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龙兵-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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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来也不过翻起几层细浪的内陆湖泊,年打雷就是无风三尺浪、有风浪滔天,打得碎顽岩大礁、掀得翻高船巨轮的大海汪洋。如果说卓立群是一个勤勤恳恳的花匠,干的只是挖土锄草修枝剪叶的活儿,年打雷就是一台掘土机一柄开山钻,突突突刷刷刷,一往无前所向披靡……开始,在那所与营部隔着一道照壁的民房里,尽管年打雷骁勇异常贪得无厌,筱月月却因为心惊胆颤勉强应对,并没有太深太美的感受。而自从进入山洞,尤其是展工夫带着追捕小组撤走之后,天地间除了清风秋虫便只剩下一对痴男冤女,那感受立时就得到了升华。筱月月被打垮了!筱月月被惊醒了!筱月月被掀上云天!筱月月被抛进深渊!一次,又一次,又一次……筱月月变成了另外一个筱月月——一个疯狂的、癫痴的、忘记了羞耻和天地万物的筱月月!一个陶醉于、沉沦于极乐世界,为了那个极乐世界哪怕立马去死,死一千次一万次也在所不惜的筱月月!
狂涛持续了两天三夜,到第三天实在饿得不行累得不行时两人才爬出山洞,找到一户老乡家里,吃了一顿饱饭借了一辆骡车,急急匆匆向双城集赶去。到达双城集是又一个两天两夜之后,年打雷得到的消息是司令员已经回分区去了。他觉出不妙,连忙向回返。返回没等见到司令员,保卫科先把他和筱月月“请”了去。这一“请”就是五天。审查来审查去,除了阶级立场不清、非得娶卓立群的五姨太做老婆和私带五姨太离队之外确乎没有别的问题,事情才提到司令员面前。司令员先找来筱月月,问准确是真心要嫁年打雷,跟着年打雷跨山蹈海在所不辞;接下找来年打雷把两条路摆到他面前:要么与筱月月一刀两断,继续回独立营当营长去,要么与筱月月结婚,转业回老家做基层工作去。乞求、争辩、发誓、赌咒、跺脚、骂娘、抹眼泪……十八般武艺统统搬出司令员依然不为所动,他只好选择后一条路,带着筱月月回东沧县去了。
消息传进展工夫耳朵时展工夫正在吃饭。晚霞在向地下收,星星在向天上爬,一座农家小院前的空地上,蹲着和站着不下二十几名干部战士;一律捧着碗,用两根又短又粗的木筷,比赛似地向嘴里扒着苦菜豆末团和棒面地瓜粥。展工夫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凳子一张桌子。听着汇报,他眼前出现的是两座乳峰,那乳峰拔地触天、半山腰里还飘着云雾,峰顶上的两颗紫葡萄,太阳似地放射着光芒。
汇报结束,乳峰和葡萄好歹消失了,展工夫说:“真是太便宜了那小子!”
苦菜豆末团和棒面地瓜粥扒完了,展工夫倒了半碗水,就着一口萝卜咸菜,把碗里残留的棒子面和地瓜末儿倒进嘴里,这才把碗筷一扔,重重地擂了一下桌子说:
“真是太便宜了那小子!”
第二章
有关爸爸妈妈的故事,年传亮是六岁时从爷爷奶奶的夸耀中觉出惊奋来的。那时年打雷已经当了五年海牛区区长兼区委书记,一年零三个月海牛岛第三农业合作社副社长,筱月月也当了四年区民政助理员和一年零三个月的妇女生产组长。
六岁是个新奇神妙的年龄,海牛岛和爸爸妈妈恰巧有着说不尽的新奇神妙。
就在听过爸爸妈妈的故事的第三天夜晚,年传亮正顶着雪花般的漫天飞絮,与一群孔雀似的海鸟追逐嬉闹时,一阵接着一阵的牛叫把他给惊醒了。爷爷喊:“起来起来!是雾号!”奶奶说:“不会吧,外面的天不是好好的吗!”年传亮两眼瞄向窗外,窗外确是星明月朗。爷爷又喊:“雾号是海牛叫你们不知道?还不赶快!”奶奶这才一声紧一声更紧地催,年传亮这才兔子似地爬着跳着,套上衣服鞋子,抓起一块小饼,一边向嘴里填一边朝向门外,朝向海牛顶上奔。
