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九重 + 番外-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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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然抬起头,哆嗦着看着皇帝,眼中闪耀着激动的火花。衰老的内廷总管感到少年时代的火热血液又在心里燃烧,那是某种大事发生之前,面对死亡或者成功才会有的豪勇壮烈之气。
聂琰却只是沉沉一笑:“留神,别让人觉得是我的意思……就这么着,快去办。”
曹瑞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狠狠点头。
聂琰静静凝视着他出去,深深吸口长气。
终于……送走乔引桐,把能去掉的牵挂都去掉了,计划多年的事情,从此可以一步步发动。也许命运的终点只不过是败亡,但不挣扎一次,只怕死也不甘心的。
乔引桐一定很伤心,可他是很强韧的人,能在十万军修罗场中挣扎活命下来,只怕天下再没有挨不过的苦楚。等他伤心过了就会慢慢习惯,这才是最好的结果,何必留在宫中给他陪葬。
只可惜,没法送走谢太后。他的母亲,早已深陷在这个腐败幽沉的宫廷之中,用腐朽的血肉供养他长大成|人。他却无法将她推出这险恶糜烂的所在。无论是死是活,母子二人的命运,只能联系在一起了。
聂琰心事寥落,信步在书房中走来走去,忽然碰掉了一本书。信手拣起来,里面飘出一张红叶,虽然年深月久,还是带着艳色。叶子一面写着“天高海阔”,另一面写着“江山如画”。字迹虽大小不同,都是清秀有力的瘦金体,瞧着颇有相似。
聂琰一怔,忽然想起来,这红叶是他七岁时候和聂震一起写的。那时候聂琰十分顽劣,不大肯读书,聂震为了让他学好写字,想了不少花样,连红叶题词之类的花俏玩意都折腾过了。当年,聂震写的是江山如画,聂琰写的是天高海阔。想不到这就是两人平生志气。
当年,聂震看着年幼的皇子,野心勃勃的眼中,看到的其实是万里山河、无限雄图大业罢……
果然字为心声,前尘正合当今。可惜当时却看不明白,这么多年,徒然在权力和杀机之中挣扎生存。
他一阵心烦,长叹一声,本想扔了红叶,想了一下,还是夹回书中,把书册原样放回。
本想读书,心却再也无法平静。往事点点滴滴回现,让他有些痛苦起来。
聂琰对著书册,静静出神,犹如变成了凝固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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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瑞去处置了皇帝的吩咐回来,看到琰帝还在出神,手里拿着一本书,眼神却是一片朦胧。
他瞧了半天,忍不住说:“陛下……你的书拿倒了。”
“啊?”聂琰一愣,随即哑然失笑。随手放下书,若不经意地问:“乔引桐出宫了么?”
曹瑞点点头:“走了。”
聂琰沉吟一会,还是说:“他说甚么没有?”
曹瑞挠头道:“这小乔古怪得很,之前还哭哭啼啼求着留下,临到要走,反而甚么废话也没有了,一声不响就上了轿子。”想想又补一句:“倒是认真梳洗打扮过,可见很有心要伺候新主子,老奴倒是看高了他。”
聂琰一怔,随即哑然一笑,淡淡道:“人之常情。”
说是这么说,眼神还是略有些惆怅,只一闪而过。曹瑞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琰帝不是甚么多情种子,他会为乔引桐触动甚么呢。
曹瑞正想着,聂琰忽然朗然一笑:“也罢,小乔走了,今夜可没了去处。我得有点乐子才成——”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曹瑞,笑道:“老曹,陪我逛窑子去吧。”
曹瑞吓了一跳,呐呐道:“陛下,这——”
聂琰笑道:“没事,就算皇叔问起,让宫女侍卫们和他说一声就是了。寡人好色,他也知道的,还能怎么地。”
曹瑞见他兴致勃勃,不好逆拂,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本来还想多叫两个精干侍卫随身,聂琰笑道:“用不着。”眼中寒芒一闪。曹瑞忽然想起上次随侍之人被聂震杀死之事,心下一寒,果然省却此节。
聂琰果然换了衣服,又是一身公子哥儿打扮,越发显得一貌如神仙出尘,果然好一个翩翩少年。却要曹瑞扮作他随身的老管家。这次有内廷总管随身,出宫也懒得遮掩,摇摇摆摆地去了。
聂琰似乎对花街柳巷十分熟悉,不多时就到了京中最有盛名的一条花街,一路行来都有鸨儿盛情招呼,严公子、严公子喊个不停。聂琰一一笑应,却径直走到了最高大的一处场馆。这馆子却也奇怪,别家都叫做逸红楼、笑春风之类,装潢也十分香艳可人。这家却是一派雍容之气,一看哪里像甚么风月场所,倒是正经宅院一般。门楣上高题四个大字“四时流风”,想是这馆子的名字了。
聂琰俨然老惯客人,大摇大摆走了进去,一个中年男子含笑迎上:“严公子又来啦,小郎,快来看茶!”这一声干脆洪亮,说得格外精神,想是平时聂琰对这龟公打赏不少。
聂琰笑道:“白大官,小郎还在睡么?”
