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龙兵-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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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娟看出不好,连忙喊着“华云!华云!”向外追去。她的手却被年传亮拽住了。她哭着骂着咬着挣脱出来,追到院外时,大街上除了一道正在消失的轻尘,已经见不到一个人影了。
从决定要当一回母亲的那一刻起,华云就预计到可能发生的一切。一个中国女人与一个外国男人生下一个私生子,退回二十年绝对是要以生命为代价的。时至今日,如果对方是黄种人、白种人甚至于棕种人风波也还会有,严重程度却要小得多了;可如果对方换成一个黑种人,等待的就只能是一场风暴:一场足以把女人连同孩子一起淹没的风暴。华云之所以拒绝丹露的好意毅然辞去公职,就是因为明白孩子只要生下来,即使浑身是嘴,她也休想得到领导、同事和学生们的理解同情。同样的情况也可以出现到爸爸、妈妈、哥哥、嫂子身上,出现到丹露的妈妈和家里人村里人身上。生孩子之所以回海牛岛,是因为离开了水娟和妈妈就无法保证安全;而当孩子落地,水娟和妈妈只怕是也依靠不得了——即使她俩可以依靠,年传亮和爸爸也决不会让她们成为依靠的!正是因此,预产期临近时她才特意给丹露发去一封急件,请求丹露看在多年姐妹的份上帮助自己找一辆车(哪怕是牛车驴车也行),从某日某时到某日某时,到海牛岛哥哥家的那座小楼后的空场上等候。丹露虽然对华云自毁前程耿耿于怀,从信的语气上却明白那关乎的是华云母子的性命,不敢有一点马虎。正是靠了丹露和她的那辆大头车,华云才得以在那样紧急虚弱的时刻,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儿逃出村子,又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踏上了远去新疆的路。
目的地选择在新疆完全是无奈之举。生了黑种私生子的华云,在家乡和亲友面前绝对是难以立足的。那就只有走,远离家乡和亲友,远离城镇和人群。而远离家乡、亲友和城镇、人群,华云可去的地方只有新疆,只有卓美芹和老科学家——她上大学工农班和留校当了班级辅导员之后,曾经两次给卓美芹和老科学家写过信,也曾经两次收到过卓美芹和老科学家邀请她重返伊犁和库尔德林大草原的回信。
车票是直达伊犁的联运票,因为刚生了孩子还带着婴儿,一路上华云受到了不少人的关照。为了保护婴儿不被外人看见,每次喂奶都是在厕所里进行的,婴儿也从来没有离开过身边半步。那使华云殚精竭虑,如同死去了几个来回。但伊犁到底还是到了。当华云在列车员的帮扶下走出伊犁车站,正要打听去农垦团怎么坐车时,卓美芹自天而降般地出现到面前:按照卓守则打来的几封电报,卓美芹已经在车站等候十一天了。
华云生了黑孩子和离村的事儿,年传亮、水娟和筱月月绝口没有向任何人说过一句露过一句,消息还是在海牛岛和东沧城里传成了一阵风儿。展重阳是从柳楠的电话里知道的,柳楠的意思没有一点掩饰:那个原本与卓守则沆瀣一气,后来又与乔海运勾结一起的女人从来都不是好东西,都不值得珍视和眷恋!展重阳尽管对华云当年的背叛和后来给上级写信反映情况耿耿于怀,也还是没有想到华云会走到与黑人睡觉、替黑人生孩子的地步。完了!这个人走到这一步就算是彻底完了!他心里说。
卓守则知道的比展重阳还要早出几天。他是在华云离村的当天就觉察出来的。得知华云回村治病的消息卓守则就几次要去看望。婚姻不成,华云的救命之恩他还是不敢忘记。为此他特地买了几斤阿胶、人参、蜂王浆,瞅准年传亮外出时按响了年家的门铃。第一次出来的是晨玉。晨玉因为姑姑的事对卓守则一点好看法没有,见他登门心里先自生了疙瘩,说:“病?谁说俺姑病了?可真能瞎说!”卓守则说:“怎么,你姑没病?那她在吗?”晨玉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忙说:“得了,你还是问我妈吧!”便朝向楼里喊过一声:“妈!有人来啦!”只管去到院中的小石桌那边去了。
水娟正在伙房择菜,听到喊声出到门口,心里也禁不住咯噔了一下,说:“哎呀,是他卓伯呀。你这是……”
卓守则说:“听说华云病了,我来看看她。”
水娟打了一个激灵。撇开华云与卓守则以前的事儿和自己对卓守则的看法不说,华云这一次回来是说好了不见任何人和不让任何人见的,何况她眼下也确乎到了见不得外人和不能让外人见的时候。
水娟笑了笑说:“哦,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也没什么要紧的病,休息一段就没事了。”
卓守则说:“那我看看她、跟她说几句话行吧?”
