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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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操之拱拱手,与三兄陈尚快步而行,冉盛和黄小统一高一矮跟在后面。
陈尚皱眉道:“十六弟一向藏锋内敛,今日为何与这卢竦针锋相对?恐贻后患。”
陈操之道:“三兄不必忧心,卢竦当面羞辱我,我若低声忍气,传扬出去真的无法在建康立足了,至于后患,我料卢竦将借天师道行不法之事,事败身死,何足虑哉。”
陈操之料事必中、所谋深远,陈尚佩服至极,当下不再多问,一起赴大司马府参加婚宴。
十一、陆始发难
二月二七日午后,孔汪来顾府访陈操之,孔汪被辟为被尔海上舍人(这几个字看不清),不日将赴任,孔汪与陈操之、顾恺之了一个下午,并非只是辩玄空谈,而是交流学问、相互映发,三人惺惺相惜,更增友谊。
顾恺之留孔汪用晚餐,饭后入书房就坐,再论儒玄,侍者来报,南阳范宁来访。
孔汪笑道:“范武子来了,那我可就要告辞了。”
陈操之以为孔汪与范宁有隙,但孔汪不是那种无雅量的人啊,不免有些疑惑。
孔汪解释道:“因我名犯了范武子的句讳,范武子见了我,无不退避三舍,更是从不与我交淡。”
顾恺之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前日范武子见了你,掉头便走,哈哈。”
孔汪道:“我敬佩范武子的人品学问,只是无缘与他一席谈了,不过今日与子重、长康长谈,受益极多,更有何憾!我便给范武子让位吧。”
孔汪去而范武子来,范武子依旧眉头傲蹙、表情严肃,端端正正跪坐,
对陈操之说道:“前日大陆尚书请我参与明日的司徒府清谈雅集,在足下接受大中正考核时与足下辩难,我范武子痛恨清谈玄辩,如今却被人当作清谈利器来利用,实在是莫大的嘲讽,我答应陆尚书将赴司徒府,但我将一言不发,但听足下舌辩,然而今夜,我欲与足下一辩,此辩无论输赢,我从此不再谈玄。”
陈操之含笑道:“多谢范兄成全,范兄这样儒玄双通的饱学高士,若在明日司徒府考核与我辩难,只怕我难过考核之关。”
范武子道:“何必言谢,君子成*人之美,我又何必刁难足下,而且足下并非沽名钓誉之辈,谢府雅集我已见识过足下之辩才。”
陈操之道:“范兄有志于弘扬儒学,我亦以为儒学乃治世之学问,内对外王、旅行仁政才是开万世太平之正道。”
范武子长眉一轩,眼泛异彩,说道:“如此说,足下亦是不得已而辩?”
陈操之笑而不答,顾左右而言它:“我喜一边散步一边相谈,范兄可愿相陪?”
范武子道:“自当奉陪。”
陈操之、范武子、顾恺之三人来到顾府后园,沿花木小径缓缓而行,谈论内圣外王之道:
“内圣外王”之说首见于《庄子·天下篇》,‘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欲焉以自为方’。正始玄学创始者王弼打通儒玄的壁垒,用老庄注释《论语》,云:‘圣人有则天之德,所以称唯尧则之者,唯尧于时全则天之道也。荡荡,无形无名之称也……故则天成化,道问自然,不私其子而君其臣,凶者自罚,善者自现,功成而不立其誉,罚加而不任其刑,百姓日用而不知其所以然,夫又何可名也!’这就是把孔子的‘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与庄子的‘内圣外王’联系起来了。‘
陈操之与范武子谈论的自然是儒家的“内圣外王”,范武子对陈操之所说的“无善无恶乃心之体、有善有恶乃意之动、知善知恶为有良知、为善去恶当在格物”之说大为赞叹,认为这是先儒所未言,便与陈操之细细打探讨,不觉夜深。
听得击鼓三更,范武子才想到该告辞了。
跟着活靶子武子与陈操之绕小园范径走了半夜的顾恺之瞪大眼睛道:“范兄不与子重辩难了?”
范武子道:“不辩了,范武子从此不再与任何人辩难。”
顾恺之道:“不是说与子重辩过之后再绝口不谈玄吗?”
