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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上品寒士-第13部分

小说: 上品寒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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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罢午餐,丁幼微母子三人还有陈操之上到二楼书房,雨燕拿着全礼交给陈操之的那卷纸本问道:“操之小郎君,这卷书放到你行囊里吗?”

    陈操之道:“先让我看看。”接过纸卷展开一看,竟也是雍容秀丽的《宣示表》体小楷,约有两千余字,点画之际,幽深古雅,已得钟繇《宣示表》的神髓,比那卷陈庆之从吴郡陆纳府上转摹得来的贴本高明甚多,这应该就是桓伊的笔迹——

    再看纸本所记的内容,涉及洞箫的形制、定调、吹奏技巧和洞箫四季保养的各个方面,有不少诀窍都是陈操之闻所未闻的,不禁喜上眉梢,这桓子野实在是个妙人啊,萍水相逢,获赠实多,对丁幼微说道:“嫂子,这下子可好,我既可以学到很多竖笛吹奏和保养的窍门,又可以从桓伊的书法体会《宣示表》的运笔之妙和神气精髓,假以时日,相信我的左手楷体一定会有很大进步。”

    丁幼微接过这卷洞箫秘笈看了一遍,赞叹道:“桓伊妙解音律,号称江左第一,他的书法也被列为第三品,操之你有幸蒙他青眼,嫂子真为你高兴,对了,你明日要把两首曲谱交给全常侍,现在就抄录吧。”

    陈操之道:“这还得嫂子相助,我虽会吹奏那两支曲子,但不会记谱。”

    丁幼微道:“那好,小婵,取柯亭笛来,让小郎吹奏。”坐到书案前,磨墨铺纸准备记谱。

    宗之和润儿争着为母亲磨墨,丁幼微笑吟吟看着这一双可爱儿女,心里里洋溢着温馨甜美的感受。

    陈操之执柯亭笛,将《忆故人》、《红豆曲》这两支曲子分别吹了三遍,丁幼微左手轻扯右袖,免得垂下沾到笔墨,右手执一只簪笔,皓腕平悬,用娟秀清丽的《曹全碑》体汉隶记录曲谱,写罢,俯下身微微噘起嘴唇聚气在最后那一列墨字上吹了吹,然后坐直身子道:“操之,来,看嫂子有没有记错?”

    陈操之握着柯亭笛走过去,跪坐在丁幼微身侧,仔细看那一排排新墨未干的奇奇怪怪的汉字,有的仅仅是汉字部首,有的又比标准繁体汉字少了笔画,还有一些象蝌蚪似的古怪符号——

    少年的记忆里没有这些古怪文字的印象,所以现在的陈操之能熟练运用繁体汉字,会识简谱、五线谱,却对这奇怪的曲谱一筹莫展,说道:“嫂子,我不识谱,嫂子教我。”

    丁幼微侧头看着陈操之,颊边笑意淡淡、梨涡显现,说道:“总算看到操之有露怯的时候了,两年不见,你太让嫂子惊奇了,嫂子都以为你无所不能了。”

    陈操之笑道:“嫂子取笑我,我正是因为懂得太少了,所以嫂子要多教教我,以后还要赴吴郡徐博士那里求学,我想,只要肯学、肯用功,就没有什么不能学会的。”

    丁幼微赞许地“嗯”了一声:“这曲谱嫂子还能教你识,其他的经学、玄学,嫂子是教不了你了——这曲谱等下教你,我先依着这谱吹一遍给你听,看有没有记错的地方。”

    丁幼微不用陈操之的柯亭笛,让小婵取那支紫竹箫来,十指纤纤,左手高右手低执着箫管,眼睫垂下,睇视着书案上的曲谱,悠悠呜呜吹奏起来,且不论箫声是否动听,但这姿态就是一副清丽婉约的仕女图。

    陈操之凝神倾听,然后指出一些小差错,丁幼微一一修改,一面将曲谱细细讲解给陈操之听。

    原来这种记谱法叫作“燕乐半字谱”,是由西晋乐师列和、中书监荀勖共同制订的一种记谱法,又分弦索谱和管色谱,洞箫自然是属于管色谱,是根据六个手指的离合、停顿、缓急来记录乐谱的,这与后世的简谱、五线谱相比,自然粗陋得多,而且往往无法表现曲子的精微细节,看来古人记谱只记个大概,更注重演奏者对音乐的敏感和悟性,讲究即兴发挥,这种记谱法显然弊大于利。

    陈操之有五线谱的基础,自从灵魂融合后,记忆力又出奇得好,前世今生经过过的事、读过的书稍一回想,即历历在目,而更重要的是他很好学,对各种知识都非常渴求,这“燕乐半字谱”丁幼微又教得细心,竟然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基本掌握了这种记谱法。

