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的葬礼[1].全集_完整版-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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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谁知道她在外国一耗就是十年?天下没有不开的花儿,这十年里头姐姐能做了她的主?要是嫁了个黄头发、大鼻子的洋人,你也一点儿咒儿没有!她还是小,还是傻,没个管束太任性,一步走错了,还能当真宰了她不成?当姐姐的恨她,但又有什么法子啊?这个不争气的丫头!
韩太太伏在枕头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把我妹妹毁了!〃
〃你把你自个儿也毁了!〃
〃你把我们娘儿俩早就忘了!〃
〃哦,忘了?〃他茫然地抬起头,〃我。。。。。。忘不了啊,要是真忘了,我还会回来吗?〃
〃回来?谁叫你回来的?〃韩太太猛地转过脸来,〃既然做了那样的事,又何必回来?你们不会隐姓埋名,躲得远远的?连封信也别打,一辈子也别回来,我眼不见,心不乱,只当你们死了,还能留个念想,祖坟上没有你们的骨头,倒落个好名声!现在这算个什么事儿?回到家里来恶心我,站到脸前头气我!韩子奇,你好狠哪!〃
〃壁儿,我哪有这样的心?〃韩子奇痛苦地揪着自己的衣襟,胸膛里的那颗心在慌乱地跳动,〃你不知道,在海外漂流的人是多么想家!无论我走到哪儿,只要能见着个中国人,甭管是福建的、广东的、四川的、山东的,都亲得了不得,我们是没娘的孤儿啊!天天盼着家里的信,天天打听中国的消息,谁又能说得清啊,在报纸上只看到哪儿被烧光了,哪儿死了多少万人,我心想家准是完了,没指望了!好容易盼到日本投降,我们大哭了一场,试着写了那封信,还根本没料到能收到回音!接到你们的信,我的手哆嗦得不敢打开,不敢看,是她念给我听的,信虽然只有一句话,但那一句话就把我的心揉烂了!我接过来看,这是。。。。。。天星的字迹吧?我儿子会写信了!儿子,我还有儿子,还有家!回去吧,回去,在外头一天也不愿待了!那时候,英国早就不打仗了,我们离开了亨特家,另外租了房子。她到底也没上完牛津大学,就在一所华人学校教书了。学校想长期聘用她,希望我们能留下来。可是,能留住吗?接到天星的信,还有什么人能留住我们?我们还是。。。。。。回来了,两个月的轮船,走得太慢了,心恨不能一步跨到家!〃
〃别这么'我们'、'我们'的了,两口子似的!〃韩太太听得心酸,又听得各漾,当多种情感交错扭结的时候,梳理是困难的,〃你想家许是真的,她能跟你一样?她还想回来?还敢回来!〃
〃她不敢。。。。。。〃韩子奇凄然地捂住脸,手指敲打着额头,〃离家越近,她越慌,不知道回来该怎么见你!船到了上海,一上岸她就哭了:'总算踏上中国的土地了,就算回到家了吧,不走了!'我进退两难。第二天,她又改变了主意,还是跟我一起上了火车。她不能不回来,这儿也是她的家,有她的祖坟,有她的亲人;死了的,活着的。她想你们!〃
韩太太一愣,从床上坐起来,〃你不是说她还在上海逛吗?〃
〃不,〃韩子奇垂下头,〃当着大姐,我不得不那么说。她回来了,跟我一块儿回来了。。。。。。〃
〃在哪儿呢?〃
〃在旅馆里,到了家门口,她又犹豫了!我只好先把她安顿个地方,再跟你谈。。。。。。〃
〃谈什么?她能住店住一辈子,让你偷偷摸摸地养一个'外家'?她能永远不进这个门儿?能捂着天下人的眼睛、耳朵?〃韩太太的心乱了,远在天边的大火,眼瞅着要烧着眉毛了!
〃你说。。。。。。该怎么办?〃韩子奇完全没有了主意,一切全凭妻子定夺了。
〃唉!〃韩太太无力地发出一声又怨又怒又怜又悲的叹息,〃把她接回家来吧,家丑不可外扬,过去的事儿都压在舌根底下吧!她没死在外头,也是为主的祥助,回来了,我不打她,不骂她,连大姐都不能让她听出影儿来,就算混灭了;过些日子给她找个主儿聘出去,当姐姐的也就尽了责任了。往后永世不来往,也不想她了!你也永远不许再答理她!〃
〃这,恐怕也难。。。。。。〃韩子奇胆怯地望着她。
〃怎么着?〃韩太太心头火起,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最大限度,〃我可是把苦处都往自个儿肚里咽,把面子都给了你们,你们倒还不答应?你当这是在晓市儿上买东西呢,跟我讨价还价,得寸进尺?你还憋着什么狗杂碎?说!〃
韩子奇垂下头,〃我们。。。。。。有了孩子了!〃
〃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韩太太被惊呆了!
