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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

过龙兵-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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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云来到库尔德林大草原已将近四年。将近四年里,凯华从一个黑黑的小肉团儿,变成了一个在草原上四处奔跑的小哈萨克——草原上的哈萨克牧民,皮肤黑黑的鼻梁高高的,与凯华确有不少相似之处。四岁的小哈萨克,每天都追在华云身后喊着“妈妈妈妈——老师老师——”追在老科学家身后喊着“爷爷爷爷——老科老科——”随着凯华长大长高,华云不仅学会了照料孩子和养蜂,还学会了说哈萨克话跳哈萨克舞,学会了吃馕、喝奶茶、弹冬不拉。一所牧民小学,更是把孩子们稚嫩悠扬的歌唱,传遍了浩茫古老的草原:
  加克西玛——你好
  翟仑木——草原
  阿它——马
  伊犁阿它——伊犁马
  可日——羊
  夕日——牛
  他马克什——吃饭
  热合买提——谢谢
  合试里冬试——再见……
  凯华也是妈妈的学生。长了本事的凯华经常又用汉语或哈语,考着妈妈和爷爷。
  “妈妈妈妈,布拉克是什么呀?”
  “爷爷爷爷,泉水怎么说呀?”
  妈妈或者爷爷也总要变着法儿考一考凯华,让凯华在课堂之外把学到的词句再复习几遍,或者再学一句新的。每到此时,暖暖的黑蜂房里,绿绿的草地上,这个特殊而又幸福的小家庭里,总会溢满欢笑。那是人世间最美好最动人的欢笑了,华云经常都要情不自禁地落下热泪,老科学家经常都要情不自禁地落下热泪。
  老科学家养了几十年的黑蜂也喝了几十年的黑蜂蜜。百花的精华、山区草原和大自然的精华,给予了他一副云杉般挺拔健壮的身躯。除了养蜂,他最大的心事还在远处那座高高的皑皑的圆圆的大乳峰上。每过一段时间他总要到那儿去一趟,每次去过回来总要唏嘘一番感叹一番。由于他的努力,乌鲁木齐和北京、武汉的几个权威人物都来过看过;来时看时兴奋不已激动不已,走后却又声息全无。那使华云不得不想出种种办法,一次次抚平老科学家的哀伤。远离家乡远离亲人,晨玉的信,带给华云的总是说不尽的欢欣和满足。晨玉要考大学了。晨玉要去日本读书了。晨玉进京都法学院了。晨玉的日语水平通过考试了。晨玉的英语考试过关了。晨玉登上富士山了。晨玉要去西欧考察了。晨玉……每到夜深人静,每到面对草原的清风明月,海牛岛、东沧、青岛、京都,晨玉、水娟、丹露、凯利、卓守则、年传亮、展重阳……都会不约而同地、争先恐后地出现到面前,使她激情澎湃、夙夜难寐。恨和爱都被时光过滤了,留下的只有温馨和思念。卓守则和智新绝对是有如从天而降的,望着两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华云一声惊叫:“哎呀我的妈呀!”就坐到地上了。
  且惊且喜地听过智新的故事,且惊且喜地看着已经高过自己一个脑袋的大小伙子,华云说不出的激情奔涌。且惊且喜地看着凯华,且惊且喜地听着汉语和哈语朗读的诗句和警句,卓守则说不出得激情奔涌。海牛岛、母亲、嫂子……该问的都问过了,该说的都说过了,卓守则忽然跳起来,喊着:“进山谷啦!进山谷啦!”
  “进山谷啦!进山谷啦!”华云立刻发出了响应。
  “噢——进山谷啦!进山谷啦!”智新也把凯华举过了头顶。
  领着凯华拉着智新,卓守则和华云出了黑蜂房,出了木栅栏门,朝向当年那条山谷奔去。山谷还是那么长那么宽。山谷里的云杉、胡杨、红桦林、橡树、葛拉草还是那么繁茂。山谷里的伊犁马和牛、羊、獾、兔还是那么欢腾。山谷里的鹰、鸟、燕、蝶还是那么曼舞轻歌。卓守则说咱们再来一次赶马吧!一行人于是排成一字阵列,朝向山口那边推进,推进……伊犁马逃逸了。短尾羊冲阵了。长角牛狂奔了。獾兔和狐狸从裤裆下、人缝里逍遥了……欢声笑语。热火朝天。汗流浃背……终于坐到草地上,智新一边帮着凯华捉着蚂蚱一边教凯华学起英语。卓守则与华云则像当年一样坐在海绵似的、一直铺向天边的大地毯上,尽情地享受起太阳和清风的恩惠。
  卓守则说:“多少年了到底又有了一回!二十几年前我心里最看重的是你,二十几年后我心里最看重的还是你!”