范武子道:“今日始识钱唐陈子重非夸夸其谈之辈,当为一代儒宗,我不如也,又何辩哉。”
顾恺之叫道:“苦哉,早知如此,我不如作画去,却在这里走得双足酸痛。”
范武子难得一笑,说道:“长康兄,明日去司徒府当可见识子重兄的精彩辩难。”二月十八日午后未时,会稽王司马昱派典书丞郝吉来请陈操之赴司徒府参加考核,顾恺之也一并跟去。
郝吉领着陈尚、陈操之、顾恺之三人入司徒府,经由侧巷穿堂来到那座遍种小琴丝竹的小院,这个小院陈操之上次就已来过,名叫雅言工茶室,广堂方室,可容数十人,看来这就是大司徒司马昱平日聚客谈玄之处。
会稽王司马昱亲自立在廊庑下相迎,由司徒府中郞王坦之为陈操之一一引见堂上诸人,尚书仆射王彪之兼领徐州大中正、左民尚书陆纳兼领扬州大中正、江州内史五凝之兼领江州大中正、丹阳尹韩康伯兼领豫州大中正、散骑常侍领著作郞孙绰兼侨并州大中正、护军将军江思玄兼领交州大中正、广州刺史庾蕴领广州大中正,还有扬州刺史王述
散骑常侍谢万、中领军桓秘、五兵尚书陆始、侍中张凭、御史中丞顾悦之、西府参军郗、尚书吏部郎五蕴,这个王蕴乃是王濛之子,王皇后之兄。
在座的还有张墨张安道和范宁范武子,另外王徽之、凌通、诸葛曾、温琳、蔡歆俱在,更奇怪的是竟然还来了两个老僧,一位是瓦官寺长老竺法汰、另一位是剡山高僧竺道潜,竺道潜年过七旬,緽发皆白。
陈操之随着王坦之的引见,一一向众人作揖施礼,走到陆始、陆纳身前时,陆纳还礼,陆始傲然不为礼,陈操之面色如常,依旧彬彬有礼,在座者暗赞陈操之,对陆始的傲慢不以为然。wap.xs.com
陈操之与谢万见礼时,却见谢万身后端从一人,纶巾敷粉,赫然便是谢道韫。谢道韫垂眉低睫,知道陈操之走过来,睫毛亦不抬一下,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这样精彩的辩难盛会她岂能错过!
这是时隔近两年半之后,陈操之再次与谢道韫相见,前日在谢府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而现在看到的正是他熟悉的祝英台模样,不禁心头一热,目光在谢道韫脸上转了一下,觉得英台兄容颜清减了一些,下巴尖尖。
瓦官寺长老竺法汰见到陈操之,含笑道:“陈檀越,老僧企盼早日看到八部天龙的壁画。”
陈操之道:“一定结此善缘。”
竺道潜对陈操之道:“支(看不清)度师兄常对老僧说起陈檀越身具宿慧、妙解佛理,今日老僧可以向陈檀越当面请教真如妙谛了。”
陈操之道:“岂敢岂敢,深公折煞小子了。”
郗起笑道:“今日是儒、道、释三家一齐向陈子重发难,子重若不尽展生平所学,只怕危乎哉。”
会稽王司马昱听了,哈哈大笑。
八州大中正都是儒玄双通的才辩之士,其中尤以韩康伯、孙绰名气最大,又有后起之秀范武子、王徽之,还有两位沙门智者,这样的盛会,纵然是司徒府也是难得一见的。会稽王司马昱显然非常喜欢这样的场面和气氛,踞坐胡床,手捭(看不清,应该是拂尘一类的东西吧)尾道:“今日可谓群贤毕至、少长咸集——”遥对孙绰道:“兴公,当年兰亭雅集,无此之盛吧。”
孙绰年近五址,犹丰姿甚都,朗声道:“盛则盛矣,犹有憾焉。”
司马昱问:“有何憾?”
孙绰道:“若支公与王右军在此,则无憾矣。”
座中人连连称是,支公玄辩第一,王右军风流蕴藉,少了这二人,难称盛会。
司马昱亦嗟叹道:“逸少去了京口,支公我前日派人去请,侍者云支公在参研佛理,不能前来。”
陆始看不惯这种轻松闲适,直言道:“会稽王,今日是考核陈操之是否有真才实学,并非清谈雅集,陈操之若是沽名钓誉之辈,就应革除其士籍,本次考核应有庄严肃穆气象才对。”
司马昱笑道:“陈操之之才吾已深知,此番考核无非诸位见识一下而已,与陈操之氏籍无关,钱唐陈氏系出颖川,两年前就已重归士籍。”
陆始道:“敢问会稽王,既云考核,就有升和黜,若陈操之无法通过考核,又当如何?”
司马昱显然没有想过陈操之会通不过考核,既然陆始这样问,总要应付一付,说道:“依陆尚书之见,又当如何?”