那白大官陪笑道:“我家花小郎只有看到严公子才来得了精神,这些日子公子不来,小郎竟是相思成病了。”
聂琰做色道:“是么?我倒要好好慰问一番。”一壁说一壁施施然随那龟公走入花林深处。曹瑞无奈,明知道这是个相公馆子,只好硬着头皮跟住,心下暗恨小皇帝好色荒唐,才有点志气的样子,马上又惦记着外面的妖孽狐媚之辈。果然不成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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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悻然才跟了一会,冷不防斜斜撞上一个大胖子,十分恼怒,正要呵斥,忽然大吃一惊,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大胖子赶紧一把拖住他,呵呵笑道:“严公子,严管家,你们来啦。来,有幸遇到,咱们喝几杯。”不由分说拖着曹瑞就走。聂琰一笑,也随他过去。
——这个莽撞的大胖子,赫然是当朝吏部尚书刑在元!他看到聂琰在此,居然一点不奇怪的样子,只怕两人这样“喝酒”不知道几次了。
曹瑞惊奇到了极点,反而说不出甚么,心里急速转着念头,最初的震惊慢慢变成了惊喜。
白大官似乎也不奇怪,笑呵呵躬身引路,不多时,一行人到了一处翠绿小湖边。岸边停着一只画舫,刑在元笑道:“严公子,小郎在船上等得着急呢。”曹瑞惴惴不安,又惊又喜,也跟着上船。
一进去,差点又惊呼一声,还好这次他自己咬住了舌头。
里面还或躺或靠地歪着几条汉子,曹瑞认得分明,居然是太后之父谢太师、御史中丞方林,还有金刀军副将杜海箬,一起对着他微笑招呼。
画舫轻轻一摇,却是白大官自己掌梢,划向了湖心。
聂琰微微一笑,沉声道:“老曹,这几位都是奉了太后密旨的顾命大臣,能效血海精忠之辈。你不用担心。”
曹瑞忽然明白过来,小皇帝所谓好色贪花,游走花街柳巷,只怕都是干这些勾当去了。谁能想到他竟然是在勾栏院中图谋山河变色的大计呢?
只是,英王委实权高势大,小皇帝竭尽全力,也只能笼络到几个不甚关键的外围大臣。如今既然把自己带过来,那是看作最亲信之辈了。让内廷总管直接参与,只怕政局大变已经迫在眉睫。
曹瑞一阵热血上涌,砰地一下跪地,沉声道:“能效血海精忠之人,今后多一个我老曹!”
聂琰点点头,竟然也对着他跪下,缓缓道:“多谢曹公公,请受聂琰一拜!”曹瑞大骇,伏地道:“老奴如何担当得起?”聂琰却还是执意拜了一拜。两人这才一起起身。于是曹瑞和船上众人一一叙过,随即坐在一边听众人商议朝政。
聂琰说起杨弩之事,要刑在元代他好生留意。刑在元连连点头,忽然想起一事,问:“陛下说过,兵部尚书梅易鹤是可用之人,权柄不小,平时又多受聂震轻辱,假以言辞不难说动。若许以国丈之位,立梅氏为后,可望得梅易鹤支持。此事商议颇久,为何陛下又推了梅家亲事?”
聂琰面色微变,淡淡道:“此事是我一时糊涂,不曾着力。日后自当设法,梅易鹤的兵权,咱们一定要抓到手。”
曹瑞一听,心下暗自骇然,这才明白。当初聂琰勾引梅家小姐,果然别有用心。只是他居然对梅小姐动了真情,不忍令她入宫受苦,反倒拒绝梅家亲事,也是意料之外。梅小姐竟然是英王耳目,辜负琰帝情意,那更是意外之中的意外了。聂琰现在又打梅尚书的主意,这次只怕从此无情了。
曹瑞熟悉权术,一下子想明白聂琰之前的古怪,却并不欣然,只觉琰帝实在可怜。纵然已经是无情的皇帝,毕竟还是一个孤苦可怜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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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琰和众大臣细细计议一回,说的多是近日京中大事,可用之臣,可取之臣。曹瑞在一边默默听着,十分吃惊,却又十分欢喜。多年以来,这只怕是他最舒心的一天。众人说到天黑时分,这才散去。临走之时,聂琰抓起酒壶,狠狠灌了一口,在嘴里漱了一会,弄得满嘴酒气,这才喝下去。他顺手在自己和曹瑞身上浇了些酒水,又要船上伺候的一个清秀少年过来。
“小郎,我要走了,快来亲我。”少年皇帝笑着说。
那美貌少年笑嘻嘻答应一声,果然凑近。烛火盈盈,但见他眉目如画,虽是男子之身,装扮妖艳,尤其是嘴唇涂得十分艳丽。就这么含笑过来,没头没脑在聂琰脸上、脖子上、衣服上一阵乱亲,又揉了揉他鬓发,顿时衣冠严整的少年皇帝变成了十足的浪荡子弟模样。
那少年吃吃笑道:“严公子,这样可够了么?”