东厢房里,天星睡得正香,梦里还轻轻地叫着:〃爸。。。。。。〃
姑妈翻了个身,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模模糊糊听见上房那边儿传出了不高不低的说话声儿,听也听不清,转身就又睡了,心说:三十、四十也还算小夫妻,瞧这两口子,见了面儿话可真多!
天亮了。
姑妈早早地起了床,慌着上街买来了芝麻烧饼、焦圈儿、薄脆,这都是天星他爸过去爱吃的,在外国横是没地方买去,回来准馋北平的吃食,叫他好好儿地回回味儿吧!
上房里没动静。那就让天星先吃了,打发他上学去。甭叫那两口子,昨儿晚上说了一宿的话儿,让他们多睡会儿!一等二等还是没动静,这烧饼可要凉了,薄脆可要皮了!最可惜吃的的是厨子,姑妈很有一种怀才不遇的遗憾,她沉不住气了,就走到上房廊下,先咳嗽一声,才说:〃我说??天星他爸起来了吗?〃
没人应声,她只听到了一声叹息。这是怎么回事儿?乐还乐不够呢,哪有叹气的理儿?上房的门没上闩,她一拉就开了,一边纳闷儿一边走进去,东间里头的情景吓了她一跳:一个趴在枕头上掉泪,一个坐在椅子上叹气!
〃这是唱的哪一出?〃她有意乐嗬嗬地问,心说准是两口子昨儿晚上说起了这十年的苦处,免不了伤心落泪,她得冲冲这点儿晦气,〃大难都过去了,人回来了,还不该欢天喜地?走,擦把脸,吃早点去!〃
俩人谁也没理她。
〃哟!是抬杠拌嘴了?敢情俩人干了一宿的仗?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到底因为什么?天星他妈,有什么话不能明儿再说嘛,这大喜的日子使什么性儿?〃
〃大姐,〃韩太太抹了抹泪,转过脸,说话了,〃天星吃了吗?〃
〃早吃了,都上学走了!你们还不快着?〃
〃您先吃吧,甭管旁人了!您也甭害怕,我们没打架,在这儿商量事儿呢。您吃完了就歇着您的吧,甭理我们,我们还得好好儿说道说道!〃
姑妈好扫兴!默默地给炉子续上煤球,坐上铜壶,就退了出来,掩上门,暗自感叹:这个家,还有什么背着我的事儿?唉,说不是外人,毕竟不如亲姐妹!一路寻思着往外走,回到倒座南房里,拿起烧饼也吃不下去了,心里好不是滋味儿。
〃啪,啪,啪。。。。。。〃外边有人敲上门了。
姑妈丢下烧饼就往大门走去,心不在焉地打开门,门外站着穿洋服的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个约摸两岁的小姑娘,身后头,一辆洋车正在掉头走,还有一辆大排子车,装着几只大皮箱,车夫正解绳子呢。咦,这是干吗的?
〃大姐,我回来了!〃那女人往前一扑就抱着她哭。
〃哟!〃她恍然大悟,〃是玉儿姑娘?哎呀呀,昨儿听说你还在上海,心说还得两天到家呢,没承想说话就到眼前了!哟,这是谁家的丫头?噢。。。。。。敢情你在外头都成了家了,孩子都这么大了?瞧瞧,天星他爸回来都没来得及说呢,冷不丁地我都没想到,哪儿敢认?〃
梁冰玉一愣,脚已经跨在门里了。姑妈伸手就去接孩子,〃瞧瞧,这孩子长得跟你妈一个样,花朵儿似的!让姨抱抱,让姨抱抱。。。。。。〃
〃叫。。。。。。叫姑妈吧。〃梁冰玉说。
〃叫什么全成,随着天星叫姑妈,也好,跟韩家的孩子一个样!〃姑妈笑眯眯地亲着小姑娘的脸。
〃姑妈,你好!〃小姑娘张开粉红的小嘴,甜甜地叫着她。
〃哎,好,好!〃姑妈喜欢得了不得,〃听这语声儿,还带着洋味儿呢!你爸爸怎么没一块儿来呀?〃
〃我爸爸,昨天有事出去了,妈妈说带我找爸爸。。。。。。〃
〃噢!快叫他来,新姑爷上门儿可是个大喜事儿。。。。。。〃
车夫等得不耐烦了:〃太太,东西往哪儿卸?〃
〃瞧我,光顾着高兴,忘了外头还有东西呢!〃姑妈忙说,〃那什么,劳您驾给搬进来,先搁南房吧,慢慢再归置。哎,留神,留神,慢慢儿地,别毁了里头的东西。。。。。。〃
姑妈指挥着搬完了东西,梁冰玉付了钱,打发车夫走了,姑妈随手又插上大门,兴致勃勃地领着她们往里走,〃玉儿,你这十年也见老了,在外头操心是不是?〃
梁冰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望着阔别的故园,潸然泪下。啊,这影壁墙,藤萝架,垂华门,黄杨木雕影壁,抄手游廊。。。。。。梦中的一切,不是又重现在眼前了吗?