海牛顶是凭海临风的一道山崖,论海拔不过二百公尺,但刀砍斧削,壁立千仞,傲世凌云;置身其上波涛滚滚匍于脚下,旭日冉冉悬于眉前。爷爷说那原是一只神牛,是奉了命令为秦始皇填海铺路、寻找长生不老药的。神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天山和昆仑山搬来数不清多少峰峦,在海上铺出一条伸向大洋的通道。可一直铺到海牛岛,也没见到长生不老药是什么样儿,倒是看到不少地险水恶,一遇大雾便船翻人亡的惨景。海牛于是化体为山,担起了为海上渔民和过往船只引路导航的重任。海牛顶从陆地上看是一座小山,从海上看则是一只威武的、拔海矗天的海牛;那海牛每逢浓云蔽日风狂浪恶就会通体明亮、如火如炬,并且伴之以“哞——哞——”的雾号。那使不知多少渔船渔民获得了解救。海牛岛的第一代祖先,四个靠着一只小帆船为生的渔民就是其中的幸存者。那时,他们在海上已经漂了八天九夜,漂进几千里之外的老洋深处;食物没有了淡水没有了,手脚麻木脑子麻木一心只等去喂鱼虾了,眼前却突然出现一座火炬般的海牛,耳边也突然响起神秘而又清晰的雾号。四个渔民循着海牛和雾号的指引,没命地摇着桨橹,终于在帆船被打碎撞烂的最后一刻,爬上了海牛顶下的那片荒坡,并且在荒坡上垒起了第一座遮风蔽雨的石屋——那就是海牛岛的童话了。
让人叫绝的还是后来。后来,当筑起的石屋越来越多、越大,石屋里除了男人又增加了女人和孩子,一座小小的渔村有了几分模样时,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摧毁了一切。海牛岛唯一幸存的渔民三剩子哭干泪水之后,逃到几百里之外的一座小镇,重新娶了女人生了孩子。那年秋天,他拿出全部仅有的几吊银子,要为女人孩子盖起一座能够长久居住的新屋。开工前一晚上他刚刚阖眼,耳边就响起了“哞——哞——”的声响。开始他以为是谁家的牛叫,叫到半夜才觉出异常。他爬起跑到院里,叫声消失了;而一上床一闭眼,叫声又出现了。一连几次他明白了那是海牛在叫,是雾号在向他发出召唤。而一经明白,通体明亮、如火如炬的海牛顶出现了。三剩子的心被点燃了。能够长久居住的新屋终于没能盖成,三剩子带着女人孩子回到海牛岛,重新垒起了第一座石屋——那就是海牛岛的传奇了。
三剩子迄今五百余年,海牛和雾号留下的传奇无可胜数。最近的一桩要数日本人进犯了。日本人最初的目标是从海牛岛登陆,而后向县城和内地推进。运送日本兵的军舰从旅顺港上路,刚刚看见海牛顶,海上就忽然响起雾号,接着大雾飞升弥天锁地,不一会儿就把军舰困在了海里。雾号时如惊雷爆炸、怒狮震吼;通体明亮的海牛顶也骤然燃起一片大火,熊熊烈烈直向日本军舰扑去。日本兵掉头就窜,雾号和大火犹自紧追不舍。以至于后来日军总部不得不发下一道密令,严禁侵华日军靠近海牛顶和发表惹起海牛震怒的言论,违者以军纪论处。
海牛和雾号,从爷爷奶奶的爷爷奶奶一直传进年传亮心里,星月之夜骤然而至的雾号,也就不能不引起惊撼来了!
海牛顶上站满了人。人都是海牛岛和周围村子的群众。年传亮偎在爷爷怀里,一手还搂着奶奶的脖子。海上浓笔重涂的墨色已经褪去,如银的亮色和淡淡的红色正在铺排扩展;天空越来越大越高,海面越来越远越阔。海上的确没有雾,没有遇险落难的渔船渔民,天知道……随着人们急切疑惑的目光,年传亮忽然发现海天交汇的远方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先是跳蚤似的约隐约显,不一会儿就清晰起来,并且由一个变成了几个,变成了一队,一群。
“爷、奶!快看——”年传亮叫着。随着他的叫声和手指的方向,不少眼尖的孩子和大姑娘小伙子也叫起来指起来。又过了不一会儿,爷爷奶奶和海牛顶上许许多多的人们都叫起来指起来。可那会是什么呢?船队?移动的冰山?大队的军舰或者海市蜃楼?
“是过龙兵!过龙兵啦!”爷爷忽然喊起来。
“是过龙兵!过龙兵啦!”不少被提醒的老人们也喊起来。
人群骚动了,聚集在海牛顶上的百姓们你搂着我、我搂着你地喊着跳着。龙兵,那是只有在几千、几万里之外的大洋里才可以见到的海中神灵;过龙兵,那更是只有在传说中才有的奇闻和佳话;爷爷奶奶活了七十几岁,也只是听老人们说起过呢!