水娟说:“那就别了。她刚睡,再说也就是身上有点不舒服,没什么好看的。”
卓守则说:“那……那我把东西放这儿,你转给她,就说是我来过了,希望她早点把身体养好。有功夫我再来看她行吧?”
水娟最怕的就是有功夫再来的那句话,说:“别!话我可以替你转,东西你还是带走。以后也不用再向这儿跑啦!”说完不等卓守则开口,先自把铁门给关了。
这才叫提着猪头找不着庙门!这才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卓守则恨得不行窝囊得不行,可一路向回走一路就觉出了蹊跷。果然没多久,有人就告诉卓守则,说是一次年传亮酒后失言,把华云怀孕的事儿漏出来了。华云怀孕按说应该是喜事,年家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卓守则认定其中一定别有隐情。没多久,果然就等来了华云生下一个黑孩子和年传亮要送出去埋了、被华云抢走逃出家门的消息。生下的是个私生子没人说卓守则也猜到了,生下的是个黑人私生子卓守则的想象力就差着好大一段矩离了。他先是目瞪口呆,不明白以华云那么一个人、那么一种身份和地位,怎么会闹出这么一个结局;也恨华云太不珍惜自己,太轻薄和作践了自己。事过几天,怎么想又怎么觉着其中定有外人难以言道的理由:以华云的性格和为人,没有十分特殊的原因,怎么可能做出连三岁孩子都觉着荒唐的事情来呢!他知道眼下是华云最困难也最需要有人同情帮助的时候,即使不比自己当年被一条绳子捆在磨道里等着活埋,实在也有差不多的地方。而作为一个从来都没有能够真正报答过华云救命之恩的人,他是理应挺身而出的。可华云去了哪儿?华云能够去哪儿呢?卓守则设身处地想,想,得出的结论是:留在当地的可能性很小,去新疆的可能性很大。于是几封电报飞向远方。已经从生产一线退下来的卓美芹,同样把华云视为卓家的恩人和至友,一连十一天的等候也就成了一种特殊得不能够再特殊的报答。
当晚住的是卓美芹家。千里而来,已经没有什么密可保了。卓美芹听了诉说禁不住落下了泪水。可怎么办呢?伊犁同样是一座熙熙攘攘的城市,同样是一个对于黑种私生子不会友好容纳的地方,而生产建设兵团作为半军事化的单位,同样不利于华云母子的生活和生存。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老科学家和库尔德林大草原。卓美芹说,老科学家眼看七十岁了,文革结束研究所就给他昭雪了不白之冤,落实了回城政策,可他就是不走。那一是因为他已经把库尔德林大草原当成了自己的生命故土,二就是因为大乳峰上的那座暖冰矿了。他始终认为那座暖冰矿是汇聚了天地精魂、天山精魂、冰雪精魂的无价之宝,始终认为那无价之宝一旦开发,不仅可以净化河流、空气,还可以净化心灵,为世界带来福音。三十多年中他写了不知多少信找了不知多少人,也请了不少自己当年的学生和同事前来实地考察,却至今没能引起重视;非但没能引起重视,不少人还认定他精神有毛病。好在他身体硬朗,前不久有人还在黑蜂房前的草地上见过他瘦挺孤傲的身影。对库尔德林大草原和黑蜂房,华云始终怀着一种美好真挚的情怀。对大乳峰,从第一次见时华云就生出一种熟悉得不能够再熟悉、亲近得不能够再亲近的感受,可从哪儿熟悉和亲近的又实在说不清楚;隐隐约约之间,就把母亲那对高高的白白的圆圆的乳房联系进来了。上大学时一次寒假回家,她把自己的感受说到妈妈耳边,妈妈眨了好一会眼睛说:“那不是跟你爸梦里的一个样儿了吗!”爸爸的梦华云无从验证,但那雪峰确是融进她的心灵,成为一种神秘永久的象征。也因此,华云对暖冰矿始终深信不疑,怀着一腔崇尚和向往。
“去!找老科学家去!哪怕是仅仅为了见一面也得去!”华云做出了决断。