〃真好玩,真好玩!〃小姑娘挣脱了姑妈的怀抱,扶着栏杆往前跑,顺着廊子跑到了西厢房廊下,〃妈妈,这是中国的公园吗?我们的家在哪儿?也这么好吗?〃
〃这就是我们的家。。。。。。〃梁冰玉泪眼望着女儿,好像看到了童年的自己!家,我的家,我又回来了!
〃那可不?姑娘嫁到天边儿,娘家还是自个儿的家!〃姑妈感叹道,〃回来就还住西厢房吧,这是你的老地方,前些日子接到了信,天星他妈就叫我把西厢房给你收拾出来了,什么时候到家,都现成儿。。。。。。〃
〃哦。。。。。。姐姐呢?〃梁冰玉迟疑地站住了。
姑妈往北屋努努嘴:〃俩人正怄气呢,见面儿就干仗,溜溜儿地吵了一宿!〃
梁冰玉猛然转过脸来,心沉重了!
韩太太无心再怄气了,这是什么声音?姑妈跟谁说话呢?她翻身下了床,急匆匆走出卧室,走出上房,在廊子底下抬起头,院子里,玉儿正在看着她!
〃玉儿!〃一声发自肺腑的呼唤,韩太太奔下石阶,抱住了向她走来的梁冰玉,捶打着她的肩背,〃玉儿,玉儿,我苦命的妹妹!你当初不该走,不该走啊!〃
〃姐姐!〃梁冰玉痛哭失声,伏在姐姐的肩头,贴着姐姐的脸,〃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积聚得太久的手足之情,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壁儿、玉儿,这一对儿梁家的明珠,这一对儿骨肉同胞,该怎么表达她们刻骨铭心的情谊、牵心动腑的思念?除此之外的一切,统统都忘记了,姐妹就是姐妹,姐妹永远是姐妹啊!
姑妈又在抬起袖子擦泪了,她忘记了早晨还在自叹是外人,现在却毫不见外地分享这骨肉团聚的喜悦了。〃姐儿俩进屋亲去!〃
姐儿俩哭哭啼啼往上房走。小姑娘跟在梁冰玉身边,小声地问:〃妈妈,她是谁?也是我的姑妈吗?〃
韩太太猛然转过脸去,她看见了那个小东西,玉儿的女儿,韩子奇的女儿!
〃不,这是你。。。。。。大姨。。。。。。〃梁冰玉喃喃地说。
〃大姨,你好!〃小姑娘对谁都一视同仁,礼貌热情。
本能的反感使韩太太心头一震!这个小东西,你真是多余来,有了你,我可难办了!但是,这种反感只是在意识中一闪而过,韩太太并不让它显示出来;她要控制住局势,让一切都按照她所希望的方向走!她强制着自己,做出笑容,〃哎,〃她答应着,〃这孩子真乖,大姨一见你就喜欢!大姨这儿好吗?〃
梁冰玉立时嗅到了一种气味儿:这儿是〃大姨〃的家!但是,两岁的孩童却完全听不出其中的含义,〃好,大姨的家真好!〃蹦着跳着跑上台阶,抢先进上房去了。
她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高桌子,高椅子,大花瓶,孔雀羽毛,雕花隔扇。。。。。。咦,这儿还有一个门,她往门里探探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兴地叫起来:〃爸爸也在这里?爸爸!〃
僵在东间里的韩子奇,猛地抬起了惊惶的脸!
姑妈端起铜盆,刚想倒点儿热水让玉儿洗洗脸,这一声〃爸爸〃,惊得她魂飞魄散,手里的铜盆〃当啷〃扔得老远!〃主啊,这是怎么一档子事儿?〃
韩太太脸色一沉,对姑妈说:〃大姐!您都瞅见了吧?已然到了这一步,也没法瞒着您了,他们在外头做出了这样的事儿,一个大姑娘带着个孩子回来了,这叫我是死是活?〃
〃这。。。。。。〃姑妈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好,脸倒被臊得通红。
韩子奇和梁冰玉,一个在里间,一个在外间,隔着一道敞着的门,相对无言。
小姑娘望望这边,望望那边,怯生生地问:〃妈妈,爸爸,大姨不欢迎我们吗?刚才她还说喜欢我呢!〃
〃听听!大姐您听听!〃韩太太嘴唇直哆嗦,〃这么'爸爸'、'爸爸'地叫,这不是在抽我的脸嘛!〃
小姑娘吓哭了,恨在梁冰玉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