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民日记___作者:阿陶-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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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动声色地说:“你立刻给我买,20000股界龙,填20元6角5分。”
我说:“‘现在正回落,还不知道回到哪里,不再看看吗?”
“不用看,我量它回不多深,就填这个价,还有5分钱就接到了。”
于是我接过她手中的单于,在她的目光监视下,飞快地填好价,又一路小跑奔进报单室
,火速地交到小白的手中。
小白的手指劈里啪啦,干脆利落,几下就输进电脑了,你绝不要担心会出差错。小白打
完了,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现在你们两个人上阵了。”
我说:“对啊,两颗脑袋比一颗脑袋聪明。”我快步回到位子上。丽亚问我:“打进去
了?’我说:“不会有错。”她不再问,眼光一边瞥着电脑,一边漫不经心地挫她的玉色的
指甲,又把五根葱管一般手指挺直了看,好像指甲上有无限的风景。K线慢慢地弯,恰好就
垂到20元6角5分,不多不少,就是我刚填的价,只顿在这里停留一下,不过半分钟,就升上
去了。与此同时红色的大买盘进来了,曲线顿时硬挺起来,沉着而有力地往上升。她立刻放
下手,问:“到我们的价了?”
我说:“到了,正好到我们报的价,再没往下回1分,还不知有没有买到呢?”她立即
下指令,让我到报单室去,让小姐问场内。我不敢迟疑起身就走。小白挂电话问上海场内,
场内回答今天成交太多,主机一再堵单,没法查。我回报了丽亚,她略一迟疑,说:“我们
自己查。”说罢已经把电脑翻到查成交一栏,也不让我动手,她亲自把合同号打了进去。屏
幕一时变个颜色,出现一行字,说对不起,没有成交。她也不慌,说,等一会再看。约摸过
5分钟,她再打合同号,成交细表就出来了,原来我们全买到了,一笔一笔分得很细,总共
有10多笔,加起来正好20000股。她回眸朝我一笑,睫毛根根张挺开。
瓶子坐着不安稳,正探头看我们,恰好看见了成交单,立时大惊小怪:“慢点,让我看
,什么?你们又买了20000股,真是神了!正好是刚才回落下来的最低价,全给你们吃进了,
你们太灵了!现在已经是21元了,哪里还有你们的价?你们已经赚钱了!这是小姐的本事吧
?”
丽亚浅浅一笑,说:“我是新手,哪里有陶先生的水平高。”
那个愚蠢的女人果然上来恭维我,我不想说明,只在鼻子里哼一声。我明白丽亚要给我
脸面,只得冒领这份情。
再过半个小时,大户室里气氛热得叫人不能承受,谁想得到,界龙又猛涨1元5角,买这
只股票的人个个都晕乎乎了。现在我的脑子膨胀发热,我看出来每个人都在膨胀,他们的形
体都变得夸张。我知道这是股票的缘故,但没有人说得清股票是什么。它是一只狼,一只残
忍、凶猛的狼,人们坦露出心地,让它在上面奔跑。它又是一条蟒蛇,它的嘴可以张大到
180度,它的脖颈像橡皮筋一样伸缩,比它的头大几倍的小猪都可以吞食。股票又是火,它
在地壳底下运行的时候一点声音都不发,但是当它冲出地壳,就是岩浆喷吐,火山爆发,一
切飞禽走兽、湖泊河流、森林平原、人的老窝都可能焚为灰烬。
我想象不出有比股票还要诡秘、还要疯狂的动物。它隐藏在所有股民的心底,它没有形
体,只用一串串的电子数字来表示,但是谁都见过它的形状,在迷乱的梦中,在丰盛或者简
单的餐桌旁,在永恒的没有终端的路上,每个人见的又都不一样,不同的时候它的形状也千
变万化。有时它是金链条,是元宝,是商家供在店门口的财神,有时它又变成温驯的梅花鹿
,在绿色的草地上吃草。但在许多场合,它会变得狰狞可怕,变成一把割自己的手臂大腿,
割自己的胸脯,最后刺向心脏的血淋淋的尖刀。
现在它正化成一条曲线,一条弯弯曲曲却又是坚挺有力地向上的曲线。六爪情不自禁站
起来了,说火烧起来了,他拿起两本杂志,叠在一起,就算一把扇子,不停地扇着,一边扇
,一边对我们每个人说:“火再大点,烧得再旺些。”众人都被他的半似滑稽半似认真的举
