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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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卢姆(对法庭)可他是个单身汉呀,怎么会……
巡警甲公诉人控告布卢姆。传妇女德里斯科尔出庭。
庭役女佣玛丽?德里斯科尔!
(衣着邋遢的年轻女佣玛丽?德里斯科尔走来。臂上挎着 一只桶,手持擦地用的刷子。)
巡警乙又来了一个!你也属于那不幸的阶级吧?
玛丽?德里斯科尔(愤慨地)我可不是个坏女人。我品行端正,在先前伺候的那一家呆了四个月呢。工钱是每年六英镑,星期五放假。可是这个人调戏我,我就只好辞工不干啦。
巡警甲你控告他什么?
玛丽?德里斯科尔他调戏过我。但是我尽管穷,却懂得自重。
布卢姆(身穿波纹细呢家常短上衣,法兰绒长裤,没有后跟的拖鞋,胡子拉碴,头发稍乱。)我待你蛮好。我送过你纪念品,远远超过你身份的漂亮的鲜棕色袜带。当女主人责备你偷了东西的时候,我轻率地偏袒了你。什么都不要过分,为人得公正。
玛丽?德里斯科尔(激昂地)今晚当着天主的面发誓。我才不会伸手去拿这样的好处呢!
巡警甲你控告他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玛丽?德里斯科尔这个人在房屋后院抽冷子把我吓了一跳,审判长老爷。一天早晨,趁着女主人出门买东西的当儿,他要我摘下一根饰针给他,又搂住了我,害得我身上至今还有四块紫斑。他还两次把手捅进我的衣服里。
布卢姆她回手打了我。
玛丽?德里斯科尔(轻蔑地)我更尊重的是擦地的毛刷'118' ,正是这样。审判长老爷,我责备他了。他对我说,可别张扬出去。
(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乔治?弗特里尔'119'(法庭书记。嗓音洪亮地宣布)肃静!现在由被告做他编造的供词。
(布卢姆申辩自己无罪。他手持一朵盛开的睡莲花,开始, 一场冗长而难以理解的发言。人们将会听取辩护人下面这段 对大陪审团所作激动人心的陈说:被告落魄潦倒,尽管被打上 害群之马的烙印,他却有决心改邪归正,全然温顺地缅怀过 去,作为养得很驯顺的动物回归大自然。他曾经是个七个月就 出生的早产儿,由多病并断了弦的老父精心抚养大的。他本人 是可能几次误入歧途的父亲,可他渴望翻开新的一页。如今终 于面对被绑上去受鞭挞的笞柱,就巴不得周围弥漫着家族的 温暖气息,在团聚中度过晚年。他已经被环境熏陶成了英国 人。那个夏天的傍晚,当雨住了的时候,他站在环行线铁道公 司机丰驾驶室的踏板上,隔着都柏林市内和郊区那些恩爱之 家的窗户,瞥见幸福的、地地道道牧歌式的乡间生活,墙上糊 的是由多克雷尔'120' 店里买来的每打一先令九便士的墙纸。这 里,在英国出生的天真烂漫的娃娃们,口齿不清地对圣婴作着 祷告;年轻学子们拼死拼活地用着功;模范的淑女们弹着钢 琴,或围着噼噼啪啪燃烧着的那截圣诞夜圆木,阖家念诵玫瑰 经。同时,姑娘们和小伙子们沿着绿荫幽径徜徉;随着他们的 步调,传来了美国式簧风琴的旋律,音质听来像煞管风琴,用 不列颠合金'121' 镶边,有四个挺好使的音栓和十二褶层风箱, 售价低廉,最便宜的货色……)
(又爆发了一阵哄笑。他语无伦次地咕噜着。审判记录员 们抱怨听不清楚。)
普通记录员和速记员(依旧低头看着记录册)让他放松一点。
马休教授(在记者席上咳嗽一声,大声嚷)统统咳出来,伙计,一点一点地。
(关于布卢姆和那只桶的盘讯。一只大桶。布卢姆本人。 拉肚子。在比弗街。肠绞痛,对。疼得厉害。泥水匠的桶' 122' 。)两腿发僵,拖着脚步走。忍受难以形容的痛苦。疼得要命。接近晌午的时候。要么是情欲,要么是勃艮第葡萄酒。对,一点儿菠菜。关键时刻。他不曾往桶里看。无人在场。一团糟。没有拉完。一份过期的《珍闻》'123'。 (起哄鼓噪,一片嘘声。布卢姆身穿沾满石灰水、破破烂烂的大礼服,歪戴着瘪下去一块的大礼帽,鼻子上横贴着一条橡 皮膏,低声说着话。)