    丁幼微笑着叹息:“操之,做你的老师真是一件快活事,举一反三,一点就透,教到这样的弟子,做老师的非但不觉得辛苦,简直有心旷神怡之感。”

    陈操之笑道:“这是因为嫂子教得好的缘故嘛。”

    丁幼微道:“今天教的是管色谱,明日再教你弦索谱,你先把《忆故人》、《红豆曲》这两支曲谱抄录在绢本上,等下由我去交给叔父,嫂子记录的这张可不行,全常侍识得你的字。”

    侍立一边的小婵忍了一下午了,这时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道:“娘子,既然那个全常侍赏识操之小郎君,操之小郎君何不求求全常侍,让全常侍与家主说个情,娘子或许就可以回陈家坞了。”

    陈操之和丁幼微顿时沉默下来,一边看书的宗之和润儿都瞪大眼睛看着陈操之,紧张地等待,看丑叔会怎么说。

十七、夜谈

    斜阳透过窗棂,在精美苇席上勾映出排列整齐的菱形光斑,光斑由小到大,一直铺展到东墙下,陈操之的半边身子就在菱形光斑里,面容沉静,若有所思,那双眸子显得格外幽深。

    小婵见书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心有点发慌,怯生生道:“娘子、操之小郎君,小婢是不是说错话了?”

    丁幼微摆摆手,示意小婵先不要说话,凝视陈操之道:“操之,你以为小婵说的可行吗?”

    陈操之直了直腰,跪坐得更挺拔一些,开口道:“我和宗之、润儿一样,恨不得嫂子现在就随我们回陈家坞,我知道,嫂子在这里很不快活,不能和自己的至亲骨肉在一起,纵然满园春花,触目也是愁苦——小婵姐姐说的话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我不能那样做,何故?我想那全常侍对我的赏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桓参军对我的欣赏,桓参军是妙解音律的人,他妙赏我箫声的那一刻,我与他是知心的,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但全常侍不一样,全常侍看似亲切的态度其实是高贵者对卑微者表示的豁达和一种礼贤下士的姿态,他可以与我谈论书法、音乐并且不吝赞美,但如果我自以为攀上了他,向他求这个情,只怕立即会遭他冷眼,这时,士族与寒门的巨大鸿沟立即就出现了,所以,我不能求他,求他,适足以取辱。”

    丁幼微轻叹一声道:“操之说得很对,让嫂子是既心酸又欣慰。”

    陈操之不想让气氛压抑,微笑问:“我说了这么多,嫂子不多夸我两句吗,我和宗水、润儿一样,也是要夸的。”

    丁幼微破愁为笑,用对宗之、润儿说话的那种亲昵语气道:“好,嫂子夸你,你不骄不躁、遇事冷静、心思缜密,还有什么,你自己说——”

    一室皆笑,沉闷的情绪一扫而空。

    润儿问:“可是丑叔,娘亲何时才能与我们一道回去呀?”

    陈操之道:“不会等很久的,咱们一步步来,润儿最信丑叔的是不是?”

    “嗯!”润儿使劲点头,宗之在一边也点头。

    丁幼微看着这亲密无间的叔侄三人,想着过几日他们三个就要回陈家坞,而她不能跟去,阿姑年纪大了,宗之、润儿还要人照顾,西楼陈氏田产说起来不算少,这些都需要人去管,小郎虽然处事成熟稳重,但毕竟还是个少年人,而且需要潜心读书,不能整日为琐碎俗事分心——

    “操之,你现在就把那曲谱抄好,我去交给叔父。”

    丁幼微带上陈操之抄录好的绢本曲谱,让阿秀陪着去见叔父丁异。

    陈操之领着宗之、润儿兄妹到小园散步,在桂树下跳跃摸高,这瘦弱的身体必须持之以恒地锻炼,病怏怏的可不行,晋人求仙问道的不少,但对健身似乎不大热衷,因为战乱、因为疫病,人生苦短,还是及时享乐的好,不过陈操之不会那样想,他要好好活着,侍奉寡母和孀嫂、照顾侄儿侄女、求学上进、兴我钱唐陈氏……

    陈操之沐浴出来,来福、来德父子已经等候在院门外,向陈操之报知今日去钱唐县招雇佃户之事,说已看准了两户,都是在籍的良民,无籍的流民也有,而且更低廉,只是因为钱唐陈氏不是士族,难以庇护他们,他们一般都不会前来投靠。

    陈操之点点头,让来福父子下去用餐歇息,明日来唤他一起进城。

    来福父子刚走,丁幼微就回来了,把小婵、青枝、阿秀、雨燕四婢都叫到楼厅,说有事吩咐,陈操之叔侄三人自然也要旁听。

    丁幼微一一点名:“小婵、阿秀、青枝、雨燕,你们四个谁愿意去陈家坞?是指以后都住在陈家坞?”