龙兵越来越近。大队的龙兵,一个接着一个的龙兵;大群的龙兵,一队接着一队的龙兵;逶迤地、浩荡地、清晰地出现到人们面前了。那大的如山小的如船。那如山的跃上浪尖如船的钻进水底。那跃上浪尖的似虎钻进水底的似旗。那似虎的掀起巨浪似旗的唤来大波。那前呼后应的是高亢呼叫此起彼伏的是水柱冲天。那威壮磅礴的是阵列坚实豪迈的是节奏。那……龙兵并不靠近海岸,而是离开海牛顶一段距离,在海面上绕了一个巨大的圆圈,而后瞄准远处的方向滚滚而去。
海牛顶上的人们看得大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了。看得两眼发直眉毛也不知怎么眨了。看得手脚僵直脖子挺到头顶上去了。看得哭声没有了笑声没有了喘气的声音也没有了。看得如同一群群木刻石凿的雕塑了。看得……天空和海上雾号却嘹亮起来。“哞——哞——”先是徐徐的缓缓的,继而是高亢的和悠扬的。随着雾号,海面上升起一团团浓雾。浓雾翻跃着、弥漫着,变成了一道道雾幛。雾幛有如飘云飞絮,把龙兵罩进神秘无比、奇异无比的境地:一会儿消失和沉没,一会儿严整和峥嵘……
龙兵排山倒海,一直过了两个小时,最后一批才在满天的霞光和金波银波里,在时停时续时浓时淡的雾号和雾幛里,在年传亮和爷爷奶奶,以及众多乡亲们的惊叹和陶醉里远去了,消失了。
“海牛爷,大德呀!”一头午爷爷都在念叨着海牛的功业。他说龙兵是被海牛从大洋里请来的,古来过龙兵都是瑞象,海牛岛的老少爷儿们这一下福气大了、瑞气大了。奶奶没有说话,却应着爷爷的话点了一头午脑袋。但下午的海还是要赶的。没等太阳西坠奶奶便一手提着小篓子小镢头,一手领着年传亮向海边去。在经过码头时,奶奶发现码头的石阶下不知怎么长出一片礁丛,礁丛上横七竖八地长着不少海蛎子。海蛎子是海中珍品,做汤和炸蛎黄可鲜了。可海蛎子长在海水浸没的礁石上,码头上哪儿就会出现?奶奶顾不了那些,放下篓子,抡起小镢就刨起来。一块蛎子壳刨下,年传亮捡进篓里;又一块蛎子壳刨下,年传亮又捡进篓里。两人一直刨了大半篓子,忽然发现那丛礁石和蛎子壳会动,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码头边的水里靠着一只庞然大物,那礁石和蛎子壳都是长在那庞然大物的脊背上的。
奶奶吓了一跳:这不是早晨刚刚见过的龙兵吗?龙兵已经过去了这儿怎么又会……年传亮也吓了一跳,却认出那正是从一本书上看到过的鲸鱼,便一边指着一边叫着:“鲸鱼!鲸鱼!”奶奶连忙捂住他的嘴说:“不许乱叫!这是龙兵,龙兵懂吗!”年传亮心里说呀,这就是龙兵啊!早晨的龙兵是远远见的,何曾像现在这么近。他大着胆子朝向码头下面打量了几眼,见水里黑蒙蒙一片,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却平静得如同一片山地,这才放下心来。奶奶跪到地上磕了几个头,嘴里念叨说:“龙兵爷龙兵爷,我实在不知道是你老人家,你还是快走吧!”念叨了几遍不见动静,奶奶便认定那海蛎子是龙兵爷特意送给她的,便又抡起了小镢头。她刨下一块见龙兵没有生气的表示,便放手刨起来。年传亮也连忙帮着捡起来。眼看篓子装满了,龙兵这才一抖一甩,朝向海里游去。游去的一霎那,一股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把奶奶和年传亮罩进一重铺天盖地的水雾中了。
两天后爸爸妈妈从姥姥家回到村里,年传亮搂着爸爸妈妈的脖子,把故事讲到了两人面前。妈妈瞪着好看的眼睛,不停地啧啧着啊啊着,说不出的惊喜感动。爸爸天不怕地不怕,把全世界的反动派都说成是纸老虎,对海牛和龙兵却要多敬畏有多敬畏。他喊一声:“好!过龙兵好哇!”拉着儿子和老婆来到海边。他让儿子和老婆站在一棵老松树下,自己找来一身鱼衣鱼裤穿上,又在鱼衣鱼裤外面套了一层旧鱼网和伪装袋;然后下到海里,一动不动地坐到被潮水淹没的一方礁石上。妈妈说爸爸是在等鲨鱼来蹭痒儿。传亮吸了一口冷气:鲨鱼不是很凶吗,爸爸干么要让鲨鱼来蹭痒儿啊?要是鲨鱼……他大气不敢出一口,一直等到喝得下两碗棒面粥时,爸爸才突然胳膊一伸,把一条不下四尺长的鲨鱼生生地给挟住了,挟到了岸上。接下的情形就让妈妈也瞠目结舌了:爸爸只休息了