福撅嘴赢了一声:“是。”抬眼望着半山亭上那两个俊美男子,陈操之穿的是本色葛衫,漆冠端正,大袖轻笼,坐姿笔挺;另一个应该就是王献之了。身着白绢单襦,容止风仪与陈操之相比堪称一时瑜亮,二人端坐亭上,望之真如神仙中人——
至于须发皆白的江思玄,新安郡主则视若无睹,她想:“我就是听说陈操之和王献之这两个美男子在半山亭才上菊花台的,这二人真美啊。看着就赏心悦目,唉,像这样的既英俊又多才的美男子我司马道福怎么就嫁不到呢,我可是皇家郡主啊!王献之已与其表姐成婚,陈操之似乎非要娶陆氏女郎不可,陆氏却又不肯允婚,嗯,这很好——”
陈操之看到了会稽王父女上来。心道:“没想到这新安郡主临行前还要上这菊花台,这回肯定要见到王献之了。难道是命中虐缘,无可避免?”
三十二、认错人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翘角飞檐的半山亭彷佛花木从中立起的孤舟。在和煦春风中行驶在满山青翠间。
山下送行人声悄不可闻,棋子敲在棋枰上的“叮叮”声清脆如山雀啾鸣。
身着白绢长裙的新安郡主司马道福在菊花台上站了一会,见亭上对弈者、观棋者专注于棋局,无人向她顾盼,不禁羞恼,对会稽王司马昱道:“父王,我要到亭上观赏风景。”未等司马昱答应,双手提着雪白长裙就朝亭上而来。
司马昱阻拦不及,只好跟了上来。
陈操之看了一眼旁边观棋的王献之,王献之正朝新安郡主望去。只一眼,就回过头来,凝神棋局。修长的手指在膝上轻轻弹动,好似在操琴。
会稽王都到眼前了,总不能视而不见吧,江思玄、陈操之、王献之分别向会稽王司马昱躬身致意,却未说话,围棋乃是坐隐,俗礼可免。
新安郡主司马道福并未大闹半山亭,悄立一边妙赏,看看陈操之又看看王献之,觉得二人的容貌好比春兰秋菊各擅胜场,陈操之俊朗,王献之秀美,心道:“若得此二人为夫婿,**亦无憾!”又想:“女子不能一身而嫁二婿,陈操之、王献之只能选其一,选谁?”贪看良久,意不能决。
就在这时,数匹快马自建康方向驰来,插进送行人群,顿时人情*动,片刻后,便有人疾奔上山,却是中领军桓秘,急唤道:“大王——大王——”
桓秘如此匆忙,定有大事发生。会稽王司马昱迎下台去,问:“桓领军,何事?”
桓秘道:“台城急报,皇帝饵长生药过多,至中委,在宫中发怒狂叫,宫人辟易,莫敢近前,请大王速回台城省视。”
司马昱长叹一声,问:“报知崇德太后未?”
桓秘道:“就是崇德太后命人请会稽王速回台城。”
司马昱便随桓秘下上,走了几步,记起女儿司马道福还在亭上,便回头道:“道福,快随我下山。”
司马道福又惊又喜的问:“父王,那我暂不去荆州了吧?”
司马昱道:“即刻启程。”
司马道福好生失望,应道:“好吧,女儿这就启程去荆州。”目光从陈操之、王献之脸上掠过,缓缓步下半山亭。
江思玄、陈操之这时已经推枰而起,这棋不能下了,江思玄是护军将军,皇帝发此狂疾,他自然要去台城喉旨,万一皇帝驾崩,拥立新君更是不能落后。
江思玄向陈操之一点头,说了声:“改日再续此局。”大步下了半山亭。
陈操之并无官职,无须去台城候命,不必匆忙下山。皇帝司马丕饵药中毒是陈操之早就知道的,这缘于他前世的知识,记得司马丕是改元兴宁后才发病的。发病后还拖了一年时间方才驾崩,现在是隆和元年,历史已改变,司马丕提前发病了!
陈操之一面收拾棋子入闼,一面想道:“16xsc○m难道是因为卢辢之事**到了皇帝司马丕,司马丕非但不知警醒,反而要加大剂量服食三仙丹,看来司马丕这皇帝是做不长了——”见王献之已然端坐一边,便问:“子敬兄亦喜围棋?”
王献之道:“我不会围棋。”
陈操之微感诧异,心道:“不会围棋那你在边上看什么呢!”
王献之转头四望,说道:“此地甚美,左太冲诗曰‘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在这亭上对弈,极风雅。我不会围棋,但听落子声亦感兴味盎然。”
陈操之微微一笑,说道:“子敬兄可谓胜亦欣然败亦喜,超然棋外也。”
足音细碎轻快,陈操之转头看时。却见新安郡主司马道福去而复回。奔得急,有些气喘,胸脯起伏,在亭外立定,指着陈操之道:“你等着,我必嫁你!”说罢,似乎也知道害羞,满脸通红,转身快步下山去。
陈操之愕然,赶紧回头看王献之。王献之一副超然淡然的样子,颊边微笑意,与先前观棋一样,对局者费尽心机,他只听落子声,不关胜负,体会幽趣——
陈操之站起身,朝山道上望。新安郡主已经不见,山下人群一分为二,郗超、高崧并未回建康探望皇帝病情,依旧去姑孰,送行的百官则纷纷回城。
陈操之真是啼笑皆非,方才他在为王献之担心,同情王献之为抗拒新安郡主的婚事而自残双足、怜惜郗道茂被逼离开乌衣巷的凄惨和孤苦。万万没想到司马道福矛头一转冲着他来了,“你等着,我必嫁你!”这是什么话,这语气简直是寻仇啊,好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陈操之心道:“真是岂有此理,难道我要代王献之遭罪?我虽不忍王献之被逼与郗道茂离婚,但也绝没有崇高到到舍身相代,这司马道福想干什么,以后逼我与葳蕤离婚娶她。绝无可能,我不是软弱的王献之。王献之与郗道茂离婚既是皇室的压力,也有家族内部的压力,郗道茂父母双亡,郗超**后郗氏衰微,疼爱她的姑母郗璇也已去世,郗道茂只有被逼离开,但我与葳蕤不同。陆氏乃江东氏族,在江东的势力非郗氏可比,我也绝不会有来自家族的压力,至于新安郡主想要成为新安公主,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