杰?杰?奥莫洛伊(头戴高级律师的银色假发,身着呢绒长袍,用悲痛的抗议口吻。)本庭并非可以肆意发表猥亵轻率的演说,不惜伤害一个酒后犯罪者的场所。这里既不是斗熊场,也不是可以从事恶作剧的牛津。'124'不能在法庭上表演滑稽戏。我的辩护委托人尚未成年,一个来自外国的可怜的移民。他开头是个偷渡客,如今正竭力靠规规矩矩地工作挣点钱。被诬告的那些不轨行为是幻觉引起偶发的遗传性神经错乱导致的。本案中被控所犯的亲昵举动,在我这位辩护委托人的出生地法老' 125' 之国,是完全被容许的。我要说的是,据初次印象'126'并没有肉欲的企图。既没发生暧昧关系,而德里斯科尔所指控的对她的调戏,也并没有重犯。我要特别提出隔代遗传的问题。我这位辩护委托人的家族中有着精神彻底崩溃与梦游症的病史。倘若允许被告陈述的话,他就可以诉说一桩事'127'——那是书里所曾叙述过的最奇妙的故事之一。审判长阁下,他在肉体方面是个废人,这是补鞋匠通常患的那种肺病造成的。据他所申诉的,他属于蒙古血统,对自己的行为不负任何责任。事实上,什么问题都不存在。
布卢姆(赤脚,鸡胸,身着东印度水手的衫裤,歉疚般地将两脚的大趾头摆成内八字。睁开鼹鼠般的眯缝眼儿,茫然四顾,慢腾腾地用一只手抚摩前额。随后按水手的派头把腰带使劲一勒,以东方人的方式耸肩向法庭深打一躬,朝天翘起大拇指。)多、好、的、夜、晚。(天真地欢唱起来。)
可怜小娃子莉莉,
每晚猪脚送来哩,
两个先令付给你……
(众人怪叫,把他轰下台去。)
杰?杰?奥莫洛伊(愤怒地对起哄者)这是一场匹马单枪的斗争。我对冥王哈得斯发誓,绝不能允许我的辩护委托人像这样被一帮野狗和大笑着的鬣狗所玩弄,而且还不准他发言。《摩西法典》'128' 已经取代了丛林法令。我绝不想损害司法的目的,然而这一点我必须反复强调指出:被告不是事先参与预谋的从犯,而起诉人被玩弄的事实也不存在。被告一直把该年轻女子当作自己的女儿来对待。(布卢姆握住杰?杰?奥莫洛伊的手,把它举到自己的唇边。)我要举出反证,彻底证明那只看不见的手'129' 在玩弄惯用的伎俩了。要是还认为可疑,就尽管迫害布卢姆好了。我这位辩护委托人生性腼腆,决做不出那种被损害贞节者会抗议的非礼举动。当一个理应对姑娘的状况负责的懦夫,在她身上满足了自己的情欲,使她误入歧途之后,他是决不会去朝她扔石头的。他要做个循规蹈矩的人。他是我所认识的人们当中最高尚清白的一位。眼下他的境遇不佳,因为他那份移民垦殖公司的辽阔地产被抵押出去了,那是在遥远的小亚细亚。现在把幻灯片放给你们看。(对布卢姆)我建议你出手大方一些。
布卢姆每英镑付一便士。'130'
(墙上映出其尼烈湖的影象:朦朦胧胧一片银色的薄雾中,牛群在吃草。长着一双鼹鼠眼的白化病患者摩西?德鲁加茨'131' 从旁听席上站起来。他身穿印度粗蓝斜纹布褂子,双手各持着香橼、桔子和一副猪腰子。)
德鲁加茨(嘶哑地)柏林西十三区布莱布特留大街'132'。
(杰?杰?奥莫洛伊迈上低矮的台座,一本正经地攥住上衣翻领。他的脸变得长而苍白,胡子拉碴,两眼深陷,像约翰?弗?泰勒'133' 那样出现了结核症的肿疱,颊骨上一片潮红。他用手绢捂着嘴,审视着迸溅出来的一股玫瑰色血液。)
杰?杰?奥莫洛伊(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请原谅。我浑身冷得厉害,新近才离开病床。扼要他说几句话。(他模仿那有着鸟一般的头、狐狸似的胡子和宛若大象的鼻子的西摩?布希' 134' 的雄辩。)当天使的书被打开来的时候,萌生于沉思的胸中那颗净化了的灵魂和正在净化着的灵魂的化身,倘若还有存在下去的任何价值的话'135' ,我就要提出,请对这位刑事被告人所蒙受的嫌疑,给予神圣而有利的裁定。
(一张写了些字的纸条被递交给法庭。)