陆始道:“若陈操之无法通过考核,即命其立归乡里,终身不得出任。”
司马昱不悦道:“乃太过乎?”广州刺史兼本州大中正庾蕴道:“当初六姓入士籍之考核,陈操之因母丧未能参加,是会稽王格外恩典,允其服丧期满后再入京考核,会稽王也曾说过陈操之若不能通过考核则革除士籍之语,既然会稽王仁厚,不欲再提士籍之事,那么陆尚书所言则不失公允,否则此次考核岂不成了游戏了?陈操之无忧,又如何尽展其才学?”
庾蕴是庾希之弟,三年前庾希被陈操之气得犯病,声誉受损,庾蕴不借这个机会打压陈操之又更待何时?
十二、揽西子入怀
司徒府雅言茶室一时间气氛有些僵冷,广堂方室悄然无哆,灶中人表情各异陈尚颇为忧虑,虽知十六弟才华过人,但毕竞面对的是这些鼎鼎大名的玄谈高士,智者千着必有一失,若个六弟不慎被座上名士难住,从此不能出仕,那钱唐陈氏势必一蹶不振。
谢道辊不想被顾怕之和陈尚看到,谢韶不是对顾怕之等人说过表兄祝英台在上虞隐居吗,所以谢道耙臀腿叠压跃坐在四叔父谢万身后一动不动,谢万戴高冠、披鹤氅,与屏风无异。
谢道辊听得陆始与庚蕴要联手打压陈操之,心道:“子重应该早就料到会有今日这样的困境,我且安坐,看子重涉险过关。”视线被四叔父挡住,看不到对面席上的陈操之,只凝神倾听,会稽王司马昱心知五兵尚书陆始这是借机泄私愤,只是陆始所言在理,庚蕴又附和之,不能不有个交待,司马昱是个温和寡断之人,便问陈操之:“操之以为如何?”
陈操之朗朗道:“愚以为大陆尚书所言极是”说了这一句,停顿了一下,虽不曾目光环视,但堂上诸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尤以陆始和戾蕴最为诧异陈操之接着道:“既云考核,非升即黜,操之若不能通过诸个大中正的考核,那便回钱唐做个田舍翁,终生不能出仕,这是黜;若我顺利通过考核,那我有个请求一一”
陆始、陆纳兄弟第一念就想,陈操之莫非想借此机会要我陆氏答应其婚姻?
陆纳不动声色,这事且让二兄陆始处理吧,依他之见,陈操之天才英博、亮拔不群,与葳蕤情投意合,实乃良配,只是门第悬殊,实在是惋惜一“陆纳爱惜子女,自陆长生去世后,伤心*绝,现在只余葳蕤这一个,骨肉,自是加倍疼爱,他知道女儿的执拗**子,妻子张文纨也对他说起过,葳蕤可以不嫁,但要嫁必是钱唐陈操之,这两**发现女儿光彩异于往日,想必是因为陈操之入建康的缘故…家族的荣誉、女儿的幸福,这两难之境让陆纳夙夜忧叹,陆始则没有这首鼠两端的顾虑,他一心认定陆氏女郎是绝不能下嫁次等士族的,听陈操之敢在这样显贵云集的场合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实在是胆大妄为,但陈操之尚未明说,他自然不好立即发作,陆始虽然暴躁,但这点涵养还是有的一。
会稽王司马昱问:“操之有何请求?”
陈操之道:“此事还得楼尚书成全”,此言一出,座中显贵名士大多面微笑,陈操之与陆氏女郎之恋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对陈操之在大中正考核这样庄重的场合提出与陆氏联姻并不感到惊异或者鄙夷,这正是魏晋狂生派头,正如竹林七贤的阮籍和刘伶,不拘礼法、肆意酣畅、光风需月、襟怀坦荡,当然,也有如袁耽、王坦之这样的端谨之士面不以为然之色,而庆蕴则,冷笑,谢道蕴努力让真己平静,但一颗心还是“忤抨”的越跳越快,仿佛奔马在前,越追越远一一江左世家重儒轻玄,所以陆纳觉的陈操之过于轻狂,不禁眉头紧皱。
陆始终于按捺不住,怒道:“休想!我陆氏女郎绝不会下嫁于你!”
陈操之道:“大陆尚书误会了,在下并非提这个请求,虽然我很愿意这样请求,但这样是对陆氏不敬、对那个我想与之借老的女郎不敬一座中人所想尽数落空,无不惊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