  华云对自己带着凯华进疆时得到卓守则的特别关照心存感念,却并不愿意接受卓守则的表白,说:“不一定吧?二十几年前我信,二十几年后就未必了。”
  卓守则说:“怎么个未必?那年如果不是你变卦,现在都该是老夫老妻了。”
  华云说:“说得好听!你要的是抱窝的老母鸡又不是爱情,这一点我还分得出来!”
  卓守则说:“我就怪了,你怎么就非得把爱情跟生孩子对立起来呢?英国一个电影名星,生了十二个孩子还幸福得跟天仙似的。”
  华云说:“你说的是三十年前吧?现在的女人要的可是情感和自由。再说你不把爱情和生孩子对立,干吗把麦香离了又娶回一个紫荷?你不是要超过你父亲吗,三个老婆三个孩子就真的满足了?”
  华云的话说得卓守则心里一阵扑腾:离家前他一直在筹划与紫荷离了、再娶一个大姑娘生个女儿——他有三个儿子没有一个女儿是不行的!但这是最高机密,他可不愿意让华云知道或传出风声,便连忙转了话题说:“得了,我知道说不过你。说不过不说了行吧?哎,以后你怎么打算的,总不能就这么在草原上待一辈子吧?”
  华云说:“待一辈子才好呢!这儿人好地好,世外桃园似的,哪像东沧和海牛岛,有那么多跟你这种满肚子坏心眼的人!”
  卓守则笑了,说:“我卓守则天生是吃五谷杂粮、喝地瓜干子酒、放大臭屁的俗人,当然不能跟你和楚老比了。哎,楚老说大乳峰那儿有暖冰矿,让他领咱们也去开开眼行不行啊?”
  华云说:“那可是他的圣地,你真想去,还是自己跟他说吧。”
  从草原回来,吃晚饭的时候,卓守则真的把去大乳峰看暖冰矿的想法说到老科学家面前。老科学家先是不吭声,华云把智新拉出来,说智新身在美国难得回来一趟,让他开开眼界或者到国外去宣传宣传总没有坏处,老科学家才点了头。
  第二天日出上路,中午时分,老科学家和华云、卓守则、智新就站到大乳峰的一处山脚下了。这是一个冰雪的世界、银盔玉甲的世界。脚下是冰雪和银盔玉甲,身边是冰雪和银盔玉甲,头顶和目光所及的一切地方都是冰雪和银盔玉甲。只有太阳是金色的,那么低那么近那么骄艳,不一会儿就把满世界的银盔玉甲变成了金盔金甲。满眼的金盔金甲使几个人如登天阙,眼前一阵飞瀑流彩,眼睛竟然就睁不开了。
  “楚老,不好,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哎呀,我也看不见了!”
  “楚爷爷,我的眼睛老是流泪,这可怎么办哪?”
  “别着急,”老科学家拿出防雪镜,“戴上就没事儿啦!”
  果然,防雪镜戴上后,众人立刻解脱了出来。
  几个人随着老科学家的脚步,登上一道平地,智新禁不住对着远方喊起来:“啊——我来啦——”
  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雪山仿佛被惊醒了,争先恐后、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一片回声。华云拉开架势也要喊,头上那顶帽子忽然滚落下来,被风吹着向一道漫坡滚去。华云连忙去捉,智新也赶紧帮忙;这样,帽子像一只鸟儿在前面飞,华云和智新像两只鹰在后边追,一直追了十几米,追到一道深不可测的雪谷前才捉住了。老科学家和卓守则吓得脸都青了,华云一阵得意竟然笑起来;先是咪咪地、咯咯地,接下是朗朗地、哈哈地;笑成了一串,笑成了一片。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把卓守则震撼了。记忆里如此甜美酣畅的笑声至少要追溯到二十几年前。那是有如甘霖和阳光的笑声啊!那是曾经滋润了他的心灵和生命的笑声啊!一刹那间华云仿佛又成了一位玫瑰花般的少女,在用白雪搭起的舞台上,跳起了《天鹅湖》动人的舞步……
  卓守则眼前发潮。智新却眯着眼,说不出的多少向往和联想。
  “注意走好,前边马上就到了!”老科学家一边喊着,一边带着众人向冰崖上攀去。
  冰崖说不上很高却只有一条小路。沿着小路,老科学家把华云、智新几个领进一个天然冰洞。冰洞从外边看窄窄的、矮矮的,进去以后立刻洞开一方高阔浑圆的天地。太阳被挡在洞外,银盔玉甲和金盔金甲被挡在洞外,出现到华云、智新和卓守则面前的是一个只有在童话里才可以见到的世界:巨大的比水晶和钻石还要晶莹百倍、纯净百倍的冰结石,把洞内变成了一个光灿灿、暖融融的世界,一个古朴奇拙、千奇百怪的世界。置身于这个世界,耳边悠悠好像有乐声在响,面前淡淡好像有花香在飘,华云、智新的整个身心都仿佛被融化了、净化了,变成了一朵鲜花、一泓清泉、一片绿叶、一帧祥云。
  “这就是暖冰矿看见了吧!”