去库尔德林大草原是在一个月之后,华云已经基本上恢复了体力和健康之后。那是夏天了,库尔德林大草原的夏天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具活力的夏天了。伊犁马在跑,牛羊獾兔在笑。白云清风在跑,雪山碧水胡杨树在笑。苍鹰野鹿在跑,冷杉林红桦林橡树葛拉草在笑。汽车把华云送到已经高了大了也宽了不少的黑蜂房和木栅门前,送到了已经老了瘦了苍白了不少的老科学家面前。老科学家双眼微眯打量片刻,惊喜交并地叫了一声:“哎呀,这不是小华云吗!”满脸便盛开起一朵硕大的玉兰花。
晚饭是草原特有的松菇炖野鸡,外加一瓶伊犁老陈酒。酒足饭饱,听华云道过与凯利的爱情和千里而来的苦衷,老科学家抱起那个黑黑的小肉团儿,露出了一脸祥云般的微笑。
“还没起名字吧?这么宝贝的孩子没有名字怎么行……要我看,爸爸取一个‘凯’字,妈妈取一个‘华’字,就叫凯华怎么样?”没等华云点头,老人就把黑黑的小肉团贴到脸上亲起来:“凯华!哟,小凯华小凯华……”
华云且喜且惊,两眼直直地望着老科学家说:“这么说你肯接受凯华了?”
老科学家的手拍到了华云肩上,他说:“你这是说的哪儿的傻话!只要是你华云的孩子,就是一块石头那也是我的亲骨肉,库尔德林大草原的亲骨肉!”
第十二章
高考的日期越来越近,晨玉像一个百米运动员,每天早晨五点起床六点进教室,晚上十点离教室十一点上床,中间除了吃饭把午休也取消了。海州师专附中是省重点,省重点自有省重点的节奏。
本来是东沧一中,晨玉是靠着“全家农转非、户口进城”的重奖政策进了海州的。政策里并没有海州,年传亮找了几个人,户口簿上的那个海牛镇也就变到了海州市,海牛镇小山坡上的那座不伦不类的二层小楼,也就变成了海州市区内一套四室两厅的公寓房。“我在海牛岛苦了大半辈子,我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还在海牛岛苦一辈子!”为着这个目标,年传亮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把二十几对一百二十到一百八十五马力的小渔船,变成了二百七十到三百马力的大渔船,把一个没精打彩的海产品加工厂变成了一个大型养鲍场;仅此两项,新增的产值就超过了三千万。这样年家一分为二:海牛岛住着年传亮、水娟,海州市住着晨玉和晨军、晨民。年传亮也一分为二:既是海牛岛和海牛水产总公司的党委书记、董事长、总经理,又是海州市吃国库粮的市民,海牛岛和海牛水产总公司的事儿他要管,海州市里和晨玉、晨军、晨民的事儿他也要管。
年传亮管的最多的还是晨玉。晨玉自小就最得他的欢心,及至长大和成了同龄人中的佼佼者,那欢心中就增加了骄傲和期待:要晨玉把眼睛瞄准北大清华,猛着劲儿地往上考。晨玉也就第一志愿报了清华,第二志愿报了复旦,把别的学校压根儿没摆进眼里。
“行,是我的女儿!有本事你就使劲考,就是剑桥西点,你老爸也保准不说一个熊字!”看着女儿的志愿年传亮满脸放光。
“什么呀爸,西点可是军校,你想让我去当美国大兵啊?”
“哟!那是什么大学哩?就是出了不少总统的那一个?”
“你说的是哈佛吧?”
“对对,就是哈佛,哈佛!不过有一条,你真考上哈佛可不兴留在美国当总统的。你要是真当了美国总统,你老爸想见一面儿可就麻烦多了。”
“就是麻烦才好呢!这一回啊,你闺女还非哈佛不考、非美国总统不当了呢!”
说归说乐归乐,临到考试晨玉的眼珠子瞪得可是圆圆的。赴考前一天,她自觉有一组奥数题没吃透,想最后使把劲儿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时,就把爸爸的咖啡找出一盒。咖啡是袋装的,每次一袋。晨云喝了一袋觉得甜丝丝苦丝丝,味道挺好,就又喝了一袋。这是下午三点左右的事儿,喝下果然精神抖擞,把那组奥数题攻下了。那使她好不得意,晚上睡觉前哼着“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