聂琰还没回答,那刑尚书笑道:“花小郎,不妨再乱些,你的手段难道就这点?”少年嘻嘻一笑,嘟着艳丽的嘴唇,在聂琰脖子上使劲一缀,皇帝雪白的肌肤上顿时多了个暗红色的暗昧淤痕。少年拍手笑道:“这样还不够,只得玩真的,只怕严公子吃不消。”
众人一听,哄堂大笑。聂琰微笑着说:“罢了,你这妖精最会作怪,趁早给我滚罢。”奇怪的是,向来轻浮的皇帝,这时候俨然又是见色不乱的真君子大丈夫了。曹瑞看得直瞪眼,这才明白之前聂琰那些轻浮德行是怎么做出来的。这小皇帝心事藏得很深,到底在笑盈盈的面具下面,他是怎样一个人,只怕谁也不知道了。
聂琰和曹瑞回到皇宫时,只觉一路所见内侍都神色古怪,心下暗自纳闷。曹瑞顺便叫住一个小太监,沉声道:“小麻子,你怎么古古怪怪的?”
那小麻子吓了一跳,无奈应答:“我……这个……皇上,瑞公公,你们快回去罢。摄政王在等着呢……”
迟疑一下,又压低声音道:“乔公子还没过王府,就死在花轿里面了。摄政王带着他的尸体在里面等着皇上……小人看他的脸色很不好。皇上,你……”
他本想说“你小心些”,可这话实在不妥,于是又半路吞了回去。
聂琰大惊,几乎没听明白他的话,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厉声喝道:“胡说!”曹瑞也是心惊肉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麻子吓得扑通一声跪倒,磕头不已。
乔引桐——死了?
聂琰茫然一会,慢慢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大叫一声,忽然疯了似的猛冲而去。曹瑞楞了楞,知道不好,厉声大叫:“陛下!你是陛下!”
聂琰如中雷击,陡然放慢脚步,缓缓站定。曹瑞叹口气,三两步奔到皇帝身边,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这才发现,聂琰的手冰冷汗湿,不住颤抖着。
月色下,曹瑞只见他脸色惨白异常,犹如忽然害了大病一般,不由得一阵心惊,暗暗叹息——这小皇帝要真能像他表面上那么凉薄无情,只怕反倒日子好过很多罢。
聂琰沉默一会,似乎镇定下来了,声音极低地说:“走罢。”这句话说得云淡风清,已经听不出甚么情绪。曹瑞却忍不住心里胡思乱想。
乔引桐怎么会忽然死掉?是不如英王的意,被王爷杀了?
还是……乔引桐心思别扭,竟然自杀?
他不是最后很爽快地被花轿送入王府么,临走还笑吟吟特意梳洗打扮着,很有精神的样子,他怎么会死呢?能笑得那样欢喜,怎么会寻死去了?可他是极乖巧的人,又怎么会忽然得罪王爷,被聂震一怒杀死?
曹瑞回想着乔引桐临行时清丽如月光的笑容,忽然机伶伶打了个寒战。那么美,可也太清冷了罢……
一老一少,就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深浓的夜色,一对对内侍恭谨跪倒行礼。不知道怎么的,曹瑞心里不祥之感越来越重。
大殿中却是另外一番天地,灯火辉煌,聂震端然坐在金龙交椅上,脸上看不出甚么喜怒,只是觉得眼神比平时更加锐利,锋芒如刀。
而他的脚下,静静躺着一个人,那是乔引桐。
聂琰吸了口寒气,慢慢走了过去,径直到了乔引桐身边,缓缓伏下身子。
乔引桐神情十分平静,阖着双目,看上去只是睡着的样子,嘴角甚至像是带着一点笑意,可大红的宫衣微微敞开着,露出惨白如雪的胸膛——心口上正正插着一只铜簪,血迹却已凝固。
聂琰分明认得,那是第一次临幸乔引桐的时候,云雨之后见他鬓发散乱,神情楚楚,便顺手拔下头上铜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