    四婢面面相觑,小婵惊喜道:“娘子,家主肯放娘子回陈家坞了?”

    丁幼微摇头:“我暂时还不能回去。”

    她方才向叔父丁异请求回陈家坞探望阿姑,丁异坚决不允,丁幼微也知道叔父不会答应,叔父怕她一去不回,到时又闹得满县皆知,有碍家声,这是丁幼微的心机,故意先提出叔父无法接受的请求,目的是为了求其次,所以当她提出让她的贴身四婢分两个去陈家坞照顾宗之和润儿、代她尽孝侍奉阿姑时,丁异便踌躇不语,没有象以前那样坚决反对,丁幼微又一再恳求,丁异便准许了。

    小婵率先道:“我随操之小郎君去陈家坞。”

    青枝随即道:“我和小婵一块去,我喜欢照看润儿和宗之。”

    阿秀和雨燕迟疑了一下,她二人是家生女,父母兄弟都在丁氏庄园耕种,是丁氏的荫户,小婵和青枝是孤女。

    阿秀和雨燕一齐道:“娘子,那我们两个也去吧——”语调带着询问,不象小婵、青枝她们那么肯定。

    陈操之笑道:“四位姐姐都去陈家坞了,那我嫂子谁来服侍?”

    丁幼微道:“叔父只同意去两个,就小婵和青枝去吧,阿秀和雨燕留下,我身边也需要人手。”又对陈操之道:“操之,叔父还准许你和宗之、润儿九月间再来探望我,以后一年两次。”

    宗之和润儿都笑眯了眼,真是可怜的孩子,一年能见两次母亲就高兴成这样了。

    陈操之喜道:“嫂子,你看这不都是好事吗,你也要宽心,咱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丁幼微心中甚是欢喜,真是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当夜,丁幼微照顾两个孩儿睡着后,侧耳听,远处有巡逻的庄客用响木“铎铎”的击梆报时,已经是亥时了,让阿秀掌灯,走到廊上一望,天微微下着细雨,灯笼光照出去,楼下天井的青石板一片湿湿的亮。

    阿秀道:“操之小郎君还未睡呢,灯还亮着。”

    丁幼微道:“去看看。”

    主婢二人走到西头的那个房间,房门掩着,晕黄烛光从门隙漏出,斜斜的一道。

    阿秀凑着门缝往里一觑,回头轻声道:“操之小郎君在写字。”

    丁幼微便让阿秀叩门,就听陈操之说道:“请进,门未栓,一推即可。”

    阿秀推开门,丁幼微立在门边往里一看,说道:“怎么小婵、青枝一个也不在边上侍候?”

    陈操之起身道:“是嫂子啊,是我不让小婵和青枝两位姐姐侍候的,因为我夜里看书会看到很晚,我自己会照顾自己——嫂子,请坐。”

    丁幼微坐在那张红木短几的一侧,与陈操之对面而坐,看了看几案上的书卷和笔墨,说到:“操之你也不要熬夜,少年人熬夜不好。”

    陈操之道:“嫂子,太早睡我睡不着的,我每日睡三个时辰就足够了,因为我睡得很香,有些人虽然每日都要睡上个四、五个时辰,但还是无精打采的,是不是?”

    丁幼微笑了起来,轻轻摇头:“嫂子辩不过你,反正你自己从保重就是了,嗯,你写的是什么?”

    陈操之指着案上一卷帛书道:“这是我在嫂子书架上看到的刘邵的《人物志》,觉得很有意思,就想把它抄录下来。”

    丁幼微看着一叠左伯纸上写满了陈操之那别具一格、飘逸秀拔的小行楷,烛光下又见陈操之执笔的指关节有些红肿,不禁爱惜道:“你要这卷书就带走便是,何必抄!你看,手都写痛了吧?”

    陈操之道:“没事的,嫂子,这还是因为我不够用功,等到执笔之处磨出厚茧来就不会痛了,还有,书还是自己抄录一遍最好,既可加深记忆,又可趁机习字,一举两得,不,三得,还得到了一卷书。”

    丁幼微和阿秀都笑,阿秀赞道:“操之小郎君好用功哦,简直是头悬梁、锥刺股了。”

    陈操之道:“那岂不是要吓坏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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