  老科学家说当地牧民传说大乳峰是天山之母的一只乳房,果真如此,暖冰矿就是天山之母的乳汁了。它来自于亿万年前的冰雪,却早已没有了冰雪的禀性。它冰清玉洁玲珑剔透,带着天地的灵气和芬芳,可以消融和涤荡自然界乃至人世间的一切污垢和腐朽,还大自然和人类社会一个纯洁无比、明亮无比、温馨无比、美妙无比的境地。更奇的是暖冰还可以进入人的灵魂,显示出灵魂的不同颜色和温度。老科学家说,这里的暖冰矿不少于五千万立方,一经开发便会造福于整个中国和世界。但暖冰矿的开发,需要一大笔投资和一大批纯洁无私的人。眼下的问题是想开发和净化这个世界的人拿不出那么多钱,拿得出那么多钱的人又不愿意净化这个世界。为了验证自己的话,老科学家让华云和智新站到一块暖冰石前,暖冰石里立刻映出两个冰清玉洁的身影,同时散发出一阵清香。卓守则走过,暖冰石里映出的却是一副扭曲了的、灰土土的身影,同时散发出一股腥臭。老科学家大笑几声,这才带领三人踏上了归途。
  “看来你们都是脱离世俗的人,只有我是在世俗里混呀!”走下大乳峰,走在松软青绿的草地上时,卓守则自我解嘲地发着感慨。
  华云说:“没有人非让你在世俗里混吧?你也完全可以脱离世俗变成另外一种人吧?”
  卓守则说:“脱离,脱离到哪儿?世俗就是世俗,没有世俗,人的食欲、贪欲、性欲、玩欲、财欲、官欲,还有好多好多的欲到哪儿施展去?所以我说离开了世俗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在世俗里混得了!”
  华云说:“你讲的是一面的理儿。人离了世俗没法活,可人要是一味地沉在世俗里,跟牛、羊、狗、猴子还有什么区别?”
  卓守则说:“你以为怎么着?人和动物本来就没有多大区别——行了,我也不跟你争,反正是让我在这儿待一辈子我是坚决不来!”
  华云说:“谁让你到这儿待一辈子的?你可真能胡扯!我说的是即使人在世俗,心灵干净一点总还是应该的,这也不对?”
  卓守则说:“那不过是你的愿望。世俗本来就是灰不拉土的那副模样,你非要一个人净化、变得雪白雪白?那吃亏和遭殃可就没有别人的啦!”
  话不投机只得打住,卓守则和华云只得把话题,转移到几棵据说是三千年不死、三千年不倒、三千年不朽的胡杨树上了。
  在库尔德林大草原度过五天难忘的时光,智新就要返回美国返回学校了。返回的前一个晚上,他向已经亲得不能再亲的华云姑姑讲起回乡以来父亲向他灌输的种种种种,请教华云姑姑该怎么办才好。
  华云说:“你先说赞成不赞成他的那些说法和做法吧。”
  智新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他还只记着自己和卓家的那点事儿,也太让人瞧不起了吧!”
  华云说:“这就对了。那你就照着自己的想法去说去做。一个年轻人,不听大人老人的话肯定不会有大出息;可要是什么都听大人老人的话,就更不会有大出息了。这个话你懂吧?”
  智新把那话咂摸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华云姑姑,我就真是奇怪,你怎么会不是我的亲姑姑呢!”


第十四章
  预定的时间眼看过了,还是没见年传亮和两名大村书记的面儿,展重阳就坐不住了,一边招呼大家到隔壁学跳舞一边就把脸沉下了:“怎么回事儿?不是早就通知了吗?”
  “就是。通知了两遍,昨天下午我又让打了一遍电话。”分管组织的副书记肖茂说。事关重大决策,误了事儿他是要担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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