动逗笑了,有人喊道:“六爪,不要停,快去太白金星那里借六甲神火来烧啊。”有人笑得
前仰后合,有人直喊肚子痛,受不了,还有人乱跺脚。我忽然明白了,股票的形象出现了,
就是我们大户室中的诸位先生小姐。人变成了股票,股票变成了人。它不再是虚拟的资本,
它有鼻子,有眼睛,有呼吸,有灵魂,它为自己的飙升而欢呼,它跑到屏幕外边来,如痴如
醉观看自己的图象。谁要知道股票是什么模样,就看看我们在座的人吧。
我忽然听到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呻吟,回头细察,吃一惊,是瓶子,她的脸变得很黄,
一对眼睛本来是暴出的,现在却半张半闭,她似乎都没有劲坐正了,半靠在沙发上,一种含
混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她的嘴中漏出来。刚才还是好好的,现在怎么了?我四周一看,六爪
已经不在了,他跑到哪去了。我不由问:“你是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
她闭着眼摇头。我说:“能行吗,我去叫医生。”
她睁开眼睛,说:“什么都不用,我没有病。”
这下我奇怪了,没有病为什么要呻吟,我觉得这里大有奥秘,缠着她问原因。她情不自
禁地说了出来:“你们今天最低价就买了20000股,以前还有几万股。再看大户室里别人,
哪个没有3万5万股?也就是我们,才勉强有13000股,和你们比差到哪去了!你看界龙的势
头,我现在相信了,它不涨到45,你们割我的头!现在什么价买它都是抱聚宝盆啊。可恨我
们的钱那时都割在小飞上了,要不能买3万股,l天至少赚3万,那么5天呢,10天呢?想想怎
么不伤心?”
我现在才明白,瓶子已经变成一个伤心概念股了。于是我不痛不痒地劝慰她:“事情不
要这么想,心还是平一点好,假如你连13000股都没有,那不是比现在更糟?”
想不到她怒气冲冲地说:“风凉话谁不会说,你可以对我说这话,我也可以对散户说这
样的话,但是能解决我的问题?现在我要增加资金,再买界龙……”
我想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也就不再理睬她。
第一部 '1993年12月10日 星期五'__①
今天又是一周的最后一个交易日了,大家操作心理要比平时谨慎,包括界龙在内,很多
个股都在一个水平线上横盘。丽亚上午同我一起来天马证券所,手机响了,是周欢喊她,说
有紧急事同她谈,一定请她去,就到他的太阳泳池。他的语气非常恳切急迫,丽亚说她走不
开,让他在电话中说,他一再央求见面谈。丽亚答应了,着盘的任务又落在我的头上。她叫
我有情况随时同她联系。
我脚搁在另一张椅上,也不看屏幕,只看在座的一张张脸,实际上股票的行情都在他们
的脸上。六爪和瓶子两个嘁嘁促促,总是非常着急,像一对掉进瓦盆里爬不出来的蟑螂。此
刻他们在争什么事,脸都憋红了。但是他们话又不说清,只是他们两个人明白,在外人看来
就像打哑谜。像是瓶子要办一件事,六爪却不愿意,瓶子很恨地掐他的腿,六爪咧开嘴,骂
了她一句,后来两人都出去了。
今天夏坚话变得非常少,上午收市了也不动,袖珍小姐端来了盒饭,他也不看,袖珍小
姐替他掰开方便筷,塞进他手中,像哄一个孩子:“快吃,饿坏身子我可不管你。”他这才
动筷。
我看他吃完,袖珍小姐也不在边上,我走上去对他说:“嘿,发愣干什么,像只瘟鸡一
样。”
他抹了抹嘴,叹口气说:“这样好的机会百年也逢不到一回,可惜我的钱太少了。”
我这下恍然大悟了,原来他犯的病同瓶子一样,也是嫌本钱太少,他以前运作的,包括
朋友的在内达到80万,而现在连透支的在内,刚过18万,什么时候才能把输的钱都赢回来呢
?他扳本的心太迫切了。
我无可奈何地晃晃脑袋。他苦笑一下,说:“我不是向你借,大牛市,谁的钱都要生钱
。而且,就是你愿意,也作不了这个主,我知道内情。”
我无话可说,他从我面前走过去,肩变窄了,肩胛骨从后面像刀一样突出来,我知道他
心中踌躇,原来不光股票跌他们痛苦,股票涨他们的心情也不好受啊。他们个个都不如我,
虽然我仅是一个操盘手,但我的灵魂还留着一部分没有变成股票,我还是我自己。和瓶子、
夏坚相比,我能算一个幸运者?要是周欢应允的百分之二能兑现的话,我还会这么超然吗?