布卢姆(身着礼服)我可以提出最好的证人,就是卡伦和科尔曼'136' 二位先生、威兹德姆?希利?J.P。先生、我以前的上司乔?卡夫、前都柏林市长维?B?狄龙'137'先生。我和上流社会富于魅力的人士有交往……都柏林社交界的名媛们。(漫不经心地)今天下午我还在总督官邸的一个招待会上,跟老朋友天文台长罗伯特?鲍尔爵士和夫人聊天来着。我说:鲍勃'138' 爵士……
那尔弗顿?巴里'139' 夫人(身穿开领低低的乳白色舞衫,戴一副长及臂肘的象牙色手套,罩着用黑貂皮镶边、薄薄地絮了棉花、拍出花纹的砖色披肩式外衣,头发上插着一把嵌着宝石的梳子和白鹭羽饰。)警察,逮捕他吧。当我丈夫参加芒斯特的巡回审判,前往蒂珀雷里'140' 北区的时候,他用反手给我写了一封字体蹩脚的匿名信,署名詹姆斯?洛夫伯奇'141' 。信里说,当我坐在皇家剧场包厢里观看《蚱蜢》的御前公演时,'142'他从楼座看见了我那举世无双的眼珠。他说,我使他的感情像烈火般高涨起来了。他向我作了非礼的表示,邀我下星期四在邓辛克'143' 标准时间下午四点半钟跟他幽会。他还表示要邮寄给我保罗?德?科克先生的一本小说,书名是《系了三条紧身褡的姑娘》。'144'
贝林厄姆夫人(头戴无边帽,身披仿海豹兔皮斗篷,领子一直围到鼻子上。她走下四轮轿式马车,从她那只袋鼠皮大手笼里掏出一副龟甲框带柄单眼镜。)他对我也曾这样说过。对,这准是那个行为不端的家伙。九三年二月间下雨夹雪的一天,冷得连污水管的铁格子和澡缸的浮球活栓都结了冰。在索恩利?斯托克爵士'145' 的住宅外面,他替我关上了马车门。随后,他在信里附了一朵火绒草,说是为了向我表示敬慕,特地从山丘上采来的。我请一位植物学专家给鉴定一下。原来是他从模范农场的催熟箱里偷来的本地所产马铃薯花。
那尔弗顿?巴里夫人真不要脸!
(一群妓女与邋遢汉一拥而上。)
妓女与邋遢汉(尖声喊叫)可别让贼跑啦!好哇,蓝胡子'146' !犹大佬摩'147' 万岁!
巡警乙(掏出手铐)放老实点!
贝林厄姆夫人这家伙用种种笔迹给我写信,肉麻地恭维我是穿皮衣的维纳斯'148' ,说他深切地同情我那冻僵了的马车夫帕尔默,同时又表示羡慕帕尔默的帽子护耳、蓬蓬松松的羊皮外衣以及他能呆在我身边有多么幸运。也就是说,羡慕他身穿印有贝林厄姆家徽的号衣——黑色盾纹面上配以金线绣的雄鹿头。他肆无忌惮地夸奖我的脚尖,严严实实裹在丝袜子里的丰满的腿肚子,还热切地颂扬我那藏在昂贵花边里的另外一些宝贝,说这一切仿佛都历历在目。他怂恿我——还说他感到怂恿我乃是他一生的使命——尽早抓个机会玷污婚姻之床,犯淫乱之罪。
默雯?塔尔博伊贵妇人' 149' (身着骑马装,头戴圆顶硬礼帽,脚蹬长统靴——上面装有状似公鸡脚上的距那样的踢马刺;朱红色背心,戴着火枪手用的小鹿皮长手套一手套筒是编织成的。她撩起长长的裙据,不断地甩着猎鞭,抽打鞭子的滚边。)他对我也是这样。因为在凤凰公园的马球赛场上,他瞥见了我。那一次,全爱尔兰队和爱尔兰第二队'150' 举行对抗赛。当英尼斯基林的强手登内希上尉骑着他所宠爱的那匹短腿壮马森特,在最后一局中获胜的时候,我的眼睛发出了圣洁的光。这个平民唐璜'151'从一辆出租马车背后瞅见了我。他把一张淫秽的相片——就是天黑之后在巴黎的大马路上卖的那种——装在双层信封里寄给了我。对任何上流妇女来说,这都是不能容忍的。我至今还保留着哪。相片上是一位半裸的女士,纤弱美丽——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这是他的老婆,是实地拍的。她正在跟一个壮实的徒步斗牛士' 152' ——显然是个坏蛋——偷偷干着那种事。他怂恿我也这么做,放荡一下,去跟驻军的军官们干不规矩的事。他央求我用说不出口的方式弄脏他那封信,惩罚他——其实他就欠挨一顿严厉的惩罚——容许他驮着我,把他当马骑,并且狠狠地鞭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