下午2点以后,盘子忽然起动了,走出横盘的格局,尤其是界龙,它又扬头往上了,走
势还明显好于大盘。夏坚看着感叹不已:“这样的股票哪里去寻,错过了后悔不及啊。”
就这时丽亚的电话打来了,她的声音带着点兴奋:“界龙又涨了是吗,很好,在我的意
料之中。你在那边看着它,辛苦了。现在我还在太阳泳池,事情还没谈完。”
“那你就谈下去。”
“这样,你收市不用急着回来,找个地方去玩玩,打保龄球,溜冰都随你,到5点回来,
我也回家,一起吃晚饭。”
我懒洋洋地说:“好,你的主意不错,是怕我一个人在家寂寞?没关系。”
我离开股市的时候刚3点过10分,我驾驶着铃木,一时不知上哪里去,丽亚叫我不要急
着回来,这让我生出几分疑心,她从来没让我一个人出去玩过,今天怎么突然开恩,而且还
积极出主意,保龄球或者溜冰,就是说她需要单独地和周欢在一起,我在身边碍她手脚。虽
然我疑心不小,但是想到可以自由地支配时间,还是觉得轻松。我突然心血来潮,我车头一
拨,驰上另一条路。两边是青翠的松柏,一些鸟在树条上跳跳蹦蹦。路的一边是北极山,一
个不大的山包,由于坐落在市区里而弥足珍贵。前面就到了,那个僻静的角落,我曾经在这
里耗了半年的时光。那些日子里,暖洋洋的阳光照着我的字画,照着我无所事事的脸,偶然
有个人走过来,用不屑的目光打量我的字画,哪怕你装婊好的只卖50元一幅,他们还是会怀
疑你的价值,与此同时,我的胃里因为缺少红烧肉而在冒着酸水。是丽亚把我领出了这个古
木阴森的地方,领进了狂潮起伏的股市,于是那个幽静的角落只能悄悄地在我的梦中出现。
而它出现的时候总蒙着一层鹅黄的颜色,跟烟气一样,这让我非常奇怪,那个角落在我脑子
里刻得非常深,而鹅黄的烟气却是我在那里从没有见过的。
到了,我放慢了铃木,我只打算远远地看一看就离开,可是就在我拐弯掉头的时候,一
个声音叫住了我:“陶,你来了,一年多了吧,好不容易见到你啊!”
我看见了,是我当时摆摊的邻居,专卖国画的老郑头。我本来已经打算走了,但他的出
现改变了我的主意。他不戴帽子,几缕灰白的头发被风吹得竖起,像河边稀疏的芦苇,一套
衣服依然松松垮垮。我把车不紧不慢地开过去,停下,走到他和他的字画面前。我说:“近
来生意还好吗?”
他笑了,露出了牙齿中的几个大窟窿:“陶,这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还谈得
上生意,混一口饭吃就算不错了。”
我随便地看他挂出的字画,其中一幅鹅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说:“老郑头,这鹅画得有
韵,你画艺长进不小,很有心得了。”
他连连摇头:“我们都上这里来了,还讲艺术,有辱斯文。我早就没有雄心了,涂鸦而
已,不要嘲笑。”
我不想再谈画了,摸出烟盒,递一根给他。他接了,眯着眼看牌子,叫出声:“哎呀,
大中华的,可不是我们这号人抽的。今天沾你的彩头了。”
我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他深吸一口,惬意地喷吐出来,换了一副惊羡的神情说:“陶
,听说你现在发大财了,你跟一个富婆炒股票,天天出入证券大厦,几万几十万股地买股票
,还了得!”
“老郑头,我们俩认识也不是一天了,我可没有蒙过你害过你吧,别人这么说,你也能
那么说吗?”
他疑惑地上下看看我,可能我这身虎豹皮衣给了他深刻影响,他又看我的铃木,说:“
你没有发财?我想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